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归尘土————乱雪
乱雪  发于:2008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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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岚自己也感到害怕,他看不下去了,蹲在后门的墙角,忍不住开始哭泣--他终究,什么也做不到。

"嗙--嗙--"雨里传来清脆敲击的声音。
叶岚抬头,正看见一个穿着灰色僧衣,慈眉善目的僧人,问他:"小施主,你为何哭泣?"
叶岚看看了他,仔细的看看他的鞋子和手里拿着的器具,不知道是不是该说。
"可是施主家里有人病重?"
"你怎么知道?"叶岚话问出了口,才想起为人要稳重,这样急躁,不是正被他套了话去?
"不妨不妨"僧人笑笑看着他,才说:"贫僧可以尝试医治"
叶岚欣喜的拉着他的手臂:"大师。"

可是看到启铭的时候,大师也静默了好久,叶岚小心的观察大师的神色,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请问大师,舍弟的病?"终于还是开口问道。
"小施主的病倒不妨事,只是--"大师斟酌的开口,
"只是什么?"
"这位施主,只是令弟素有慧根,却不能勘破,青年之时,并有大劫"
"可有破解之法?"
"入我门中"
叶岚再也接不上话,一下子坐到了床上,怔怔了许久,方才咬咬牙,好似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好。"
大师听此答话,行了一个佛礼,才说:"贫僧智空,两月之后,可带小施主前往西山智觉寺。"只是说这话时,依旧面有忧色。

而朱启铭的病,却在大师的调理下,一天天好了起来。
4.大师智空
一晃两年过去了。

叶岚花了两年的时间学习怎样打理朱叶两家的生意,他出脱的越来越高大,英俊,和不可琢磨。
和两家打惯了交道的商贾官府,都齐口称赞:"叶家的公子,真的是人才,人中之龙啊。"即使这样的称赞,他也是笑的理所当然,"哪里哪里,世伯您过奖了,小侄哪里担当的起。"明明是谦虚的话,也是那么冷。
那么近,又那么远......

如果说叶岚的怪僻的话,那么就是对成亲这件事情的极力反对,和对僧侣的过分热心。
知情的仆人不在叶家--而朱家,他也是不常去了。仆人们都说叶公子变了,哪里变了却说不上来,如果说两年前的表少爷还可以当孩子看,温和的和他们玩笑的话,现在的表少爷却是多半个大人,一举一动温和有理,却冷淡,充满了威严。

西山智觉寺,是他常去的地方,每两个月一次。
依照诺言,启铭病好之后,真的和智空大师前往西山,出家为僧。纵使他千般不想万般不愿--可是朱家是不会再管启铭了,他也不能把启铭带回叶家去--那里会虐待启铭的人,并不比这里少。启铭看着他为难的表情,小心的开口:"没关系,没关系,是表哥答应的我就一定要去做。"
做戏做全套。
启铭的剃度他破例可以看,启铭的头发一点一点被剃掉,那个穿着灰色僧衣的11岁少年回身对他叫:"施主"。阳光射进大殿再反射出来,启铭的背后金光灿烂。
叶岚看着他的笑容那么干净而温和,突然感到安心,他爱的表弟,本来就是这样清澈纯洁,好像天上人物的样子啊,何必把他拘束在那个家中?

两个月一次,是智空大师规定的期限,说是启铭尘缘不断,自不必恪守终身不能见父母的规矩--启铭新的法号,便唤做了尘。

"入我门中,遵我戒律,佛家的十戒是,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淫欲;四、不妄语;五、不饮酒;六、不著香华鬘不香涂身;七、不歌舞倡伎不往观听;八、不坐高广大床;九、不非时食;十、不
捉持生象金银宝物。"
越来越多的,了尘和叶岚讲述佛家的道理。
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了尘不愿意说出自己愿意继续学习,想去出去拓展眼界--他是自由的小鸟,不可能被关在笼子里--佛法无边,可是智觉寺太小。
而今的叶岚却已经敏锐太多,从了尘每次见到他一闪而过的喜悦里,他已经了解的足够多了。

