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青衣
青衣  发于:2008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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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腊月•天寒地冻。
小乞丐缩了缩脖子,再次裹紧身上破的不能再破的衣服,一步一个脚印地在雪地中蹒跚前行。
他是个孤儿,四处乞讨为生,自打记忆开始,便没见过父母,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经常饥一餐饱一顿,如今还活着,该是老天垂怜他吧?

茫茫大地,雪白一片,一望无际。
突然,远远的雪白翻滚,隆隆声响,穿过不断呼啸的风雪声,遥遥传来。
小乞丐惊愕地瞪着前方的景象,不知发生了何事。
风雪翻滚着,声音愈来愈近。
小乞丐还未明白怎么回事,身上感觉凉嗖嗖的疼,下意识的一摸,手上全是血,顿时骇得呆了。
"快躲开!"一道沉着的声音疾喝,然后小乞丐便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抓着,拉住他的身子迅即的后退。
小乞丐浑浑噩噩,木然的被人带着,耳边是刀剑夹杂着风雪的啸声,身上的痛楚逐渐散发开来,痛入骨髓。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小乞丐醒过来,没有一丝欣喜与意外的开始打量四周。
这种陷入长久的黑暗再次醒来的经历,他已体验过很多次。
身上依然很疼,他摸了摸,有厚厚的布裹着,勉强抬头看清,那该是一段自衣服上撕下的黑布,并不贵重,看来和他身上穿的料子差不了多少。
原来他也是个穷人呢。
小乞丐心内笑着,看向那正在闭目打坐的人。
那是个年约二十的男子,很好看,很好看很好看。
小乞丐想不出什么形容词,就是觉得这人好看得紧。虽然他的面色并不正常,很苍白、疲累,眼皮也有点肿,像几天几夜没合眼。但自无形之中透露出的气息却无时不刻不在吸引着旁人,有着深入人心的力量。

男子睁眼,回看小乞丐。眼眸很深邃,黑白分明。
"饿吗?"男子站起身,从包裹里拿出一个又冷又硬的馒头递给小乞丐。他的声音有点冷,又有点沙哑,再次印证了他确实是几天没合眼。
小乞丐抢过馒头,话不多说一句便狼吞虎咽起来,这是两天没有吃东西的结果。
吃到剩最后一抹馒头碎屑时,小乞丐才想起抬头问男子:"你呢?"
男子笑笑,答非所问:"包袱内还有几个馒头,你带着路上吃。"笑容很淡,愈发好看。
"你不照顾我了?"小乞丐很聪明,看出了男子眼底隐藏的焦虑。
男子点点头:"你流浪这么多年,早就学会了照顾自己。伤很快会好。"男子的眼神锐利,竟似看出了小乞丐的身份经历。
"好吧。"小乞丐早已知晓人情冷暖,并不强求。
男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走出了破庙,一袭黑衣裹着的颀长身躯,很快融入到漫天风雪中,再也看不真切。

(二)

慕容山庄庄主慕容放,为庆祝找回失散多年的儿子慕容沉江十八岁的生辰,在"东君阁"设三天流水席,款待各路英雄豪杰。其排场之大,人数之多,奢华富裕尽显豪贵本色。
慕容沉江站在"东君阁"西侧高楼上,远远地看着流水似的人群,面容微笑着,然而眸子中隐隐透出的冷气令人无法亲近!
此刻那些不断向他父亲道贺的人,谁也不知道他原来的身份!只知慕容放在偶然的外出办事中,遇到了已经沦为乞丐的慕容沉江,身上有着慕容放与女子的订情信物:一枚血玉蝴蝶。
其实那枚血玉蝴蝶跟他压根儿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他从两年前所遇男子的包裹中找到的。
那男子走之前给他留了几个馒头与一些碎银子,另有这一枚血玉蝴蝶,不知是男子忘记取走还是故意留下给他的。这血玉蝴蝶如此贵重,若是为那男子所有,就没有理由被遗落。或许也是偶然间得到的吧?
他过惯了穷苦生活,看慕容放一身的华丽衣裳,一脸的失而复得神情,决定冒认下去。
他被带到了慕容家,取名为慕容沉江。吃山珍海味,穿凌罗绸缎,简直像做梦一般,荣华富贵举手间便已得到。
岂知,贪心真的是要付出代价。
慕容放将他领回家,的确是对他关怀备至,嘘寒问暖,作为一个父亲应做的都做到了,连不能做的也一并做了!
简单来讲,慕容放是一个禽兽!
什么血玉蝴蝶,什么失散多年的儿子,全都是信口胡编的谎话!
慕容放收养他的真正目的,不过是看中了他污秽面孔下隐藏着的俊秀绝伦的脸蛋,想要一个夜夜被其驾驭,日日伺候他的脔童而已!
这堂堂武林世家的掌门,背后居然有着如此丑陋的面目!

