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两年来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你体会不到，你一辈子都无法想象！"他满腔悲愤，只一瞬，便是泪流满面。
"对不起......"楚辞不作任何辩解，只有这一句。
"对不起就行了？对不起就能弥补我这两年所受的屈辱？你做梦！"
楚辞苦笑："那你想怎样？是否我死了才能解你心头之恨？"
"不错！"慕容沉江咬牙承认，从齿缝间蹦出的恨意令人不寒而栗。
楚辞漆黑的眼眸眯起，盯着他，突然挑起地上的匕首，右手中指与食指伸出，轻轻一夹，匕首如挺脆的竹子般应声断裂。然后他用很冷的语调说道："我绝不会束手待毙！想杀我，十年后再来！"
慕容沉江怒瞪着他，一步步倒退，恨声道："不，只需五年！你等着，五年后我必定会来找你！到时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我都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我等着你。"楚辞转首望向天边，嘴边竟泛上一丝微笑。

（六）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 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七）

独孤沉江负手站立高楼，俊美无瑕的脸蛋早已褪去少年青葱，换上的是一幅成熟高贵的清冷气质。
楼高风寒，他一袭单衣，飘飘若仙，深遂的眼眸望向远处。
那个方向，正是落英城。
一晃已是五年，慕容沉江原本就不姓慕容，他为自己改名叫独孤沉江。
动荡的江湖一向是风起云涌，新人辈出，五年的时间，已足够将独孤沉江历练成一位武艺高强、才能卓著的江湖人物，自不能与当初那个贫困交加的小乞丐相比，也不是那个被慕容放欺凌污辱的慕容沉江可以相提并论！
他一手创立了死城，与落英城及寒域分庭抗礼，成三足鼎立之势。
事实上，寒域主人萧扬一向闲云野鹤，逍遥自在，又与落英城主楚辞交好，大部分时间都将寒域交与楚辞打理，从纯粹的意义上来讲，寒域已经与落英城和二为一。
而落英城，那个他恨之一生以此为终身目标的对象楚辞，两年前荡平魔教后，江湖人物纷纷唯其马首是瞻。之后两年，竟是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而死城便在此时凭空而起，逐渐树立起足与落英城匹敌抗衡的声誉。

五年来，独孤沉江时时刻刻都在留意落英城的一举一动，等待与楚辞一决雌雄的机会。。
他知道，四年前，落英城一举荡平横行无忌的伏虎山寨，除了为首的罪大恶极之头目外，其余皆交与官府，或发配边疆充军牢役各有去处。
这一战，出动的是寒域的人马，但幕后指挥的却是楚辞。
三年前，西域武林大举进犯，挑起干戈，楚辞以一记"苍海微澜"的剑招化掌为剑，击败西域武林第一高手。对方心悦臣服，发誓在有生之年再不踏入中原半步。
两年前，魔教迅速窜起，妖言惑众四处杀戮，惨无人道。落英城与寒域连手出击，里应外合，将魔教教主连同余孽一齐击毙。
此战中，指挥若定的仍是楚辞。
几年中大大小小的战役不下百次，楚辞既是决策千里的领导者，又是运筹帷幄的军师，与骁勇善战的萧扬配合的天衣无缝，若不是一桩桩铁血的事实，会让所有的武林人士都以为那不过是一段神话！
而近两年楚辞的绝迹江湖，纵然会让人遗忘那曾经辉煌的落英城时代，也绝不会忘掉江湖中曾经有过这样一位睥睨天下，叱咤一时的绝顶人物！
是以现在的独孤沉江仍是没有把握能战胜楚辞，那封五年前就已拟好的挑战书迟迟没有送到楚辞面前。
到如今，他都不清楚楚辞武功的深浅。
那大大小小的战役，除了西域与魔教两战外，楚辞很少亲临现场，很少向人展现过他的武功，这更添了一道神秘莫测的气息。
纵然有许多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少年侠士，屡上落英城挑战楚辞，然而楚辞就是没响应过一次，不管少年们讥讽嘲笑各种手段一一用上。
但是独孤沉江知道，若自己去邀战，楚辞必会答应，因为那是他的誓言！

不管对方武功有多厉害，独孤沉江终于决定向楚辞下挑战书。
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果不其然，楚辞欣然答应接受他的挑战。

