第二十四章
次日早上,神情阴冷的楚童依旧端坐在抡语风公寓的沙发里,偌大的公寓显得格外空荡荡。抡语风还没死,因为裴谦路的眼睛并未恢复。楚童已经在这里等候一晚,他知道若抡语风没事必定会回来,即使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候着他,因为他不是个会逃避的男人。
与抡语风之间的恩怨,终于还是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刻。未知会他便擅自对琴炎下手,更那样伤害秦泠,不论是为了谁不论出于什么理由,他都绝对不会原谅。
抬头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八点,如果抡语风会回来是否耽搁太久,还是说他根本没打算回家?
"很快,你就可以达成心愿了。"
抡语风曾经说过的话突然跳进脑海,如此肯定而执着的一句话。那个人,难道他!
楚童脸色突变,从沙发里跳了起来飞快向外跑去。抡语风他,难道......不行!绝对不可以!
****
裴谦路一觉醒来已经白天,身边床上亦没有秦泠的身影,大概早早已去上班。想到昨夜那段无果的问话,裴谦路一声轻叹。那样的问题,他以后都不会再问了。因为他终于深刻了解,在琴炎和秦泠之间有一个外人无法踏进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而他,是无论如何也冲不进自己与那个世界的秦泠间无法穿越的屏障,即使自己身为琴炎的转生也一样,因为,他毕竟不是琴炎。
其实,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东西吧,本来就是过去的人事,谁会计较着故人的往事不放。可是,为什么就是在意,对秦泠那件事上刻意的疏远总会感到极度不悦?甚至现在只要想起都会觉得失落,无法掩埋的失落,心里面空荡荡的,好象被剜掉了一块。
我到底在介意什么呀?笨蛋!
"谦路哥哥!"哪吒突然探头进房间,对裴谦路笑呵呵的说,"快起床了哦!我已经把早饭摆好了,快起来洗洗吃饭吧。"
裴谦路木然的点点头。才想起今天是周末,所以哪吒才能一大早便过来,而周末又是盘汀他们几人最忙的时候,盘汀忙着酒吧的事,皇甫则是忙报社的工作,至于那个奇怪的纪期,他在忙什么,裴谦路就真的不知道了。他懒得关心也从不多问,那个缠人的家伙不要来他才觉得最自在。不过最近这段时间纪期倒是老实许多,是因为这连串事件的原因吧?虽然轻浮,好在还不是太过不知分寸的人。
哪吒扶裴谦路洗漱完后便牵着他坐在饭桌前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聊天。谈到关于昨晚的事,哪吒自然又是劝慰他不必担心,事情一定会解决。
当然会解决。裴谦路默然的想,只是未必是他们所期待的那样解决罢了。
忽然传来急促的门铃声。哪吒以为是送报纸或牛奶的工人,没多细想便打开大门,门外站着的人让他惊叫出声。面前的人一身纯白的休闲装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有片片斑驳血迹,已经凝固变成暗红,散发着刺鼻的血腥气味。原本堪称英俊的面容同样血肉模糊,而最为让人心惊的,就是从左边眼眶仍在不时滴落的血块,即使是历惯战斗场景的哪吒见了也不由心惊肉跳。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只是,这个不速之客竟是秦泠他们正在寻找的抡语风。
无暇去深究抡语风怎么找到这里,又是怎么穿过社区外的守卫进入公寓楼,哪吒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即关上大门,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在哪吒将门打开下一刻抡语风已经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大步冲进屋内。
"哪吒!"裴谦路大声喊道。在听到哪吒那样的叫喊时便猜到有事发生,却迟迟听不见接下来动静,裴谦路站起身警戒瞪着门的方向,猛地疯狂痛恨起什么也看不见的自己。
"谦路......哥哥......快......走......"被抡语风死死掐住,哪吒口中发出的声音残破不堪,刚想用灵力进行反击时猛地脑门被射进数根荼须,剧痛顿时夺走他的意识。抡语风松开手,被放开钳制后哪吒痛苦抱着头颅跌跪在地,已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趴在地上的哪吒只能靠仅存的意志使劲拽住抡语风的裤角希望能稍稍拖住他向着裴谦路而去的脚步。抡语风回头冷冷瞟了哪吒一眼,抬起一脚重重踢向他的脑袋。
"呜!"哪吒一声痛呼。头好象快要炸开,意识也开始模糊,渐渐听不见裴谦路喊他的声音。而五感也慢慢被荼须封闭,很快便昏死过去。
抡语风大步走到裴谦路面前一手掐紧了他的脖子,阴寒道:"就是你吗?琴炎。所有的起因都是你,如果你死了一切都能结束......"