慕容沉江从最初的反抗到之后的麻木,再至现在的习惯,习惯到内心一点一滴的冰冷下去,完完全全充斥着对人性的唾弃、人世的厌恶。
他是可以逃,慕容放没有给他任何行动上的限制,不过是在其面前上演了一幕杀鸡骇猴的把戏。
慕容放生性荒淫无耻,一般人绝对满足不了他。他偷偷养了很多俊秀的少年,明是弟子,实是他泄欲的工具。
慕容沉江亲眼见到过那些因不堪受辱而逃跑的少年,不过两三天便被人抓回来,百般凌虐,用尽各种酷刑,直至奄奄一息,但仍逃不过喂狗的最终结局。
这一幕幕血淋淋的事实,慕容放实施时有意无意的总将慕容沉江带在身边,让其由内而外的全身都生出恐惧,自此再不敢有半点背叛逃跑之心!
慕容沉江果然乖乖的留了下来,忍受着常人不敢想象的屈辱,尽力讨着慕容放的欢心。高兴时,慕容放会教他识字习武,而他也抓住机会尽可能的充实自己,表面还要装作非常讨厌武功的样子,以免被慕容放发觉他学武的勤奋而心生疑窦。
这般可说是暗无天日的日子持续到现在已经是两年。

今天,慕容放为慕容沉江生辰大摆宴席,在旁人看来,这是一位多么慈祥和蔼的父亲,不顾避忌硬是认了失散多年的儿子,如今为了儿子生日更是亲力亲为,面面俱倒,百般照应,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的父亲了!只有慕容沉江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父亲!
现在,慕容沉江一身华服,头带金冠,发丝乌黑柔顺,直直的垂下来。额头光洁,唇不点而红,面不粉而白,岂是以前那个浑身污秽满面肮脏的小乞丐所可比拟!简直是潘安再世,宋玉重生!
群雄发起一片赞叹声,这比女子还要漂亮的公子哥儿,确是难得一见,大大地羡慕起慕容放来。慕容放不禁再次咧起嘴吧,一脸自豪而得意的神情。
群雄轮番道贺,轮流敬酒,袍袖大掳,划着猜酒令,高声吆喝,姿生百态。
慕容沉江腼腆而礼貌的笑着,只是笑容的背后,又有谁知道那猪狗不如的屈辱,知道那火烤针刺般的痛苦!

(三)