这天是6月的最后一天,叶岚来看了尘,单刀直入的告诉他:"我要去日本,我要你和我一起去。"
"施主......"了尘愣住。
"叫我表哥,启铭"叶岚表情认真。
"表--哥--"了尘有些不能适应这个称呼。

出乎意料的,智空大师答应的爽快,他说:"这是你命中注定,你走吧。"
"师父"了尘的表情有些不舍。
"你走"智空语气严厉。
最后一次,叶岚对着这位大师,深深的鞠躬,表达自己的谢意。

半月之后,叶岚和朱启铭的客船起航。
同日,西山智觉寺失火,当家住持智空大师不知所终。
5.泛舟东海
叶岚和朱启铭出海,已经是当年的8月份。
因为叶岚是去洽谈生意,受过西式教育的叶岚敏锐的关注着国家的变化,他认定现代银行业将在未来几年有大的发展,所以这次主要是游览上海,考察天津的港口,顺便出海东渡日本,和年轻的实业家会面。
叶岚并没有希望朱启铭能够接手家族的事物,他只是希望表弟能够多看一些这个世界--他从小就是聪慧活泼单纯的孩子,佛门的冷寂,委屈了他。

果真,一路上启铭很是高兴,而且因为受到了好的照顾,14岁少年的身体和精神都逐渐好了起来。
启铭充分展示了他的绘画天分--并没有接受过严格的教育,也并没有得到名师的指点高人的传授,启铭的画却是别具一格的生动有趣,启铭偏爱温柔的颜色,鹅黄桃红和淡灰都是他的最爱。但是不知怎地,在那样温暖的画里面,叶岚却能看到冷淡的微笑和疏离,沉默的哀伤--他想起智空大师初见启铭时深深叹的那样一口气,他说:"位施主,只是令弟素有慧根,却不能勘破,青年之时,并有大劫......"怪不得,他给了启铭这样的法号:了尘,了尘了尘,了断凡尘。

从天津出港,就是东海了。
启铭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辽阔的海这样幽邃的蓝,舞动的光和影。他高兴的拿出了画笔,画了一副大海的图画。
甲板上的客人围过来看,不多时,就被启铭的画吸引了。等到启铭终于完成了最后一笔时,众人更是高兴的鼓起掌来。
此时,一个令人讨厌的油腔滑调的声音插了进来,"画的还不错啊,我出十文钱买了。"没有得到启铭的允许,就拿起了那幅画。
"这位先生,这副画,贫僧不卖。"启铭恭敬的说。
"什么呀,原来是个和尚。"那人语气轻佻,更是多看了启铭几眼:"长的还不错嘛,小和尚,几岁拉?"
启铭正要回击,赶过来的叶岚的声音插了进来:"朱老板,舍弟的画不卖。"
那人听到这个声音,才吃惊的抬起头看过来,说:"啊,原来是叶少爷的弟弟,你看,这是,这真是......"言语不能连贯,手足也变得无措起来。
叶岚微微一笑,化解了这场风波。

"表哥,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呢。"启铭回到船舱的时候,这样说到。
"不一样?"叶岚正在看书,更是放下书本,很感兴趣的问:"你说说看,哪里不一样?"
"我也不是很清楚,"启铭费力的说,"以前表哥总是和我在一起,口袋里有很多的糖,现在的表哥......像爸爸和伯伯一样。"
"是嘛?"叶岚重复着。
"表哥?"
"嗯,你先休息一下,饿不饿,等下就要开饭了。"

晚饭之后,启铭照例到甲板上看风景,远远的一个男青年走过来,看到启铭时突然十分兴奋,加快了脚步,"师傅你好,我叫萧海真。"(请看作者有话说)
"贫僧了尘。"
海真穿着时兴的西装,带着礼帽,就好像最英俊的绅士。他说是看到了午后的场景,一方面仰慕启铭的才华,一方面喜欢启铭的为人,所以才冒昧想要结交。
启铭也很高兴认识这样的朋友,他本来天真热情,正是爱多交朋友的那个类型,何况是海真这么出色的人物?
所以等到叶岚感到的时候,二人已经交谈甚欢,海真一脸悲愤且充满了决心的在讲述当前的形式,启铭已经听的入了迷。
告别的时候自然是依依不舍,互相留了在日本的联系地址,海真更是信誓旦旦的说:"改天一定到府上拜访!"

