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立起身来，出门而去。威廉目送他颀长的身姿泰然而行的方向，猜测是到暂时安置奔尼的小休息室那边。
秀刀隔着桌子，又把一个大纸团扔到威廉头上，"你打算怎么办？"
威廉没好气地看着秀刀，"还能怎样？当然是想办法执行了。"
秀刀一乐，"我好象刚才听到你带头大喊这个计划疯了。"
"那又怎么样？他是指挥官。反正每次碰到你和杰西，我都会搞得满头大汗--上次飚车也这样--不要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刚才是故意给他递话帮腔。"
"你不是说过，我终于碰到比我还能发疯的人？我要珍惜机会哦。"秀刀也不否认，"我也早就说过，你的胆子其实比自认的要大得多。"
"这只是刺激成麻木罢了，当初瑞恩不也毫无神经地坐在杰西狂飙的车内。那次电脑模拟战我精心研究了那么久，居然还不如杰西临场随手发挥，从那之后我就一天到晚受刺激。"
"原来你已对杰西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你少夸张，我只是想试试他的实战能力！搞得再坏，也不过是维持现在措手无策的倒霉样。"威廉看着秀刀离去的身影，却也突然困惑起来--他到底是为什么，在看到杰西用与世隔绝的神态问别人，对这个疯狂的计划还有什么疑问，就忽然涌起强烈的冲动。
......想把那人这个飞在九天之上的心念，变成实实在在能看得到的东西......
第019章
杰西在别人看来匪夷所思的大胆议案，于威廉频频找来商讨下，变成细致周密的作战详图。按秀刀的评论，"这两个家伙，一个是眼中看不到障碍物的野蛮人，一个是盲目随野蛮人往前闯的契约魔鬼。"
但不管怎么说，作战方案以强势层层推行。当收到方达发来"成功收到物资，正巩固阵地"的确认通信时，指挥中心一片不可置信的欢呼声。
威廉是那个脸上不可置信表情最强烈的人。
杰西的表情则简单得多，当初他帮瑞恩补考过关时，也是那副心无旁顾马上离开考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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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西回到舱房，看到奔尼正在做他走前留下的数学作业。
奔尼认真地念着那道代数题，"有两个奴隶去开矿......"
杰西顿住脚，俯过身去，翻翻奔尼手边的书，"这是我给你留的吗？"
奔尼扬起小脸，"嗯，你不是说做第一章的头十道题吗？这是今天最后一道了。我都会，老师上课时讲过很多遍。"
杰西拿开课本，"别老做这些，我带你再去买些其他书。"
奔尼跳起来，"太好啦！今天要带我出门吗？"就算在帝都，杰西也几乎没能带奔尼出过几趟门，这次在相望滩星群，更是连舱房的门都没带他出去过，也难怪奔尼再懂事听话，此刻也快活得跳起来。
杰西抚摸着奔尼的小脑袋，感到那柔软的头发刷在掌心指缝里，痒痒的，热乎乎的，不由联想到那些小鸟，小家伙们在还没长出飞翔用长羽时，翅膀上就是这种绒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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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西给奔尼找了个大外套，罩住包括奴隶镣铐在内的全身上下，搭着他的肩膀向外走。
门外却看到秀刀。
杰西驻足，同时松开放在奔尼身上的手。
秀刀冲奔尼打个招呼，"嗨，小鬼！好久不见。"
奔尼抬起头，先看看哥哥杰西，又看看倚墙而立的秀刀，慢慢独自退后，缩回舱房，关上门。
秀刀目送奔尼的瘦小身影，"这孩子，吃过不少苦吧？"
杰西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罕见地微微发白起来。