宴席进行到一半,喧哗之声突然全部静下来,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的瞪着那冒冒然闯进来的一群锦衣少年。
那锦锻长袍背负双手满目傲然的人,被簇拥在锦衣少年中间,英俊的脸颊三分邪气三分傲气外加三分得意,犹如鹤立鸡群,十分引人注目!
锦袍人神情倨傲、旁若无人的大踏步走进,走至慕容放面前,手中轻摇的折扇一收,微作抱拳,道:"在下萧扬见过慕容庄主!"
他这名字一报,举座皆惊。
中原武林向来是英雄辈出,尤以新近崛起的两大门派为首,一是"落英城",二是"寒域",不过短短的两年时间,就以难以形容的速度迅速的成长为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大有赶超武林各大世家的形势。
而这两大门派的领导人,"落英城"城主楚辞,"寒域"域主萧扬,更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武功才智皆为上上之选,人中之龙,并称南楚北萧。
"萧扬路经贵地,闻庄主公子之生辰特来祝贺,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笑纳!"萧扬话音刚落,一个年轻英俊的锦衣少年便从人群中走出,手捧礼盒恭身走至慕容放跟前,垂首等待此间主人接下礼物。
"萧少侠客气了。难得萧少侠有空光临敝庄,令寒舍蓬毕生辉,请少侠落座,老夫敬少侠一杯。"慕容放笑呵呵的做了个请的姿势,嘱咐仆人将礼物收下,为萧扬腾出一张上座。
萧扬稍一回礼坦然而坐,斜眼看了另一侧的慕容沉江一眼,赞道:"慕容公子果真是俊秀绝伦,气质脱俗,实乃人中龙凤。不过......"他笑着转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怎地慕容公子与慕容庄主长得一点都不像?"
慕容放老脸抽搐,又很快回复常态,笑道:"萧少侠眼光真锐利,小儿的确是像她娘居多。"
萧扬但笑不语,以酒敬之,又瞟了慕容沉江一眼,复道:"慕容庄主,此次萧某前来,除了庆贺令公子生辰之外,尚有一事,还请慕容庄主主持公道。"
"萧少侠但说无妨。"
"萧某一路游玩时,无意间救下一位少年。那少年曾被人施暴凌虐,身上竟有诸多令人无法卒睹的伤口。当时他已奄奄一息,命在旦夕,经过萧某延请名医多方诊治,那少年终于活了下来。"萧扬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注意着慕容放的脸色。
慕容放开始还能静静的听着,到最末一句时脸上不自禁的显出一丝不安。
萧扬只作未见,继续说道:"那少年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慕容庄主,求求你,放了我吧!'"
群雄哗然。
慕容放打断他,喝道:"萧少侠,你休得胡说!"
萧扬不理他的急切,不疾不徐的叙述:"萧某听得此语,很是纳闷,便追问详情,方知原来慕容山庄的庄主,表面上侠义为怀,是个仁信君子,其实暗地里禁锢许多少年供他行乐蹂躏,若有人不从而逃走,被他追回来时必定严刑拷打,百般凌虐,至死方休!此等行为简直是禽兽不如!"
群雄惊讶的瞪大嘴巴,满眼皆是无法相信的愕然之色。
慕容放更是怒不可遏,忍不住站起身来,大声怒斥:"萧少侠,老夫念你一片诚心,特意留你在此喝杯水酒再走,你却胡言乱语污蔑老夫,是何居心?!"
萧扬嘴角泛起一抹嘲笑,提高了声音,足以让在座的每一位都听得清清楚楚!
"萧某从不冤枉好人!之后派人暗中查访,发现事实真相果然如此!所以趁今日大家都在座之际,便要揭露你的丑恶嘴脸,让真相昭白于天下,还众少年于一个自由!"

慕容沉江心潮激动,整个身躯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
"萧少侠,这事非同小可,你可有证据!"有人提出了疑问。
"问得好,证据在此!"随着这清朗的声音传入众人耳朵,一人缓缓自门外走入,后面跟着数十个满身血痕的少年,由锦衣人扶着跟跄走入。
那说话之人,年约二十一二,眉飞入鬓,眸如星辰,身躯颀长如苍柏般俊朗挺拔,处处洋溢着蛊惑人心的吸引力,高贵而致命。
慕容沉江心头一跳,眼眸迅速的瞪大,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年轻人,正是两年前救他却半途又舍之而去的人!
此刻的他,已不是当初落迫潦倒的模样。仍然是一袭黑衣,然而分明是用上等丝钱,上佳剪裁,上好女工缝制而成,整齐贴身。朴素中有着华丽,华丽中尽显高雅,将他本来就独一无二的气质烘托的更加出色,英俊得不能以言语来形容。
这极度炫目的光芒折射出他人的卑微渺小,由此而生出若有似无的一段距离。
起码,慕容沉江是这么觉得。他是那么高贵、飘逸、出尘,那是一座高峰,他永远也攀登不上!
楚辞,原来他便是楚辞!落英城城主楚辞!想不到时隔两年,他已经有了这般名声!
慕容沉江定定的看着对方,心头百味陈杂,如矛似盾。
若不是他,自己绝不会受伤;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为了当那血玉蝴蝶而被慕容放见到,自此开始他噩梦一般的人生!

