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衡坐在车上,远远就看见她,不由心生疑惑。儿子的这个女人,他接触并不多,此番居然找到他的住处来,未免有些奇怪。
"衡叔。"何美琪怯生生地打了个招呼。
"有事?"黎衡问。
"是关於阿湛的......"
"进屋再谈。"黎衡将何美琪请进屋,关上了大门。
连续几个月没有儿子的消息,黎衡并不担心,少了他在广荣碍手碍脚,他的事情反而进行得更顺利。
"阿湛怎麽了?"示意何美琪坐下,黎衡表现得像个威严的长辈。
"他回来了。"
"什麽?"
"他明知道昆叔想杀他,他还是回来了,为了韩闯......"话还没说完,何美琪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往落下,分不清是担心还是不甘。
黎衡不动声色地追问:"阿湛什麽时候回来的?是韩闯让他回来的吗?"
"我、我......唔......"何美琪抽噎著,摇了摇头,"刚刚我才见到他,他叫永胜去查、查一个关什麽的。"
"关虎?!"黎衡略显紧张地问道。
朦胧中有这个印象,何美琪点点头,答道:"好像是这个名字,说是要赶在新叔之前查出来,怕韩闯有危险。"
"有我和李新在,韩闯能有什麽危险?阿湛真是太鲁莽了,要是被昆叔发现,那还了得!"黎衡连忙摆出痛心疾首的样子,实际上却在为黎湛的行动感到心惊。查关虎就是意味著查他,黎湛终於不再顾念父子之情了?
"他哪里是鲁莽,根本就是被爱情冲昏了头,为了那个韩闯连命都不要了,一次两次的......"
"什麽意思?"黎衡并不知道黎湛与韩闯之间的纠葛,所以对何美琪的话一头雾水。
"黎湛爱韩闯,为了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我不过是他的挡箭牌,人前人後的帮他遮掩了这麽多年......我......"多年得不到回报的委屈让何美琪彻底忍不住,放声大哭。
看她哭哭啼啼的样子黎衡不由烦躁起来,厉声问道:"韩闯是男人,阿湛怎麽可能喜欢他?"
"他爱的就是韩闯,是男是女根本无关紧要。"这个让何美琪痛彻心肺的事实其实早已摆在她眼前多年,只是她一直不敢去正视,才会让她白白浪费了那许多青春。
自诩精明的黎衡没想到儿子还藏著如此秘密,顿觉面上无光,不由自主地低喃道:"原来你只是个幌子......那,韩昆突然要杀他就是为了这个?"
何美琪点头,泣不成声。
"为什麽告诉我这个?"这个女人对黎湛用情很深,黎衡眼神一暗,心头开始盘算。
"我......请您一定阻止他,别让他再去送死了。韩闯的心根本不在他身上,只是当他是件工具而已,阿湛他......我......"何美琪没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待宰的羔羊,还在傻傻地当黎衡是根救命稻草。
"你跟阿湛几年了?"
"差不多五年。"不明白黎衡为什麽有此一问,何美琪费力地压住了哭声。
"好,我有一个办法让他回到你身边,你愿不愿意试试?"
"什麽办法?"
见何美琪一脸的期期艾艾,黎衡如此这般的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可是,我和阿湛......并没有那种关系,"何美琪红著脸,问:"他会为了我这麽做吗?"
"当然,阿湛是我儿子,我了解他。他太重感情,不可能不管你的。"
......
此时,站在叔叔房中的韩闯突然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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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要我去调解关虎与陈力之间的恩怨?"韩昆问韩闯。
"嗯。"韩闯点点头,有些抱歉地看著叔叔,"关虎这件事是我疏忽了,不该太小看他。"
"他究竟是个什麽人物?居然可以对广荣的生意造成这麽大的影响?"韩昆不解。韩家在道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居然让这麽个没名头的家夥给压制住,实在是没道理。
"他是这两年才冒出头来的新势力,以军火买卖为生。论实力他虽不及陈力,可他是光脚不怕穿鞋的,真要拼起来只怕会两败俱伤。"一旁的李新连忙插话,以免韩闯尴尬。
韩闯看了一眼侄儿,转头问李新:"?他一个做军火的居然要到高利贷来借钱,真是笑话!是谁招惹上他的?"