秀刀还不肯停下来，"别的孩子在他这个岁数，可都是又叫又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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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遣队杰西的指挥室里，秀刀给他递上御用公文，"帝都得到这边的战报，很欣赏你的能力。下令正式授予你准将军衔，担当这里的战地总指挥，后面派来的援军也听你调度。"他顿了顿，目光炯炯对准杰西，"当了战地总指挥，所要考虑的可就不只是战场了。还得这里......"秀刀用手指指自己的脑子，"......有些化学物质--可是，让你充满名将魅力的那份蛮力，却也使你跟这一点化学物质不配套哦。"
秀刀大有深意地看杰西一眼，接着道，"我刚才查了一下，现在情况很复杂。不提我们现在所处的相望滩星群住民有强烈的排猎户倾向。人马臂不少势力都在这里派有明的暗的常驻代表，全和断鹊桥星团上的海盗军纠葛不清。方达中将虽然战场上是员好手，却在别处失了先机，才落到现在孤军苦守的倒霉境地。"
杰西坐在桌后，缄口不语，目光神游，看不出他是否听进这番话。
秀刀腾地大步走来，双手撑住桌面俯低身，漆黑的眼睛咄咄对准杰西的蓝眸，"杰西！你是不是还记得在那个地方，认识的那个人？聊着偏僻的冷门话题，想怎样天马游空都可以，想怎样做白日梦都可以！所说的全都是纯粹、干净、完美、狂热、理想而且甘愿以身相殉！"
听到秀刀的话，杰西目光一抖，刚才这番话的口气，张狂得熟悉到惊人。他缓缓抬起幽暗深邃的蓝眸。
两个人，彼此凝视着，谁都不先说话。
半晌，秀刀突然退离开桌旁，大笑起来，"投球投球，你在现实中还真是一个无趣的人。"
听到秀刀对他的称呼，杰西的脸色终于完全变了。投球投球是杰西在网络聊天时的化名。
秀刀继续道，"当时那么喜欢我随口说的某句‘一花一净土，一土一如来'，现在却在面对面提到纯净这个词时闭上嘴巴。"
杰西的嘴唇闭得更紧，僵持一会，最后却低下头去，开始动手在颈上摸索，指尖找到那个项链坠，掏出来，打开夹层，露出里面嵌的克里斯曼府侧楼小画片以及奔尼的头发，"......如果他想问......这个，我一直带着......"
秀刀莫明其妙地扫一眼那个项链坠，继续犀利盯住杰西，"投球投球，你没听懂吗？我是‘一花'，那个‘一花'！"
杰西看着项链坠里奔尼的头发，用指尖小心地点触，那上面带着自己的体温，就象刚才抚摸到奔尼的头顶一样，有点痒，热乎乎的。
秀刀伸过手来，一把提起杰西周正的军服领口，"看着我，投球投球，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
杰西没有抵抗，"如果这是他要说的......"
"投球投球，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你想让所有人都跟你看向同一个方向吗？我能帮你！你想让所有的人跟在你后面走吗？我能帮你！你想让所有人跟你喊出相同的声音吗？我也能帮你！"
杰西霍然一惊，定定抬眼，凝视秀刀，"......这是那天，一花告别时说的，只有他知道。别人不可能破解得出来。"
"对，就是这个眼神！这才是那个骄傲自信的投球投球！我正是一花！投球投球，和我一起在世上修行吧！"
"......你......？和我一起......"杰西突然又把视线移开，投向屋外的蓝天白云，"你现在知道了，我只是个奴隶。"
秀刀徐徐扬唇，诱惑地笑了起来，"我天资聪明，正好可以提供你蛮力外的化学物质。让我们合作互补，成为伙伴。"
"......我的事情，都该去问我的主人。"杰西尖锐地自嘲苦笑。
秀刀压低声音道，"投球投球，我喜欢你这份野蛮人的力量！难道你要告诉我，它属于你的主人？"
"......"杰西蓦然扬眼，对视秀刀，幽暗的蓝眸里，低不可查的光芒，似就要随着室内人造风颤抖，但他摸到手心里的项链坠，又垂下头去，"......疯了？你是伯爵长子......"