这是船到日本之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星星在夜空中闪亮。启铭兴奋的睡不着,他给叶岚说起海真讲给他刚刚在7月牺牲的秋瑾女士的故事,语气里充满了仰慕。"表哥,我也想要成为那样的人。"
叶岚在黑夜中捂住了眼睛,他不是不赞成不是不了解,但是还是舍不得,他希望他的表弟永远如莲藕般单纯洁白,可是他知道,他拴不住表弟的翅膀。
6.少女良子
等到叶岚亲切的会见了几个日本的同行之后,朱启铭已经和隔壁的女生良子混熟了。良子姓竹本,是家里的第二个女孩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16岁的良子,温柔懂事,很会照顾人,但是这并不是吸引朱启铭的重点--启铭对于美丽的东西有着异常的执着,叶岚很早就知道这一点。
良子是个温和的姑娘,这样的善良更增加了她的美丽--最突出的不过是她的眼睛,漆黑的灵动的。然而启铭却说,良子最美丽的是她的眉毛,粗细浓密,甚至弯曲的弧度,也是刚刚好。
越来越多的,良子作为启铭的模特出现在这个家庭中,然而更多的,是良子带着启铭去尝试各种日式的糕点,启铭本来就是嗜甜如命,此时遇到了偏甜的日式点心,更是爱不释手,总也吃不够,叶岚好容易回家,也总是见他不到。

这天回家已经是很晚。
日本虽是异国,却和祖国仰望着同一轮夕阳,淡淡而灼目绚烂的红色和金色的光辉,扑满了大部分的画纸,身着蓝色碎花日式服装的良子坐在栏杆上,目光灵动,温柔,而祥和,一丝调皮的风,吹起了她的一缕秀发......
叶岚紧紧的盯着这副启铭刚刚完工的新作,心情感到十分伤痛。
就好像,感觉到,自己重要的东西被抢走了一样......

但是启铭仍旧是毫无知觉的,掉进了表哥的陷阱:
"今天又是和良子出去了吗?"
"是啊,表哥。"自动的腻过去。
"启铭很喜欢良子?"状似不经意的问。
"是啊,她是个好姑娘。"舒服的靠着表哥,从口袋里抓出新的糖果。
"不要吃那么多了,等下又吃不下饭。"瞟了一眼。
"哦"很难过的收起来。
叶岚却在计算着怎样尽快的离开这个地方......

3天之后是传统欢庆的日子。
"竹本跳一个。"
"竹本唱一个。"
人们欢呼着。
面色潮红的良子站起来,表演了一段日式的歌舞。叶岚的目光扫过去,启铭已经痴呆了,他在默默的微笑着,似乎被良子陶醉了。

庆祝会之后的晚上下了雨,被雨声吵醒的时候,突然发现启铭已经不在房间了,蓦然心惊。
连忙换了衣服冲出门去,天是漆黑的,下着很大的雨,偶然一道闪电闪过,平添了几分阴森。叶岚并没有注意脚下的路,莫名的担心困扰着他,启铭,启铭,他会去哪里?
遇到奔跑的人,说是猎人崖那里出事了,有人掉下去了。叶岚一下子停住,头发贴在前额上,他感到了疲惫和寒冷:难道是启铭?身体明明已经开始颤抖,神经不由得想到这个方向去,理智却跳出来想要阻挠恐惧:不可以那样想,不可以那样想,启铭不会有事的。然而,最最内心的情感却是悲伤,启铭不会有事的,明知道这样的愿望有多没渺茫......启铭不会有事的,内心却还是这么软弱的希望着......启铭不会有事的,最后剩下的不过是呢喃,他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的,他甚至没有听说我,我喜欢他......
叶岚,拼命的奔跑着,脸上有着冷的和热的液体滑落下来,该死的,雨好大,他从来没有这样埋怨和慌乱。

