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语回头看了一眼,无奈地叹口气。
"没事的。"蕴心在沉默了半天后终于开口道:"风华有明家的人,很安全。"
笑语不语,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夜色浓重,笑语看着车窗上印出的自己的脸,幽然叹息。
若希坐在石椅上,眯着眼看绀碧的天空白云飘飘,阳光不时被云彩遮挡,明暗交替间天空有鸟掠过。
落花园花落满地,深红、艳紫、淡粉、嫩白的花瓣被风带起盘旋半空,若希跷脚,轻晃两下花瓣飘落,空气的味道清新清香清甜如他。若希闭目,他已经认命,既然事已至此就无法挽回,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暗中观察并操纵着这一切,无人能挡无人能敌。若希轻笑,左眼下方一颗泪痣淡然幽雅。
李若希为明依而泣,李若希为明依而痛,李若希......他的某种宿命竟然就在这个时刻觉醒了,他不得不做,不得不......若希睁眼,阳光直射,他又再度眯起了双眼。
肖寒弯腰掸去裤腿的灰尘,对身旁之人笑,"我不过在风华平静的呆了五年,难道他们就真舍得打扰了这的平静?"
那人的娃娃脸清秀可人,他抿唇微笑,"如果没有明依,当然可以一直安然无事。"
"明依......"肖寒倚树而立,"明家的人也不想这样,但......"他叹息,"宿命吗?明依的存在就是命运的开始,如哥的心意难测,我该怎么做?"
"寒少爷不必担心,如少爷自会安排好一切。"辛月眨眨眼,"李若希是个好玩伴,您可以继续和他做朋友。"
"嗯。"肖寒抬头,"我还是喜欢风华的秋天,落花满地却不萧条,秋风阵阵却不寒冷。明依......有着和花一样的味道呢!"
肖寒跨出一步,"走吧,毕竟是秋天了,在这呆得太久会被风吹坏的。"
辛月点头,眼神却游离不定。
若希侧目,远远看见肖寒和辛月两人分开而行,他笑,这就是风华,树大招风,奇人百怪。
明依心中清楚现在的风华已和从前大不相同,其实从他死后复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明白:能死而复生的人,能借由他人身体复活的人,并且还是有着这样奇异血统的人,明依已不再是明依,却又还是明依。
大哥说过他一旦继承了仪式就不会再保持沉默,明家内家和外家本是一体,在必要时他们定会联手对外,明依不再多想,目光始终注视着窗外晴朗的天空。
他对若希说"明依是个残忍的人",那句话仍徘徊在他脑中,明依竟有些不忍,不知若希现在怎样了......
是的,明依残忍,他在跌落山谷的最后一刻还想要拉明然陪葬,他知明然爱他胜过自己,所以她把身体留给了他。明依亲手一刀割破了香璃的喉咙,看着它血流如注。明依的眼中有泪,而香璃看他的眼中也有泪,明依柔笑,对站在身旁的笑语道:"香璃真的太老了,它再活下去也是受罪,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笑语搂着明依,声音低沉,"明依,你不是神。"
明依当然不是神,他充其量不过是个活死人。
不久之后大哥玉初就送了一只与香璃十分相似的小狗给明依,明依依然唤它香璃,依然爱它如命。
要回忆往事并不困难,明依清楚的记得十六年来每一天所发生的事,而只有那一年,只有那一年的记忆是一片孤寂的凄清--那是他跌落山谷的那一年,灵魂离体并且再也回不去了。明依亲眼看着自己被摔得支离破碎的身体慢慢腐烂,然后被野鸟啄食。明依久久地、长久地,似乎是永恒地站在一旁,他看不到时间流逝却能感觉时间漫长。他看日出日落,他听风雷雨声,他望明月繁星,他赏春花秋叶。
执意要死的人,执意要救的人,明依淡漠,他终究不是神,做不到那么伟大能为他人奉献自己,所以明依残忍。
明依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开机,等待,然后拨号......