"这个,"李新微微一怔,不太确定地说:"当时他找到广荣是黎衡牵的线。听说是有人抢了他一笔货,让他的周转一时出了问题,他和陈力的争端好像也与此事有关。"
一听黎衡的名字,韩家叔侄俩同时皱起了眉头。
"黎湛一个老江湖了,做事怎麽这麽不经大脑?"韩昆不由怒火上扬。
韩闯反射性地为黎衡辩解道:"衡叔只是一时不慎......"
"一时不慎?!你怎麽能肯定他不是为了黎湛的事鸣不平,想趁机搞垮我们韩家?!"
"不可能!"
"为什麽不可能?"
"他根本不知道我和阿湛的事!"
韩闯的音量骤升,引来韩李二人的侧目。
韩昆有些不悦,反问道:"你们的事?"
韩闯的脸微微一红,随即生硬地说:"关虎这件事是迫在眉睫。如果你能说服陈力与他和解,广荣就可以暂时挺过这一关。如果你不愿意,我再另想他法。总之,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我一定会解决它!"
说完,韩闯突兀地跑出了叔叔的房间,感觉就像落荒而逃。
虽然衡叔在关虎这件事上处理不当,可韩闯还是信任他。他是黎湛的父亲,黎湛......拼命地甩了甩头,韩闯懊恼不已。黎湛!黎湛!这个名字就像在他的脑子里生了根一般,无法拔除。
看到侄儿反常的表现,韩昆不由看向李新。李新一时心虚,偏头避开,韩昆顿时心生疑窦,问:"阿闯跟黎湛真的断干净了?"
乍听此问题,李新不由心中一凛,但面上仍是沈著地应对道:"阿闯对黎湛本就没什麽,谈不上断不断的。何况,阿湛也不是个死缠烂打的孩子,他其实一心向著阿闯......"
"可我不能容忍他觊觎我的侄子!"韩昆不悦地打断李新的温言软语,"就算他对韩家忠心耿耿,也不代表我会接受一个男人成为韩家的儿媳!"
"那倒是。"李新尴尬地笑了笑,不再说话。世俗这东西,讲的就是少数服从多数,想要扭转韩昆脑中根生蒂固的想法只怕也是徒劳,加上李新的身份也不方便再为黎湛说些什麽,只好希望他自求多福了。
没能从李新那儿瞧出太多端倪,韩昆也不再追问,直接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来:"黎衡那头你要小心提防,至於关虎那边,我再跟陈力谈谈,估计以我这张老脸,让他们坐下来好好谈应该不是什麽难事。"韩昆说著说著,不由叹了一口气,"广荣是韩家的根基,阿闯是韩家的独苗,哪一头都不能松懈。我现在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广荣和阿闯全拜托你了。"
李新追随韩昆多年,两人情份颇深,可是以韩昆高傲的个性,从前想听他说这话几乎是不可能的。现在突然听到,李新不禁十分动容。
"昆哥,你放心。只要我在一天,阿闯和广荣就一定会平安无事。"李新郑重地许下自己的承诺。
韩昆宽慰地笑了笑。
跟著钱永胜奔波了好几天,黎湛意外查到了父亲的秘密。
"关虎的军火生意居然有衡叔一份!"钱永胜吃惊地看向黎湛,大嘴张得能吞下两个鸡蛋。
黎湛颓然地跌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好半天才摇了摇头,无力地说:"当我是兄弟,就暂时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虽然无法消化心中的震惊,不过黎湛还是下意识地维护起自己的父亲。他比钱永胜想得更多,这件事不光是父亲与关虎合作这麽简单。以父亲的收入根本无钱参股军火买卖,只怕是挪用了韩家的公款。如果韩昆知道这件事,後果不堪设想。无论如何都是父亲,要黎湛去揭发生他养他的父亲,他做不到。
"可是......"钱永胜很想答应黎湛,可是事关重大,他一时无法定夺。这关虎对韩家是敌对多过友善,黎衡与其合作之事,摆明了有吃里扒外之嫌,这可是犯了大忌讳的。
黎湛也知其中厉害,於是体谅地说:"给我两天时间,到时候你再将一切告诉新叔,行不行?"
