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狼
小狼  发于:2008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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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

南吴天祚三年(公元937年),细雨绵绵下了一月,七夕之夜,本已过花期的舞草蓦然绽放,妩媚的绯红,蝶衣般轻柔起舞,瞬间湮没了整个江南......

*** *** *** ***
公元907年,随着最后一任皇帝--哀帝李柷的逊位,李唐王朝灰飞烟灭。自安、史之乱以来,藩镇专制,百有余年,浸成割据,此之后便造就了半个世纪的分裂时期,史称--五代十国。
他便诞生于这个动荡的时代,或许自一开始便是宿命的错位。自 由 自 在
天祚三年七月初七,听说伴着他的出世,江南三十洲湮没在红色花海里,清雅的舞草在雨中轻舞,仿佛在迎接他的到来。
传言总是越传越玄的,所以最后到了当事人耳朵里几乎都信以为真起来。
当然,那时的他不会知道,原来十年前也有过同样的案例,只是地点换做洛阳,花朵换成牡丹,事件中的人物也与他截然不同。
之后的某天他突然想起这事便立即杀过长江向那位当事人查证,结果看到的是一张哭笑不得又万分宠溺的表情,虽然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个人已经把他打为白痴了......
『那都是些好事之徒的奇思异想罢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我可是出生在兵营里,要真是赤光异香又牡丹齐放,还什么笼罩帝王之气,当时就会被人当作妖怪就地正法了,现在又怎么能站在你面前呢?』
那倒也是,他微微点头随即又坚定不移地摇头,瞪起一双桃花眼,义愤填膺加咬牙切齿。
『没错!这群闲人分明就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做!竟然说我是「广额丰颊,骈齿重瞳」!天庭饱满也就罢了,他们哪只眼睛见我眼里长了两个瞳子的!还什么骈齿......当我是兔子吗!什么有帝王相,难道自古以来的皇帝都没人样的!还有......』长篇大论的抱怨中,目光瞟过去,结果这一瞪在一双媚眼里瞪得是眼波流动,威慑不足,哀怨有余,明显有诱人犯罪之嫌,『我说他们怎么不传言你也长了这种富贵帝王相?是不是你暗地里颁布了什么「禁止编排天子是非」的特殊法令?还不赶快坦白从宽!』
『喂......哪有这种法令的呀......』那个人笑着将他揽入怀里,轻轻捧起他的脸,『可是......我倒是真的很希望天下人都以为你是这样,你的清雅,你的柔媚,你的豁达,你的敏锐,甚至是你的才华与时刻隐藏起来的智慧......我都不想别人知道,好想就这样把你藏起来......』
首先感叹,为什么这个人就连说些甜言蜜语都是这么认真的,然后他的脸还是瞬间染上一片绯红。感觉那个人的手指抚过自己眼角的小痣,突然觉得面前的目光好深邃。
『如果说整个江南都在期待你的到来......我相信!』
『啊......多谢你的赞美之辞......』他也回敬一个认真的眼色,握紧拳头无比深沉地揪住那个人的衣襟,『但我还是要说,如果有一天你要编修五代十国史,绝对不许丑化我俊朗的外貌!这个一定要写入「太祖圣训」,以警后人!』
大笑,在江北弥漫的风烟中荡开,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低语,极其不舍。
煜呀......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也轻轻笑了,勾起的嘴角,眼底一颗泪痣绽放出妩媚的笑靥。