电话响了四声,才有人接听。
"喂......"若希慵懒的声音传来,"哪位?"
"若希,是我。"明依欢快地笑,"九天不见,你还好吗?"
"依依?你回来了?"声音里满含惊喜,明依笑应:"嗯。"
"你在哪?我想见你!"
"我还和笑笑住一起,你来吧,我等你。"
"好,一会见。"
"嗯。再见。"明依放下手机,他已经感觉到李若希变了,变得陌生,变得遥远,变得......能让明依安心,也让明依明白,李若希爱他却必须要对他做点什么,因为明依是明依,是所有人眼中笑若春花,可爱依人的明依。
明依非神,亦非人。
若希推门而入,一只棕毛小狗"汪汪"叫着朝他跑来,若希蹲下身子逗弄小狗,不一会便把它驯服得温顺服贴。
客厅里爬着两只乌龟,若希微笑着走到一扇门前,小狗原地不动地注视着他,溜转着眼睛看他开门走进明依的房间,然后门被轻轻关上。
若希是第一次见到明依的睡脸,他站在窗前微微一愣,风刮着窗帘打在若希身上,他的眼神明净,瞳孔里的少年肤若白玉,双唇嫣红,头发凌乱却有股诱人之味。若希指尖轻颤,他坐到床边,手指从明依的额头滑到脸颊,抚上双唇,最后停在了明依的脖颈。
明依,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你竟然还敢光明正大的把我叫来,明笑语不在,明碧双不在,明珞歌也不在......当然,还有那位视你如生命的纪蕴心也不在......所有的人都不在,所有的人都不会来,明依,现在的能救你的,只有我......或者,还有端木影如,但--他会来吗?他惜命知命,他还有辛月,他会为你而来吗?我很期待,在我为你落下那一滴泪开始,我就一直在期待着,期待着这宿命的开始,这宿命的结束......
若希低头亲吻明依,他的吻轻柔、深切却又带点霸道,明依清醒,闭着双眼回吻他。
李若希没有给他"气",明依的身体一僵,他在吸走他身体的"气"!明依无力反抗,恐怕今晚不得不"回身"了......
"已经醒了就不要再睡了,夜晚很快就要来临。"若希抓起明依的双手举过头顶,"明依,明六少爷,你知道我是谁吗?"
明依睁眼,含笑不语。
李若希的泪痣渐显,明依惊疑。眼前之人似曾相识,他并不是明依记忆中的李若希,却又和他有着万分的相似,明依咬唇,脸上笑容依旧。
"我想比任何人都先得到你,明依,你是我的。"李若希的声音异常冰冷,他的眼瞳漆黑如墨,明依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失去血色的惨白的脸。
明依身体的温度骤然下降,在睡梦中猝不及防被李若希吸走了大半的"气",以致他现在全身乏力,头脑清醒却双眼模糊,明依呼吸开始紊乱,他呻吟一声,吃力地说道:"若......希,我好、好难受......我--我要......"
他的话未说完,李若希就吻上明依双唇度了口"气"给他。
明依喘息未定,精神却比刚才大有好转。
可是窗外夕阳已落,天空的颜色诡谲难辨,明依体内血流缓慢,身体由刚才的冰冷逐渐转为燥热。
糟了......明依皱眉,"若希......我......我......"
李若希幽幽一笑,"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明依摇头,这不是死的问题,他......
"还有,我不叫李若希。"他用一指压住明依的唇,"我叫凌羽,李若希早就不复存在。"
明依愣住,瞪大双眼看着眼前媚若妖精的人,他左眼下方的泪痣似黑珍珠般闪亮,明依恍惚,他还从未见过如此之美的人,李若希......不,凌羽,他的美貌不可方物,他究竟是谁?
"我的样子让你这么惊讶吗?明依,你了解过去吗?你知道宿命吗?"他的笑眼妩媚,声音虚浮,"我从不信命,但又不得不服,我们都是折服在命运之下的人,我爱你,小依。"
明依愕然,他在说什么?为什么他也会知道宿命?他现在出现又有什么目的?他......会是谁?