(四)

楚辞缓步走到群雄面前,气度雍容,向大家解释这些少年皆是从慕容山庄解救出来,如有疑问,大家可当面对质。
群雄面面相觑,今日一下子见到两位武林中盛名在外的年轻俊杰一起指认慕容放的罪行,似乎不信都不可能了。
慕容沉江看到楚辞的目光似乎瞧都没瞧过这边一眼,心中凉了半截,便不顾后果的长身而起,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不错,慕容放是个禽兽,我可以作证!因为,因为我身受其害!"
他颤抖着声音望向楚辞,果然看到楚辞极其惊讶的瞧过来,心中有一种彻底毁灭的绝望。
眼见事迹败露,慕容放恼羞成怒,一跃进前,手法迅雷歹毒,一掌劈向慕容沉江。距离如此之近,任谁都来不及解救,慕容沉江唯有死路一条!
他最后看了一眼楚辞,眸中神采幻灭,缓缓闭上眼眸。
就在其眼眸将闭未闭之时,只听慕容放一声惨叫,眼前鲜血飞溅,一条断臂横飞上空,一道光芒从断臂处一闪而没,回入楚辞袖中。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也无法相信楚辞距离慕容放起码有二十步之遥,却能在一瞬间出招砍断慕容放手臂,救下慕容沉江。
群雄惊得竟似连呼吸都停止了,不得不信这落英城城主盛名之下绝无所虚!

慕容放失却一臂,疼得疵牙裂嘴,凶狠之色却半分不减,红了眼扑上来。萧扬闪身拦住。
慕容放犹如困兽之斗,一幅拼命的打法,一时之间萧扬倒也奈何他不得。
"我们先走。"楚辞像是对萧扬十分放心,拉着慕容沉江手腕,从容的绕过混乱的场面,走出大门。锦衣少年们也一同护着那些羸弱的少年走出去。
门外,几骑快马早已候着。
楚辞一跃而上马背,顺手将慕容沉江身子带起,两人共乘一骑。
楚辞手牵缰绳,却并不急于驾马奔驰,而是掉转马头,静静而立。
慕容沉江如梦一般,惊骇得靠着楚辞笔直的背脊,不敢出声询问。
不过片刻,萧扬率众而出,白衣飘飘,有几丝血迹,但神情间倨傲得意之色不减。手上提了个血淋淋的人头,砰的甩到楚辞马前,楚辞眼睛都不眨一下,有几缕血迹溅到慕容沉江面上,几欲让他魂飞魄散,怔怔的瞧着那人头,瞧着慕容放死不瞑目的眼睛,胸中的愤气忽然间被全部击溃,烟消云散。
萧扬得意的道:"这老匹夫已经被我解决,此次行动可说是异常圆满。"
楚辞点点头,掉转缰绳便要离去。
"等等,喂,姓楚的!你就这么走了?"萧扬直叫唤。
楚辞回首,淡淡的问:"还有何事?"
"混蛋,你不请我去喝杯酒吗?"萧扬瞧着那张从来都是不动声色的英俊脸颊,心里顿时有气。
"落英城的大门随时为你而开!"楚辞再牵马头,留下了这么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留下萧扬一人跌足喝骂......

(五)

狂驰的骏马中途突然停了下来,楚辞惊觉背后一股凉意袭人,下意识的伏身马背,堪堪避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慕容沉江握着匕首再刺,楚辞一把抓住他手腕,将他从马背上拖了下来,劲力过处,慕容沉江五指皆松,匕首咣当落地。
楚辞微一挥手,跟着他的手下便远远站在十丈外,不再近前。
"为什么?"楚辞微皱眉头,瞧着地上的匕首问。
为什么?慕容沉江惨然一笑。
"还记得两年前风雪之日么?"他盯着对方沉静的面容,一眨不眨,眸中色彩明灭交替,复杂之极。然后他看到楚辞脸上一片茫然之色,似是在努力的回忆,忍不住大喝道:"当初若你不救我倒还罢了,为何救了我又舍我而去,还留下那个该死的血玉蝴蝶!?"
"血玉蝴蝶?你是那个小乞丐?"楚辞确实吃了一惊。
慕容放对外宣扬认回慕容沉江时并没提到过血玉蝴蝶。
"你想起来了?你到现在才想起来!"慕容沉江整颗心都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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