脖子上的手掌箍制得裴谦路几乎窒息,也使不出力气,更何况没有灵力的他又怎可能与还魂者对抗?只能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臂,从喉咙里勉强挤出声音:"你对哪吒做了什么?"
抡语风冷笑一声:"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去担心别人吗?我真不知是该说你善良还是虚伪。如果真这么关心他们他们又怎么会被你搞得这么辛苦,水龙番也是,楚童也是!如果没有你他早就可以得到解脱!"抡语风的声音透出一股浓浓怨恨,更加重了在裴谦路脖子上的力道。
"你?......你是为了楚童?"感觉敏锐的裴谦路一下就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错愕的问。这个还魂者,既不是为了杀他,也不是为了玄天而来,却是为了那个人?
手臂轻轻颤了一下,震惊过后抡语风的眼神更加凶狠:"你很善于窥探人心?我最痛恨像你这种人,轻易就可以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裴谦路的呼吸越来越紧窒,艰难的反驳:"谁......玩弄人了......"
"不必多说了!"一下将裴谦路推倒在沙发上,抡语风的手心泛出红色的灵气形成了一柄匕首,抵在他的喉间,抡语风的声音既愤恨又绝望。
"现在,你可以死了。"
第二十五章
鲜红的匕首才要刺进去,忽然手臂被一卷长鞭抽中,匕首也被甩到地上。抡语风极尽缓慢的扭过头向鞭子甩来的方向看去,站在那里冷冷瞥视着自己的人果然是他,楚童。及背的长发披散着被从门口闯进的强风吹起,还是那么目空一切让人目眩的孤傲,就如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虽然不是同一个身体,但那样的姿态,却从来没有改变过。他也有变换表情的时候,只是从来不会在自己面前而已。他也从不会在外人面前显露出软弱无助的真实一面,除了面对那个人。
抡语风并没有显得意外,讥讽说道:"没想到最后竟然被你阻止,难道说这真的是天意?"
楚童皱了皱眉沉声道:"你的眼睛......"
"哦?你也会关心我吗?"抡语风忽然笑了起来,左边眼眶不停滑下的鲜血早将他半边脸都染红,令他这个笑看来诡异无比,"是昨晚的爆炸,我没你们那么幸运,有湖可以藏身。"
"平容呢?"
抡语风耸耸肩,如平常般一副无所谓的语气慢慢的说:"谁知道呢?醒来的时候就只有我一个人。也许死了,也许缺胳膊断腿,哼......反正都与我无关。"
楚童冷哼一声:"是吗?看来你已经做好了受死的觉悟。"
抡语风怔了怔,深深望楚童一眼,突然小声问:"为什么只有我非死不可呢?"
楚童愤怒的双眼猛地睁圆:"因为你太多事!"
抡语风心知肚明的苦笑一声,忽又逼问似的说:"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做这么多?这样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不要琴炎的命,也不稀罕玄天,却愿意给自己找这么多麻烦,我是为了谁?你不知道吗?"
楚童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飘忽不屑:"......是你自己一相情愿。要抱怨的话到地府抱怨去吧。"冷冷说完长鞭缠上抡语风的脖子,只要他手腕一转,这个男人的生命就彻底结束。流连人世五百年,也困扰了自己五百年的魂魄,将立刻坠入轮回。此时的楚童已经无法顾及是靠着他的力量才将沁儿灵魂封印五百年,因为他知道,若不结束抡语风的性命,那个人以后将面临的危险难以预料。死者已矣,惟有活着的人,绝对不能让他再遭到伤害。沁儿,对不起......