"我家当年第一代的那位伯爵，可不是伯爵长子。我会做得比他更好！你知道的，我偷偷参加过各种冒险！结交无数江湖浪客！他们都跟我一样，喜欢野蛮人的力量！来吧，让我们一起进行银河系最大的冒险！"秀刀的声音，深沉而富有暗哑的磁性，"不论你是因何坐在这把操纵风云的椅子上，这把椅子现在都已随你使用。借此良机，一战成名，让全银河系的视线，都投射到你身上！到那时，想怎么做，都在你！"
秀刀把手伸出来，毫不错过地扣上杰西的手掌。
杰西感到手心里，灼热得烫手，却带着充满力量的生物所特有的美丽感觉。
第020章
威廉看见杰西和秀刀一前一后进了指挥官办公室，关上门，在里面居然一待就是一个钟头。这会终于见到秀刀出来，威廉忙过来问，"你们都在里面谈什么？"
秀刀神神秘秘拍拍衣兜，"杰西给我特签的命令。"
"什么命令？"威廉觉得自己几乎是带着深宫怨妇的嫉妒口气在追问，同时把秀刀按在墙上就上下搜身。
秀刀嘻嘻哈哈，也不用全力躲闪。一阵笑闹后，威廉终于抢到那张公文，却见上面写着，"兹批准张秀刀上尉两个月带薪休假--杰西•克里斯曼准将。"
"什么？这种时候！"
"哎！别撕！"秀刀连忙把公文抢回来，宝贝一样地又揣回兜里。
威廉拉住秀刀的手腕不肯放，拽着他就横往杰西的指挥室冲，"不成！怎么能这样？带薪休假两个月？在我都忙得四脚朝天的时候！你晋升上尉也还不到三个月！"
杰西正背对着门，望向窗外还在快乐说笑前线喜讯中的人群。室内安静的气氛，和外面形成鲜明对比。杰西听到威廉和秀刀的吵闹声音，转回身来，无声地看着撕闹中的两人。
威廉看到这样的杰西，突然凝滞在门口，哑巴下去。
秀刀连忙趁机把自己快要被威廉扯烂的军服袖子夺回来，同时冲杰西呵呵一笑，"抱歉，打扰你了，其实什么事也没有，我们这就出去。"
"谁说的？我有事！"威廉下意识就要挣开秀刀想拖他出去的手，想留在这里。
"呃，什么事？"秀刀打趣地看着威廉。
"我、我......方达中将仍在围困中，我军必须设法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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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同去指挥中心的通道上，秀刀看着前面杰西的修长背影，低声笑着问威廉，"看你刚才那么冲动，我本来以为你就要告白了。"
"什、什么告白？"
"就是......"秀刀冲威廉暧昧地挤挤眼，却转开话题，"......对杰西军事才能的崇拜呀。"
"你......"威廉瞪着秀刀，满面通红，发了半天狠，最后却只瞧着前面的杰西叹口气，"其实我......为了研讨军情，不下一百次请他去军官休息室喝咖啡。可是到现在，他连那里的一滴水都没碰过。"
"呃？"秀刀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让威廉直担心杰西会不会听见。
不过，秀刀如此张狂的笑声虽然让整个通道的人都纷纷探着脖子往这看，杰西却仍是那副老样子，就算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似乎缺乏好奇心，只是身姿严谨，笔直前行。
秀刀又使了老半天劲，才成功地重新能压低嗓子跟威廉说悄悄话，"告诉你个秘密。找个公平交手，竞争激烈的体育项目邀请杰西玩，十次中他总有一次会接受。我已经试过邀请一百次了，而且很痛快地被他打败十次。"
"呃？"威廉怀疑地看着秀刀，还是忍不住跃跃欲试地去看杰西的后背，"真的假的？你是骗我去运动场被他拿球砸个稀烂吧？我可见识过他的运动神经。"
"当然是假的，谁能边打球边研讨军情？"秀刀一个箭步冲到前面，跟杰西并排走进指挥中心，把威廉甩到后头。