他出生在江南七月的雨夜,听说七夕出生的人总会为情爱所困,醉生梦死。又听说,长泪痣的人与生俱来便有种骨子里透出的媚,一生感情不顺,总有流不尽的泪。可他的诞生却使家族更加兴旺了起来。
那个时候他家还姓『徐』,他的祖父是南吴的齐王,他的父亲是中外诸军副都统。如此显赫的家世还能如何兴旺?在那个动荡的时代唯一的答案便是篡位。在他出世的那年,祖父建齐国,改元升元,父亲景为吴王,他是家中的六郎,出生不久便成了小王爷。
想想还真是心有不甘,除了长兄弘翼,二兄三兄四兄五兄皆早亡,结果自他之后弟妹们一个个都活蹦乱跳地茁壮成长,这本就是件极平常的事,可所有人都把这笔帐算在他头上,小时候受尽各方宠爱不说,长大了更是为兄弟相煎、手足排挤提供了无比完美的题材。
『从嘉』,父亲给他取名如是,『与美相伴,与善同行』,父亲的希望与期待他明白,所以他很努力地达成了前半句,至于后半句,每次恶作剧时他从不忘拉上弟弟从善,要知道拽上这么个没天分的小子给他惹了多少麻烦,他多不容易啊!
结果是所有大臣看不下去了,说他自己堕落也就罢了,还干什么都拉上弟妹从善从益从谦从度从信,搞得是要善良没善良要谦和没谦和要风度没风度要诚信没诚信,想他这样后来还被立为太子,还真是要天理没天理要人性没人性......难怪父亲要册立他时,有大臣慷慨进言,声泪俱下,说他轻肆,请改立纪国公从善(摘自《新五代史·南唐世家》),还差点激起政变......
童年呀,便在他的胡闹里匆匆而过。
三岁时,祖父恢复原姓李氏,改国号"唐",历史上称之为--南唐。

龙盘虎踞的金陵自此便成了他的后花园。
青溪边的梅花开了,王谢故居的竹林碧了,长干桥旁的青梅熟了,栖霞山上的枫叶红了......
十里秦淮,旖旎出万千风情,水浮陆行,方舟结驷,自上水门,穿过国子监(今南京夫子庙),与南门(今中华门)擦肩,遥望凤凰台,荡过白鹭州,石头城上的鬼脸悠悠闲闲地临水笑着,千百年的人世,千百年的聚散,千百年的兴败,千百年的醉醒......
梦而已......自 由 自 在
十七岁的李从嘉,在古城墙上望低整个江南,清绝淡雅的笑,秦淮便醉了。
他的梦,便在那一年的春天,悄悄拉开了帷幕......

南唐保大十一年(公元953年)三月初,暖暖的春意抚上江南。
天刚蒙蒙亮,皇城内安定郡公的文思殿却笼罩在一种诡异非常的气氛中,各方调兵遣将,杀机一触即发。
『唉......』虽说口中喟叹,但那位被围困的待押犯却丝毫没有穷途末路的自觉,只是一派优雅地倚在软榻上,轻呷着手中自徽州婺源上贡的婺绿,拢起个无辜的笑容,抬头冲屋顶凉凉地开口了,『我说啼月啊......让你上去打探敌情你怎么就赖在上面不下来了?现在可是大白天哦~还是你打算改名作啼日?』
然后如预料就听『乓当』一下,接着是『哗啦啦』一片,软榻上的少年立即开始盘算怎么上报这笔屋顶修葺费。不消一刻,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白衣侍女出现在门口,双手揉着腰肢外加满脸哀怨。
『殿下,大事不妙啊--!』
『行了行了,收起你的唱腔,又不是在排《华容道》。不用说,前门一定是被禁军堵了个水泄不通是吧?』
『殿下英明!』一路小跑地凑上去,啼月笑得个满脸谄媚,但从表情分析绝对有幸灾乐祸之嫌,『其实后门是更加的盛况,齐王手下的将士那可真是个个骁勇啊!』
『拜托......四皇叔都一把年纪了,怎么也跟着参合啊......那看来左右边门也没戏了?』
『不!不是没戏!冯延巳大人和皇甫晖将军正组织文臣武将分列左右等着看好戏呢!』
起身,少年无可奈何地伸了个懒腰,将一头乌亮的长发甩至身后,黑缎般的坠下来。
『那么就执行安定郡公家训第五条第十二款补充段第三水遁法!......对了,解语呢?』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粉衣侍女从后面跑进来,一路叫声不迭。
『且慢执行啊,殿下--!奴婢刚刚查到,周宗大人正带着一群家丁在宫外掘土断水呢,这么会儿咱们后院的河已经干了!』
『什么......搞什么啊啊啊啊!』
『殿下,您可千万要看开呀......周宗大人那也是为您着想......』
见少年仰头惊呼,啼月和解语立即上前相劝,结果还未劝完,就见少年自顾自地点头,表情得意非凡。
『嗯!不愧是我的未来岳父,够阴险!』
冷风吹过正厅,有两人瞬间石化。