"因为我比你知命。"他见明依依久久不语,又缓缓道:"我有自己的使命,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所以,明依,我,要,你。"
最后的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一字一字,敲在明依心头,明依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重、不安与恐惧。他眼前的人已不是从前单纯冲动的李若希,他是凌羽,是神秘得深不可测的妖精......妖精,是明依所能想到的最能用来形容他的词语,妖媚、诡异与忐忑不安的结合体,凌羽是明依的未知,而只有未知才会恐惧,所以明依恐惧。
"我害怕。"在他的手环上自己的腰时,明依轻声道:"你是未知,亦是不解。你对我瞭如指掌,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凌羽,我从没这么怕过,即使在我跌下山谷,我的心也始终平静。你所谓的‘命'和我无关,明依本来就是生活在命运之外的人。"
凌羽单手撑起身子,用另一只手轻抚明依红润的双唇,征征片刻后森然一笑。
"你不会死,死的人只能是我。明依,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最了解这事,而这个人,就是......"
天色渐暗,风"呜呜"地刮进房间,窗帘"簌簌"作响,明依没有听完他最后的话,只见窗外一个人影倏然而过,凌羽猛地站起身,深蹙双眉似惊弓之鸟。
"结界已破,少爷请快离开。"窗外传来一声低沉沙哑的男声,明依听出他就是那晚在树林里与影如对话的人。
凌羽含笑低头,刚才的惊诧之色已全然消失。他的笑有洞悉一切的味道,仿佛他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而刚才只不过是为了配合什么而故意装出似的。
时间紧迫不容凌羽再多想,只见他纵身跃上窗台,疾风吹乱他的头发,他张开双臂仰倒而落,明依看到他最后的眼神倨傲狂妄,唇边的一抹轻笑飘渺凌虚,似孤悬天地的一片白羽。
结界一消,压迫在明依身上的恐惧感也随之消失,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映入眼帘的竟是伴着黑夜而来的端木影如。
"影......子?"明依声音微弱,关于凌羽的记忆正慢慢淡却,他伸手,触到了影如冰凉的唇。
事情来得突然,去得也快。明依迷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一点记忆也没有?影子是什么时候来的?天怎么黑得这么快?而自己......回身了?
明依猛然清醒,"嚯"地坐起身。
影如看着他,很深很深的一种凝视,看得明依一身冷汗涔涔。
纯白的棉衫衣扣解到了第三个,清冷的月光洒满房间,明依的长发披散身上,他的笑静如平湖。
不得不做的事,不得不隐瞒的事,以及不得不悲绝的事。明依应着宿命而来,百转千回中原本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传说,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谈笑间年华已逝,悲苦间人世百年,他的声音虚无缥缈,却字字萦绕心头,纠缠于纷乱的发丝间。明依清楚地听到了这声仿如来自天边的浮音,"死亦何安?生亦何需?明依,七人之命归予你,是生是死,皆数未定......"
"三叔......"明依的眼神如坠深渊,"你已经去了吗?"