（八）

五年未见，楚辞一点都未变，那俊郎挺拔的风姿依旧令人心折，只是他的面色似乎苍白的厉害。而难得一见的，这次楚辞穿的并不是那个一贯深沉郁闷的黑色，而是一身白袍。
原来他穿白衣也如此好看......
独孤沉江心内莫名的一震，随即又被那强烈而刻骨的恨意替代，让他无瑕顾及自己此刻为何会心神不宁。
"你终于来了。"楚辞微微笑着，笑容明朗而真诚。
一贯不笑的人，笑起来往往会颠倒众生。
独孤沉江沉着脸，努力而执着的控制住自己的心神，不带任何感情的回答："是的，我来了。"
"出手吧，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就算说这样决绝的话，楚辞的语调也一如既往的平静。
"呛"的一声，独孤沉江已祭出他的碧水刃。
碧水刃，顾名思义，剑身白中透绿，隐隐如一滩碧水，在楚辞的眼眸中缓缓流动。
"好剑。"楚辞淡淡的赞了一声，微一翻腕，袖中剑已在手。是一把很普通的细薄长剑。
刃起，碧绿飞扬，独孤沉江的青衣一同翻飞。
楚辞轻轻一剑划断他所有攻势。
刃锋再转，长剑继舞，楚辞的脸色更见苍白，是一种病态的不健康的白。
碧水刃的光芒更甚，绕过长剑，剑尖轻颤，指向楚辞脖颈。
剑随人到，光芒处，剑锋上扬起一抹鲜血，楚辞的颈项被剑尖所触，划了一道极细小的血口。他的剑尖则下垂着，一片青色衣袖缓缓落地。
这一剑竟能伤了楚辞！虽然那伤口如此细微，虽然自己被削掉了大片衣袖，但毕竟是伤了对方！独孤沉江并不敢相信，停下手来，怒喝："你为何要让我！"
"谁让你了？"楚辞淡淡笑着，那被划伤的颈间，突然是一大片的红。仿佛是开了一个大口子，绝不仅仅是剑尖所触便能导致！
独孤沉江开始怀疑，惊愕地问："你颈间是怎么回事？你原来就受了伤？！"
"不要管它，你不是要杀我么？那就继续！"楚辞毫不在意，尽管那鲜血越流越多，映在雪白的长袍上，触目惊心。面容更是白得透明！
独孤沉江没有动，呆呆的看着那片血红，无意识的想：一个人的鲜血要流多久才流尽呢？
楚辞似是用尽力气大喝："再不出手我便走了！"他挺拔的身躯在寒风中竟似微微颤抖。
独孤沉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而楚辞的身躯缓缓倒下。
独孤沉江想也没想便抛下"碧水刃"，扑上前将楚辞接在怀中，拼命的捂住那伤口，失控的大喊："怎会这样？怎会这样？！"声音中，竟然有着自己都无法预见的惶急。
楚辞的身躯寒冷得不似正常人所有，眸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独孤沉江始想起点楚辞的止血穴，血虽被止住，但是楚辞的脸色已白得吓人，身体没有一丝温度。
没有回答，而楚辞仍然笑着。
独孤沉江紧紧的抱着他，用尽全身力气飞奔，奔向那死城。城中，有着最好的大夫。

（九）

那次他被仇家千里追杀，身负大大小小三十七处伤，几乎流尽了三分之二的血。中途救你将你单独留下并非出于本意，而是不想累及你，又念及自己必死，便将随身物品全部留下给你做最后的资助，只是没想到这会给你带来那么大的灾难......
此后他能侥幸活下来，完全是凭着一己毅力与命运抗衡着。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倒地不起，也不知道今晚睡了第二天还会不会醒来。
但是，他不能就此屈服于命运，他要与命运抗争！所以这几年时间，他创立了落英城，并将之发扬光大。只是他的身体越来越坏，尤其不能失血，一失血就很难止住！他全身的血液，似乎真的只有三分之一，流一点点都会要了他的命！
所以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我总是率先出迎，坚决不让他亲自动手。他也尽量避免与敌人正面交锋，只在背后出谋划策。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不想白白牺牲。为此他还开玩笑说，自己像一个瓷娃娃了。只是这玩笑话我们听来倍感辛酸。
尽管如此，有时仍不可避免的要与敌人争斗。像那次与西域武林第一高手比试，他虽然胜了对方，但回来时整整躺了三个月！魔教一战，更是耗费了他几乎全部的生命力。
而近两年他的深居简出，不是避世，实在是病入膏肓，无法行动了！

萧扬瞧着昏迷不醒的楚辞，流着泪缓缓述说着。
"他说，你受此屈辱，找些对象发泄便能心理舒坦些了，今后的路还长着，要快快乐乐毫无阴影的活一生。而他死期将近，背些罪名没什么大不了。所以他严禁我们说出真相。可事到如今，就算他责怪，我也不能不说了！"
独孤沉江听完已是泪流满面，浑身颤栗，他紧紧握住对方冰凉的手掌，长跪不起。

有一种痛，便是明明可以拥有，却偏偏要将其拒之门外，等到幡然醒悟已是追悔莫及。

明白爱一个人总是要等到失去那个人之后。

初次相见，他是一个满身污脏臭气熏天的小乞丐；而他气宇轩昂俊郎挺拔，虽然落迫。他沉迷。
再次相逢，他衣着光鲜容颜俊美，内心却千疮百孔饱受折磨；而他气度雍容沉静如水，愈见魅力。他自卑。
第三次见，也是最后一面。他雄霸一方神采飞扬坐拥万物，怀中仍藏着那枚小小的血玉蝴蝶；而他一袭白袍缓步而来，脸色苍白面带微笑，从容不改。他目眩。