楚童将长鞭稍稍拉紧,决然道:"临死前还有什么遗言要留吗?"
抡语风深深望住楚童,沉默半晌后,一句一句像是要雕刻上去似的答道:"......如果硬要说有的话,楚童,我希望你能得到自由。不要再为了执着而活,去自己能得到幸福和解脱的地方,离开这里。"
楚童握鞭的手轻轻一颤,难以揣摩的眼神看着他。正在是否动手迟疑间忽然身后传来惊呼。
"哪吒!"秦泠跑进屋内,昏迷在地的哪吒让他猛地一惊,还来不及细看他的情况,楚童与抡语风对峙着的情景更让他怒火中烧,一团灵气便向抡语风直击了过去,却被楚童张开的防御壁挡下。
"楚童......"秦泠和抡语风同时喊道。但不同的,一个是愤怒,一个是震惊。
"他是我的猎物,我会亲手杀了他。"楚童冷声对秦泠答道,不理会抡语风的眼神立刻暗淡下去。
秦泠皱紧眉头不再理会,大步走过他身边拉起沙发里的裴谦路一把抱在怀里难过的说:"对不起......谦路,你没有受伤吧?"
裴谦路摇头,对他的突然出现非常不解:"你怎么突然回来?"
秦泠有些慌乱的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在医院时心脏一直抽痛,我很害怕......担心你会不会出事就立刻请假回来。差点又让你遭到危险,你怪我吗?"
裴谦路不满责道:"你在说什么啊?我干吗要怪你。"顿了顿又沉沉的说,"是楚童救了我。"
"不要误会了,我只是怕你死了玄天也会消失而已。不要忘了我还等着你为我复活沁儿呢。"楚童严声否认,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忘记,抡语风一死,沁儿灵魂的封印会立刻解开,进入转生。然而他却真的没注意到,只是转头对抡语风冷漠说道:"你的遗言说完了吧?那么就受死吧。秦见淮,你带着琴炎离开,我不想溅的你们满身鲜血。"
秦泠看了楚童一眼,知道他这次是真的要下杀手,默然牵起裴谦路转身离开,却没注意到身后的抡语风目光骤然变得凶狠异常,不知何时又在手中用灵气幻化出匕首,飞快扬起便向下刺去。
"不!"
第二十六章
"见淮!"楚童惊惶的一声大喊。
匕首挥起直下又抽离,鲜红的血柱喷射而出,溅满了抡语风含泪的脸庞。
而楚童,胸膛的心口位置一个鲜红的窟窿突现而刺眼,捂住胸口,缓缓的,跌坐在地上。
"楚童!"秦泠惊愕的,伸出手一把托住了他欲坠的身子。从楚童大喊他的名字朝他跑来时便意识到身后的异样,却没想到,他会替自己挨下这致命的一刀。
"楚童,你要不要紧?振作一点,不要死,不要死啊!听到没有?"秦泠痛心低吼。然而楚童只是浅笑,笑的苦涩,安然。面前的抡语风忽然也笑了起来,同样笑得苦涩,却又带着满足。走到楚童身前蹲下身体,轻抚他原本就苍白而现在更因为失血而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抡语风的话语轻的象风,柔的似絮:"楚童啊楚童,我就知道,当你看到他遇到危险的那一刻一定会顾不上杀我而奋不顾身冲上来为他挨那一刀。"
"抡......"楚童惊讶的微扬起眉。
抡语风凄然一笑:"我本来就不想杀他,我就是知道你会以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他,才故意那么做。我要杀死的人,是你。"拈起楚童无力置于身旁的手心轻轻落下一吻,哀伤无比的嗓音幽幽轻诉:"不要怪我。还记得我的遗言吗?我曾说希望你能得到自由,这是我的真心话。但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地方能让你得到自由,只要你还以这副灵魂活着就永远不可能。只有重新再来一次,期望来生你能幸福。你会恨我吧,因为你死了之后就再也看不到心爱的人。一直都是在身旁默默陪着你,至少让我自私这一次,我想以自己的方式安慰你。你死了之后,一定要乖乖去投胎,好不好?不要在这个尘世流连了,不要辜负我的一番心意。如果可以,真希望下辈子还能遇到你......"喃喃的这么说完,抡语风再次举起了手里的匕首。没有人来得及阻拦,狠狠一刀,刺进了自己的咽喉。泪水从抡语风空洞的眼眶滑落,混着血水一起,软软的身体一头栽进楚童腿间,扯着他的衣角带着笑意轻声说:"我等你,楚童......我想牵着你的手一起走过奈何桥,楚童......我......"爱你......