眼前浮现出一位银发俏脸的年轻男子,他明眸皓齿,常年卧病在床,最后终于在十年前双腿瘫痪不能再行。他皮肤白晳,却是久不见阳光所致,他的房间垂帘幔幔,清苦的草药味经久不散,他就于灰色的迷蒙中静坐床上,目光平和如水。
自古便有一人,他长相绝艳,身有奇技却患有残疾,此人生于乱世却非救世之人。天有异数,人有异命,此人必能安享半生幸福又终因劫数之人而亡。他应咒而生,滚滚红尘中亦能清然于世,他亡,即为他人赎罪。
明依凄然一笑,随之沉沉睡去。影如将他抱起,跳上窗台俯身一望,五层楼高的下方有人影跑动,他抬头,一架直升飞机在头顶"隆隆"作响,软梯摇晃到影如面前,他一手搂紧明依,一手抓绳抬脚跨上软梯,直升飞机随即上升,影如低头对着越离越远的地面灿然一笑,他的头发在狂风中飞扬,发色与月光相映成辉。
碧双紧拽着笑语的手,一旁的珞歌也同样被蕴心强拉住胳膊,他们一直抬头望着夜空中那架越飞越远的直升机,脸上的表情肃静如石雕。
就像传说的一样,命运之人将被带走,然后,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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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师。
有神亦有鬼,人诞于世,临三界之中,上则入天,下则入地,以血肉之躯尝尽世间疾苦,成神成鬼,皆夕一念之间。
那位男子,踏云而来,周身如镀银光,他长发如瀑,双目如星,朱唇似血,白肌玉骨,浅笑时风华绝代,回眸间春光无色。他的长袍似雪,飘逸如飞,众生皆俯首屈拜在他脚下。
此人非神似神,却能在挥袖间呼风唤雨;此人非鬼似鬼,却能自如穿行于十八层地界;此人非人似人,却能游荡人间享七情六欲富贵荣华。三界皆称此人为"劫",众生有劫,而劫数难逃。
另有一人,诞于俗世,红尘颠沛,半生福尽而亡。此人异能,以己之寿换他人之生,引亡魂归体使其复生。他命中必遇劫,而劫到寿尽,死亦为"赎",赎劫命之人"罪"。
明沁少年白发,发若银丝,丝丝如弦。他伸出一指,指尖白光点点,优雅于空中划出一字,一横一竖再一横......如此几笔后最后一撇如流星陨落闪耀最后的辉煌,如惊鸿一现天地间再无绝色。他唇间轻发一音,旁人皆面色大变。
"劫"。
一字,仅此一字,却似千年,经由岁月长久而来,如明镜在心,不染半点尘埃。
于是便有了依然,依然如故,依然如我。
明依的镜子,明依的衬托。
明然体弱多病,虽天生丽质却难掩病容,明然有笑亦有泪,明然多愁善感喜欢一切美丽忧郁的事物。但明然只是明然,是明依身下若有若无的影子,现于阳光下却隐于黑夜中,于是她爱花,并且只爱花。
明依在他们七岁生日时悄悄许了个心愿,他要为明然造一个百花园。明依的愿望在一年后实现,云去山明家山中别墅"百花苑"落成,只为一人而造的百花苑,明然在暗中啜泣。
"然然,这是七小姐的百花苑啊!你为什么还要哭哦?"明依眨眨眼,双手托腮蹲到明然身边轻声问。
"因为......那是依依你的啊......"明然颤声,"他们......他们都只喜欢依依......"
"那我就只喜欢你嘛!然然乖哦,不要哭啦!"明依摸摸明然的头,她的长发垂到地上,明依笑,"然然的头发真漂亮,我最喜欢了!"
明然破涕为笑,她握住明依的手,半跪到地上去亲明依。
在她的唇就要挨近时,明依却突然站起了身。
明远怀里抱着一只棕色的小狗沿回廊走来,明依笑着蹦着来到他面前,甜甜叫道:"爸爸。"
"嗯。"明远放下手中的小狗,蹲下身子亲了亲明依的小脸。
"爸爸给你带了只小狗来,依依喜欢吗?"
"当然喜欢!依依最喜欢爸爸了!"明依的声音香滑甜润,奶油般的味道在空气中扩散蔓延,明然站在远处默默看着这一切,许久,才缓缓地重新蹲下身子,抚摸地上两只墨绿的乌龟。
两年前三叔明沁送给他们的生日贺礼,虽然奇特却别出心裁。明依爱它们,明然也爱它们。乌龟的名字是明依起的,琉璃和毓璃,纯粹而易碎的名字,像水晶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放射出璀璨的光芒。
三叔很美,美得不像凡人。三叔总是喜欢用最最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他有着世上最苍白最温暖最完美无缺的笑容,他喜欢用纤长的手指摸他们的头,他的声音空空洞洞幽幽远远像微风轻抚平静的湖面,所以明依有时笑得平静,静如平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