一个时辰后,文思宫前后左右各大门终于熬不住长时间的围困缓缓开启,早已按捺不住的人群呼啦拉地一拥而入,只想尽快把那个要命的祸害给揪出来。
而就在群情激愤时,有人正穿过被藤蔓掩住的隐门偷偷溜至各路大军身后,冲所有人的背影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然后跳上早准备好的马车带着经典的三段笑扬长而去。
可惜还没等他得意多久,狂奔的马车便来了个急刹车,少年不负众望地一头载在车板上,立即引发一串惊叫。
『我俊挺的鼻子啊啊啊!解语,这次又怎么了!』
外面明显静了下来,解语回话的声音也抖了个七零八落。
『殿......殿下......有......有人......拦......』
『有人拦车是吧~砍了!』
『砍......砍你个头!!』自 由 自 在
底气十足的咆哮声响彻云霄,惊起飞鸟无数。
惨了......某人乖乖地蹭下马车,脸上瞬间布满真金白银的悔过。只见马车四周,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地跪倒一片,正对面的龙辇里,当今天子同时也是少年的父亲大人此时正挂着和煦十分、关切十分的笑容。
『皇儿终于肯出来陪父皇去狩猎了?还是你觉得父皇的日子过得太舒坦,所以想刻意制造些事端以载史册啊?』
『儿臣不敢,』恭敬地拜倒,少年的表情是绝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儿臣已经在思过了......其实,儿臣是觉得当前生活太过安逸,担心将士们疏于练习,所以才用兵法和他们玩玩......』
『哦?』温和的笑容,愿闻其详的表情,但实际上却是心想你小子别想这么容易就把我唬弄过去!
『孙子云:「兵者,诡道也」,又说「乱而取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佚而劳之」,儿臣不敢居功,我这可全都是在照着圣人的话做!』
『唔......』被噎了......该死的臭小子,就聪明这点像他!转头望向身边的宰相,皇帝的语气依然是温和的,『是谁教六皇儿兵法的?明天降官三级!』
冯延巳心想这谁记得啊,说不定追究起来还反倒会追到自己头上,这个一定要先下手为强,想起那位已成了替罪羊的原太傅,打定主意,一边哆嗦一边回话,『禀皇上,上个月他就已经被降为城门官了......』
『这样啊......那就调他回来给朕洗马去!然后从明天起让所有三军抄写《孙子兵法》每人五百遍......』一转头,正望见下面一边发抖一边奋笔疾书的史官,皇帝陛下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史官......这种家丑就不要记了!』
所有人当场僵直,只有少年抬起头,笑得个甜美无邪。
『父皇好有威严哦~不过生气对身体不好,还请父皇要保重身体啊!』
『皇儿说得极是。』微笑,同样的温暖和煦。
好一幅『父慈子孝』的感人场面,只是不知为何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抖了两抖。
果然......还是春寒料峭么?

【历史小档案1】
李昪在他登基的第七年(公元943年)便一命呜呼了,据说死因是服药中毒(汗......),他死后便传位于李景,公元943年,李景登基,改名李璟,改元保大。与此同时,他在李昪的灵柩前立誓,兄弟世世继立。保大五年(公元947年),改封弟弟景遂为太弟;景达为元帅,封齐王;南昌王冀(也就是李璟的长子李弘翼)为副元帅,封燕王。当时是怎么看皇位也不可能落在李煜身上的。