"你！"威廉忙奋勇冲过去，大步走在杰西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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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部众人又被威廉找来团团坐下。其实威廉自己也没准备好，但事已至此，尤其是杰西可是被他闯进指挥室给硬鼓捣出来的，威廉怎么也不能就这样让大家解散，只好清清嗓子，道，"近日猎户臂的援军正来往相望滩星群，而且小型渡轮也已启程从其他二级渡口沿普冥域沿岸遣来。不过，小渡轮不是为跳跃普冥域上最常见的远距空间波谷设计的，只能限制在一条不太方便的路径上逐次跳跃，估计乐观尚需两个月才能抵达。"
一个属于威廉家宰相府一系的军官道，"这样的调度已经是最好状态了。威廉小公爵阁下坐镇前线，令尊勒姆士宰相统筹后援，两父子都功不可没。"
听到如此拙劣的拍马，威廉不由担心地看一眼秀刀，却发现这个老不分场合就发疯的家伙并没有被逗得噗哧笑出来，反听他也道，"威廉少校初上战场，就有这样高的组织协调能力，我作为他的军校同学也深感钦佩。勒姆士宰相在后勤方面，一向遵规循矩，毫无差错，更是劳苦功高。没有你们的帮助，杰西准将不可能这样快的首战大捷。"秀刀说完，规规矩矩地埋头看着桌面，不再发言。
见秀刀如此收敛，威廉倒不放心起来，但一时也想不出他在捣什么鬼，干脆不理他，接着对其他人道，"兵贵神速，当前我军应立刻制定计划，待得小渡轮抵达后，即时反攻断鹊桥星团。"
"......"会场一片充满期待地安静气氛，都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威廉其实什么都没想好，立刻尴尬起来。
偏偏那个宰相府一系的军官又开始说话，"威廉小公爵在后援方达中将的战役中表现出色，不知这次有什么计划？"
威廉只能讪讪地看向杰西，"请问杰西准将有何建议？"
会场其他人自然也随之望向杰西。
一个兵部尚书府一系的军官马上道，"杰西•克里斯曼准将是皇帝陛下从兵部尚书府里钦点的将才，在后援方达中将的战役中，计出奇兵，大胆果决，更能力排众议，说服众人，终让我军巩固住在断鹊桥前渡的阵地。不知小渡轮过来后，杰西准将准备怎样调度我军的反攻？"
杰西收回落向一旁不知名空间的视线，用着仍身在异域的缥缈表情，随意问，"为什么要等待小渡轮过来再反攻？"
"呃？"那个军官没想到杰西会这样问他，一时哑然。
威廉心中那种焦躁感又回来了......这次比上次更强烈，到底什么事，才能让他把视线投射到眼前所在的时空间？
此时，就象呼应着威廉心中的叫嚷，杰西突然第一次静静把视线投射到威廉身上，"威廉小公爵，我没有受过完整的军校训练，上次援救方达中将时提出那样的冒险想法，如没有你周全的调度手腕，根本不可能成功。"
"哪、哪里？"外星人在跟我说话了！第一次！跟我说话了！
威廉看着杰西那一眨不眨凝望自己的湛蓝眼眸，瞬间只觉似乎被从头到脚淹没在一片大海里，海水的浪潮漫延天地，充斥着含蓄内敛的专注意志，温柔地要涌进他的口鼻，让他窒息。再这样，会不会淹死呢？可是手脚瘫痪，根本动不了呀。杰西以前从不去旁顾他人的眼睛，竟藏着这样无边的波蕴吗？
杰西继续认真地望着威廉，"谢谢你当时会上从头到尾提出各种反对问题，让我开始思考怎样让那个想法完备发展。而一旦确定后，你不遗余力予以推行，不分昼夜时刻都会找来和我探讨每一分细节。能和你这样真正的军人同堂共事，是我的幸运。之后也请多多指教帮助。"
"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威廉只能回答出这一句话。如果帝都交际场上的朋友看到他现在这副木讷的傻样，会不会把大牙笑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