靠近了,才看清了,启铭还在的,叶岚禁不住感到了狂喜。他奔过去想要拉起那个蹲坐在崖边的孩子:"启铭?"
没有反应。
启铭好像一座泥雕,呆掉了,傻掉了,愣愣的坐在那里,已经凝固了。拍拍,摸摸,身体,衣服,脸,头发,都是湿的,凉的,冷的。
"启铭?"再叫。
"你这个中国人!"再扑上来却是良子的父母。他们抓住启铭的衣服,狂暴的摇晃着,继而大哭起来。
掉下崖的,是少女良子。
她约了朱启铭在这里见面,下雨路滑,良子一个不稳,就掉下崖去,后赶来的朱启铭,只看到崖边良子的衣服碎片和一只木屐。

"猎人崖的传说你听过么?"良子问。
"怎么,猎人崖还有传说吗?"朱启铭一边画画,一边问道。
"啊,是啊,而且相当美丽动人呢。"
"真的吗?"朱启铭感兴趣的停下了画笔。
"传说,以前有一个猎人......"

"传说,以前有一个猎人,爱上一位公主。他们克服了种种困难,终于可以在这崖下一起生活。可是,有一天,公主生病了,于是猎人就说我飞上去,给你找药。于是公主每天仰望着,等啊等啊,猎人一直没有回来......"
叶岚皱着眉头看完了启铭写的这段文字,终于无力放下,感到无能为力。良子的丧礼,已经过去十天了,可是启铭以就是出神的神气,除了这副字,他再也没有写任何的东西--叶岚痛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启铭,让他经历这样的无奈,伤痛,和残忍。
现在,让他如何是好?
7.兄弟反目
叶岚越来越不能了解这个表弟了,启铭还是三年前的样子,不过是长高了一些,身量拉长了一些,幼年的稚嫩和傲慢的少爷气质慢慢退去,生出几分少年的灵动和活泼来。而自从良子死后,启铭幼年在寺院培养的那种空灵冷清的气质又慢慢的强烈起来,甚至一闪而过的,叶岚有的时候能在启铭的眼睛中发现那种叫做悲悯的神色。他是真的不懂了。
良子的去世是个意外,但是对于启铭是个巨大的打击,眼睛空空洞洞的,自己坐在屋子里打坐念经。仆人叫他吃饭喝茶也不听,到后来叶岚自己过去,却在看到那样的神色感到震惊。
透明的黑色眼睛。
什么都有,什么都不存在。

萧海真登门拜访,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居然说动了启铭,说是可以留下来求学。
叶岚也只得答应--这样的表弟,他带回他的人,却找不到他的心。

一晃三年,启铭干了多少荒唐事!
喝醉,打架,闹事,出学报,诗社,画馆,报报纸......
每次回来都能听到以箩筐的故事,看着启铭来去匆匆,跑来跑去。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更多的却是担心:启铭他,在这个动乱的时代,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依旧是到处的跑,各种各样的活动,说起同学,同志,同人就极度的兴奋,为了报纸几乎不要命一样......
有的时候,叶岚过来三五日,也见不到他一面。

依旧是慌张的个性,给他多少的钱却好像总是不够用,要他写出账本来,却越看越生气:
红豆糕
袈裟
桂花糕
......
......
看来看去只看到这些东西。
启铭的两个口袋好像生了根,无论多少的糖,总是添不满。

现在,这个吃着糖的小表弟,正在给他讲上次行刺政府官员的惊险经历--差点被警察抓住,真的好险。
叶岚叹气,他知道表弟和他的朋友们正在做什么,这些青年,眼睁睁的看到了祖国的屈辱看到了日本的崛起,对比明智维新和戊戌变法,不满的情绪总是存在的。他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力量能够改变祖国的现状,或是从政或是从医,有的干脆参加了革命,更有萧海真这样认为改造祖国最重要的是改造人心,主张从宣传文艺开始的,启铭就是和他在一起,给大家的《新》杂志画政治讥讽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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