日上三竿,此时所有皇室成员及重臣贵戚齐聚皇家围场,旌旗招展、角号阵阵,此刻,只待皇上一声令下,春猎便正式开始了。
望着前方骑在马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一张张年轻面孔,李从嘉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呵欠。这么好的日光,春困阵阵袭来,他开始考虑是不是下马找个荫凉的地方休息,但要申明这绝对无关偷懒,只是万一他睡着了就这么从马上栽下去,免不了落个『身体虚弱,围猎时不慎坠马』的恶名,到时候恐怕又要为难史官咯......
『六弟还是对弓矢提不起兴致么?』
一个清傲的声音传来,带着点点调笑的意味。从嘉猛然抬头,只见策马停在面前的正是他的长兄南昌王李弘翼。
虽说从嘉与弘翼是一母所生,但弘翼生性决断傲然,自小便尚武,长大后久镇润州(今江苏镇江)更是将他的目光历练得沉稳深刻,此时骑在赤驹上的他威武冷傲,一派神采飞扬的霸气。与之相比,文弱的从嘉在气势上自是不及,只是他那双清雅的眸子,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或是惆怅望去世人,深不可测却又飘若浮云,让人不由产生一种仰视的错觉。
『大哥还是如此英姿飒爽,看来今日又要夺魁了。』
淡淡地回答,带着礼节性的微笑。从嘉明白,这位兄长自小便对自己抱有一种深深的敌意,小时候总觉得对此不可置信,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切也就了然了。他们之间年纪本就有差距,小时候虽然也有段带着崇拜的目光粘在他身后的时期,但之后也就疏远了,再加上父母的宠爱、旁人的比较诸多不为人道的原因,两人间的关系更是如履薄冰。其实富贵之家兄弟之间本就易起嫌隙,想通了也就释然了。于是,自他懂的那天起便完全避开兵法武学,只是潜心研究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就是不想与兄长起冲突。
『今日我自是势在必得!』
弘翼笑得傲然独立,却立即调转马头,避开六弟的目光,他讨厌这个弟弟,自小便是。归结原因其实与争权夺位无关,父母即便再疼爱从嘉,这天下已定下是太弟景遂的,不是从嘉的,也不是自己的,即使他立下再多的功绩!心有不甘是肯定的,但从嘉却好像从不在乎这些,只是静静地藏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将目光投出来,也是一派的平和了然,大概因为什么都看开了吧,所以他才会什么都不在乎。一直以来他最讨厌的正是这个目光,让人无法把握又仿佛可以轻易看穿别人,他凭什么望低一切,什么也入不了眼,即使那些恰恰是旁人最珍爱的!
策马而过,两人再无言语,七郎从善自不远处过来,递给从嘉一副弓箭,有些不解地看着两位兄长间的诡异气氛。
『六哥,怎么了?』自 由 自 在
『没什么,』随手接过弓箭,从嘉颦起眉头,脸色有些发白,『从善啊......我今天是不是可以申请旁观啊?』
从善微微仰起头,一边盘算一边打破从嘉最后的希望。
『照目前的情况分析基本上不可能,既然父亲亲自发话命你参加,既然禁军如此声势浩大请你过来,既然在场的所有人都抱着一百二十分的期待等你登场......六哥......我看还是别把天下人都得罪光的好!』
嘴角抽搐了两下,好清晰的处境啊......

猎鼓三擂,先头军士放开缰绳,猎犬狂吠而去,瞬间树林里群鸟惊飞,百兽争走。
皇家的狩猎便如战场般气势恢宏,杀气腾腾,贵族们较起劲来倒霉的自然是围场里的动物,不一会儿,四下已传来各方的捷报。
『齐王殿下,猎鹿一匹!』
『南昌王,猎獐子两只!』
『七殿下,猎野兔一只!』
『南昌王,追加狐狸一只!』
『皇甫将军,猎野猪一头!』
『齐王殿下,追加獐子一只!』
............
与此同时,所有人目光聚集的角落里,战果也在不停追加,只是报捷的士兵怎么看怎么有面部抽筋的趋势......
『六殿下......步兵两人!』
『六殿下......郡主一位!』
『六殿下......兵马都监一个!』
『六殿下......诰命夫人三名......』
『六殿下......文理院青年学士一群......』
『六殿下......不知名小姐无数......』>_<
于是,狩猎结束之时,当所有人身后都拖着挂着堆着尸骨如山时,某人的身后出现一支超华丽亲卫队,上书标语--六殿下,是您射中了我的心!
背后没来由地一阵恶寒,李从嘉开始感叹上天不公!想他自小箭法不说是独步天下,那至少也是技压江南,没道理一箭射出去,围观人等全数往上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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