恨到深处皆是由于万般爱。

（十）

阳春三月，万物初生。落英城百花齐放，竞相斗艳，美不胜收。
在一枝挺秀的桃花树下，安放了一张华丽的锦榻。
楚辞安祥的躺着，苍白、平静，毫无生气。
清风徐来，一片花叶从枝头脱落，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最后停留在楚辞英俊的脸上。
一人轻轻为他拂去，动作温柔，目光痴痴地，无限深情。那是独孤沉江。

萧扬远远看着，长长叹息一声。
"你还不放弃？"
独孤沉江抬眼，微笑："他那么执着而顽强的与命运抗争，我为什么不能？"
"我这一生一世都不会放弃！"他转首望向楚辞，长久的凝视着--那苍白的容颜，仿若磁石。

一见君颜终身误。

（终）

离歌番外--碧云天

题记：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寒域•龙泉阁

萧扬一袭白衣，眼底尽显落寞。
自赤水滩一战，楚辞因流血过多昏迷后再没醒过来，若不是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心跳，便真的与死人无异了。
独孤沉江痛不欲生，长久而执著的陪伴着，遍寻名医，自始至终都不放弃任何希望。
而萧扬的痛苦，绝不比独孤沉江少半分！

是的，他爱楚辞，爱到尊敬。
犹记初见他时，他衣衫尽裂，浑身浴血，满目疲累，看来随时都可能倒下。然而此时此刻，他仍然含笑而立，眉眼间充斥坚毅，挺拔的身躯没有一丝佝偻。手上的长剑细薄明亮，竟然不沾丝毫鲜血，就跟那沉静的面容一样，血渍遍布，仍然是这世间上最纯净的！纯净而凌厉，凌厉到挥手间便能轻而易举的取敌人首级！
那几个围攻他的人，不自禁的胆怯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上前试其锋芒！
萧扬看呆了，不知道一个人会有怎样坚毅的神情，才会在旁人想来几乎应该是个死人的情形之下，仍能以气势慑人。
他没有出手，因为他已经出手。

劈天盖地只有光芒，是剑之光辉还是人之炫目？萧扬浑然不记得当时该是哪般情形，只是瞥过一眼，心底便迅即的沉陷下去。
这般光辉该是只属于天地间的吧？凡人哪能拥有？
萧扬从迷陷中惊醒，便看到了他的笑容，听到了他的名字。
你看够了没？我叫楚辞。他说。
在满布血污的脸上，原来是一股肃杀，突然之间现出笑容，本该是诡异。然而萧扬不得不承认，这个名唤楚辞的男子，实在有着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即使他隐藏在血污下俊逸的容颜被毁，仍然能以自身魅力牵引他人魂魄！
萧扬迷惑起来，又突然心生不服。他是自负而骄傲的。
他说：拔剑！
楚辞扬了扬手中剑，话间竟然还有一丝幽默。
"还用拔吗？"他笑着倒了下去。

伤口，浑身都是狰狞的伤口！深深浅浅，形状不一，显然是被各种兵刃所伤。萧扬细细一数，竟然有三十七处之多！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无法想象眼前这个不过二十的少年男子怎能撑到现在？
你是人不是？
这是萧扬在楚辞醒来后问的第一句话。
楚辞给他的回答是微笑。
我讨厌见到你的笑容，萧扬低低咒骂，言不由衷。

半年后落英城平地而起，而寒域也声名在外。
南楚北萧，南楚北萧，多么神气的名号！萧扬根本不屑一顾，唯一在乎的只是那落英城的城主，楚辞！
再次相见方得知当时他的伤势之重，实出手其意料之外，纵然那些丑陋的伤口全部愈合，有的已经看不到疤痕，然而给他整个人带来的创伤是无法估计的。
楚辞在透支他的生命力！每一次说话，每一次思考，每一次作战，都是透支！
萧扬眼睁睁的看着楚辞的面容一天天苍白下去，身子一天天瘦削下去，努力的抑制自己的感情，没有做任何的劝说，因为他知道，那是楚辞的顽强，是他永不向命运低头的坚毅，是要在有限的生命里成就一生的心愿！
萧扬默默的支持着，纵声谈笑，狂歌痛饮，取敌人首级于千里之外，笑红尘万物于尘世之中。看似逍遥，实则痛苦。

楚辞对独孤沉江的情意，萧扬没有多作思考。
他知道，楚辞的心是属于天空的，天空那么多浮云、晨彩、飞燕、雄鹰，哪一样能在天空待久呢？
只是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天空吧？那么楚辞最后的归处，会是在哪？
萧扬希望，在很多很多年以后，他们两个会拥有同一处天空。
只是奢望而已，他知道，他命不久矣，命不久矣......

曾经眉眼相通，终化作虚无一片，归去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