手无力松开,楚童知道,他死了。
楚童也笑了起来,却不知道是为什么而笑。抡语风死了,真的死了。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再也不会牵起嘴角对他露出玩味的笑,再也不会如幽灵似的突然就出现在他面前。很讽刺,自己是来杀他的,却变成这样的结局。对他这样同归于尽的方式,是应该生气,还是难过?
抡语风,陪在我身边四百多年,也被折磨了四百多年。又何尝不知道你的情意,可悲的是,你和我犯了同样无法挽回的错误,都喜欢上了绝对不该不能去喜欢的人。没法回报你的感情,很抱歉,因为我的心里,已经再也住不下第三个人。如果我的死真的能让你感到安心,那么,就让我把这当作唯一能对你的补偿。我不怪你,因为,我了解你与我同样的心情,那么痴傻义无返顾对待一个人的心情。其实,你比我勇敢,能做出这样的抉择,我真的好羡慕你......
楚童有气无力张了张嘴,声音微弱:"琴炎大人......"
裴谦路没有回答,缓缓走到他身前蹲下。秦泠忽然一愣愕然道:"你的眼睛......"
裴谦路压抑的伤感笑笑:"嗯,突然就能看见了。"就在抡语风死去的那一刻,他脑海的一片黑暗突然出现模糊的阴影,然后奇迹般慢慢地,眼前隐约浮现了缓慢清晰的景象。被荼须刺进的时候那么痛苦不堪,没想到恢复时竟无半点知觉。不知道,这能否算是抡语风最后的仁慈?裴谦路抬手轻轻擦去楚童唇边溢出的血丝柔声道:"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呵......琴炎大人......"楚童的笑里伴随着雨一般下落的泪水,手掌轻轻按上了他的额头,低声几句灵言后,白色的封灵鉴从裴谦路额前缓缓飘渺而出。反掌捏紧他微凉的手,楚童万般歉意的低喃:"对不起......"
"不要说抱歉,我害怕别人对我道歉。"裴谦路勉强的笑着站了起来,走去将仍昏迷的哪吒横抱起来轻声道,"我把他抱到床上,我......也要休息一下。"说完之后便抱着哪吒走进了房间。虽然说话的时候裴谦路并没有看着任何人,但秦泠知道,他是对自己说的。秦泠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心情回答,低头对楚童道:"楚童......我送你去医院。"想将楚童抱起来却被他拽住手臂。拉住秦泠外衣更紧得窝进他的胸怀,楚童发出满足的轻叹:"不用了,他的血刃造成的伤是无法治愈的,而且他刺中的是我的心脏呢......他可真狠心......"
"楚童......"环住楚童无力的头颅,秦泠的下巴轻轻地抵在他额头,声音哽咽,"你怎么这么傻......"
"傻......吗?呵,也许是吧,但我很开心,因为你从来没有这样抱过我......"楚童摇摇头,想笑,却忽然咳出大口鲜血。
颤抖的手想擦去楚童唇畔的血却好象怎么也擦不尽,那么鲜红的刺目,秦泠痛苦低呜一声圈紧他的身体:"别说了......别说了......"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一直都很不诚实呢......明明,一直那么尊敬着琴炎大人,却非要欺骗自己说我恨他;明明想要一直留在你身边的,却傻里傻气脱离你们;明明知道沁儿会不高兴还要做这么多蠢事,还对自己说这都是为了她......"楚童感觉不到痛,死命抓住秦泠的衣襟,一声一声自责又恐慌的问,"见淮,你怪我吗?气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