面对黎湛肯求,钱永胜实在不忍,只好点头应允。
两人一路沈默著,走回钱永胜的家。这几天,黎湛为了行事方便,一直寄住在那里。
钱永胜打开门,看见的不是何美琪熟悉的身影,而是满屋的凌乱。就像是被整连军队扫荡过一般,钱家里里外外,没有一处完好。
"美琪!"钱永胜高喊著,寻遍了所有的房间,也找不到何美琪。倒是黎湛,在客厅的角落里发现了她的衣服碎片。
"出什麽事了?"钱永胜声音微抖,不好的预感像刺骨的寒冰包裹全身。
黎湛攥紧了衣物的碎片,双唇抿成了直线。
突地,房中的电话铃声大作,钱永胜深吸一口气,提起了话筒。
"我找黎湛。"
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属於黎衡,钱永胜木然地将话筒交给黎湛。
黎湛看著钱永胜,低低地应了句:"是我。"
"这麽容易就被人找到弱点,你真是太不小心了。"黎衡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就像一记闷棍敲在黎湛的头上,不等他做出反应,又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找我,我在水库旁的旧房子里等你。"
"让何美琪说话。"捏紧了手中的话筒,黎湛摒住了呼吸,一旁的钱永胜也立刻附耳过来。
"阿湛,救我,啊──"简短而凄厉的声音,完全不容错认。
黎湛咬紧牙关,"叭"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市郊的大水库地处偏僻,嵌在群山之中,人烟稀少。黎衡所指的旧房子以前是水库管理人员的住所,不过现在已经荒废。
黎湛将车停在离水库好几公里的地方,然後让钱永胜下车。
"我一个人过去,如果一小时之内没有回来,你就打电话给新叔。"这是父亲与他之间的事,黎湛不想让钱永胜跟著冒险。
"不行,我一定要去,美琪她......"钱永胜本想说何美琪是他的女人,但思及黎湛过去与她的关系,一时语塞。
"你留在这里,我们还有条後路。"黎湛安抚式地拍了拍钱永胜的肩头,保证道:"你放心,我爸抓美琪不过是想逼我就范,不管怎样我都会先保证她的安全。"
"你要怎麽保证?如果衡叔是想对韩闯不利,你也会答应他吗?"钱永胜不想戳黎湛的伤疤,但是黎衡之所以要威胁儿子,最终目的一定是为了打击韩闯。他可不认为何美琪在黎湛心中的地位会超过那个男人。
"你觉得我会为了韩闯牺牲美琪?"没想到钱永胜会这麽看自己,黎湛觉得有些生气。
"我不知道。为了韩闯你连死都不怕......牺牲美琪......算什麽?!"直肠子的钱永胜明明知道黎湛不会如此自私,却还是忍不住往最坏的地方猜测。关心则乱,他只是太在意何美琪而已。
从见到何美琪的第一眼起,钱永胜就跌入爱的旋涡里无法自拔。以前她属於黎湛,所能他不能也不敢造次,可现在她已经投入他的怀抱,身为男人,钱永胜又怎会甘心将她交给黎湛去保护?
关於这些,黎湛都明白。就像有人要为韩闯牺牲,那个人也该是他,而不是别人。若在平时,他绝对不会阻止钱永胜,只是这次不行。父亲会做到哪一步,黎湛没有把握。如果钱永胜不在这里当後援,事情一旦陷入僵局,他们就会走投无路。还有韩闯,他根本没有任何防范,如果父亲要继续对他不利,连个向他示警的人都没有。
没时间再耽搁下去,黎湛干脆快刀斩乱麻,说:"连累你和美琪我很抱歉,她被抓我和你同样心急,但是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如果你当我是兄弟,就信我一次。"
钱永胜与黎湛相交多年,自然不会不认这个兄弟,犹豫间,黎湛轻轻将他推出汽车,关上了车门。
一个人沿路前行,落日的余晖透过车窗照在黎湛的脸上,为紧绷的神色添上一抹阴郁。
初冬的北风撞开虚掩的窗户,吹得韩闯打了个激灵,於是懒洋洋地走过去,落下窗锁,
韩昆已经说服陈力与关虎面谈,时间就约在明天中午。关虎与韩家和解的消息也已在道上传开,广荣的运营这几天渐渐恢复了常态。另外,韩昆的官司也有了进展,两名出来作证的官员迫於韩家的压力而改变了口供,为此,连宇乔那边也同意将与韩家合作的事再次提上议程。
一切都开始回归正轨,除了黎湛。
韩闯找不到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叔叔这边并没有发现他的行踪。他去了哪儿?在干些什麽?韩闯想知道,想得如同上百只耗子在心上挠。牵挂这回事,一旦开了头就会上瘾,韩闯总算是有了切身体会。这几天,他已经不止一次出现了幻听、幻视。随便一个与黎湛相似的背影都会让他想要上前察看,更别提夜里总是感觉黎湛在床边对他耳语了。
一直见不到那个人让韩闯紧张莫名,强烈的不安感来回振荡著,仿佛黎湛就此失踪,天都会跟著塌下来。韩闯不喜欢这种感觉,却又无法控制。只好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咒骂黎湛,恨他的音讯全无。
停下车,走进水库旁的旧房子,两名打手将黎湛摁在墙上,搜去了他的通讯工具与防身武器。
环视屋内,没有见到何美琪的身影,黎湛不禁有些焦急,却又不敢表露出来,於是冷淡地问了句:"美琪在哪儿?"
黎衡将儿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避而不答,"明天关虎与陈力谈判,我要你留在这里。"
"你们想干什麽?"
"他要取代陈力,而我要取代韩昆。"
面对父亲毫不掩示的野心,黎湛冷哼一声,道:"你们不可能得逞。"
"为什麽不可能?"黎衡显得自信满满,"陈力不过是个食古不化的老古董,早就该被淘汰。而韩昆......你以为我在韩家这麽多年,就是为了给韩昆做牛做马吗?现在,广荣大部分都是我的心腹,要接管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黎湛面无表情,反驳道:"韩家除了昆叔还有韩闯,你以为他会坐以待毙吗?"
"呵呵,韩闯......他算个什麽东西?跟我斗未免太嫩了点。你别忘了,当年他老子都不是我的对手,就凭他现在那样儿能折腾出什麽花样来。"别有深意地看了儿子一眼,黎衡对手下使了个眼色。
黎湛警惕地注视著他们的动作,小心翼翼地调整到相对有利的位置,说:"韩冬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你一手导演的。"握紧了拳头,一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的黎湛终究是放弃了心中最後一点幻想,"是你鼓动白羚出卖韩东,让他死在韩家对头布的局里,是你揭发了白羚,让昆叔亲手杀了她,之後你又屡次算计昆叔,害他双腿残疾......"
"你知道的事还真不少!"黎衡讪笑。
"我还知道,你故意亲近韩闯,是想培养一个听话的傀儡。可惜,韩闯因为母亲被杀的事一直不想接手韩家,让你的希望落了空,於是你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千方百计让昆叔注意我,对不对?"黎湛说著,余光突然瞥到门後的一个麻袋,边缘露出了一截女鞋的细高跟。
见儿子已经清楚所有的事,黎衡索性卸掉了整张面具,说:"本来一切很顺利,如果不是你自作聪明跑去追查以前的事,还傻到过来质问我,我们两父子早就成了韩家的主人。我真不明白,好好的主人不做,你为什麽非要去当韩家的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