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送你到车站吧?"季昌彦低声说,恳求的意味。
"不用了,你没开车出来,附近又打不到车,公共汽车很不舒服,你坐不惯......"
季昌彦笑起来:"有多不舒服?好像我没坐过似的。"他想找些零钱,但没找到,手汗渍渍的,有些尴尬,正看见沈初平伸出手,掌心上托著几枚硬币。
此时已经傍晚,昏暗的光芒显得他的神色更是一种沈重的忧郁。季昌彦只觉得心脏急遽地跳了几下,像是呼吸有些不畅,尽力看著他,眼睛便有些发酸。
泡妞高手杨盛繁说,月下看花,灯下看美人,大概是因为看不清楚,才越发觉得好看吧。
公车很快过来。由於已经过了下班的高峰,没有多少人上车。但前面的位置都被人占了。後面是双人座,要是刻意分开坐,倒像是矫揉了。沈初平看见季昌彦坐了里面的位置,将外面空出来,也没怎麽想,便坐了上去。
车里没什麽光,安静得像是一卷几十年前的旧胶卷,带著淡淡的昏黄。
季昌彦坐得很是舒服,眼睛半闭著,手搭在沈初平大腿上。沈初平几乎立刻开始後悔坐到这里,直觉地抬头看司机的後视镜。
没有人注意他们。
季昌彦也没有再做出什麽非礼的动作,原先稚气的脸上有些先前见不到的疲倦。
31
感到掌下的肌体微微一硬,便不再动,像是默许了他的非礼,季昌彦不由得发出一阵满足的叹息。
窃窃的,有些诡秘而私隐的镜像在眼前飞快的晃过,像是再见到那些绮丽质感的肉欲纠缠,季昌彦的心烧了起来。
这个人的身体,女人是不能比的。紧致,修长,有力,并且还是这麽温顺的态度......几乎是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他忧郁的神情在眼前凝视著他,慌忙地转过头去,看见他安静地坐著,神情淡漠,季昌彦便有些恍惚起来,像是有些错觉。
很久前还不认识他的时候,他看见他神情忧郁地微笑,便有些讨厌,後来洪菲闹分手时,拿他来跟他比较,说他连一个保安也不如,他一个人坐了一天,晚上就去拿了杜衡的药......现在想想,他对他的恨意茫然得很。大概是因为知道後来洪菲傍上了别的男人吧,心里不由自主的心虚,倒把恼怒给冲淡了些,也没想著再去找别的人。
但那事发生之後,他连他那点微笑都见不到了,沈初平整个人都渐渐变得黯淡,每天像是吃不饱的表情。
後来自己便发现了对邵容的迷恋。迷恋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来的时候波涛汹涌,去的时候也冲刷得一干二净。
也许对这个人,也是一时的迷恋吧。
季昌彦的手忍不住摩梭著他修长的腿。或许多摸几次,就能让这迷恋慢慢退去。他心里想著,慢慢滑到沈初平大腿的内侧。
虽然隔著一层薄薄的布料,但还是能隐约摸得出布料下的肌理均匀,令他忍不住叹息。其实他看到电视上有健美先生时是要换台的,因为总觉得那些涂了油的身体多了一层说不出的油腻。这具身体没有这麽夸张,但摸上去坚硬得像是铁,进入的时候更是爽得说不出话来。而且这麽乖。
季昌彦只觉得自己的想法越来越低级,用的形容也越来越超出情理范围,四周安静得死寂,但他却觉得自己要从躯壳中跳脱出来,像火焰一样把周围的东西烧掉。
连同身边的这个人。
像是忽然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季昌彦顺著沈初平的身体,摸上他欲望的中心。
沈初平像触电一样,跳了起来。他没想到季昌彦竟然如此肆无忌惮,正要指责他时,发现全车的人一起回头看著他们,季昌彦也正极为无辜地看著他。
一阵寂静的尴尬过後,他重新坐下。
公车继续往前行驶著。这路车在晚上人少的时候能开得飞快,常常下车的人脚还没站稳,回头只见车屁股留下一缕青烟。
沈初平沈著脸,也不说话,季昌彦也没敢靠近,幽幽说了一句:"以後可能就见不到你了。"他说得十分惆怅,甚至有些难受起来。
以後可能是真的看不到了。
沈初平不知怎地,有些恻然。他以後是不会来看季昌彦的,季昌彦要是去找他,他也会避开不见吧。这种混乱的关系......这种混乱的关系......
他默默想著,有些心烦意乱,没注意公车已经停下,竟然坐过两站了。
沈初平连忙起身:"下车了。"
季昌彦茫然起来:"到了?这里是车站麽?"
话音一落,前面又有人纷纷回头。
沈初平一言不发,下车就走。季昌彦连忙跟上,只听到车上有人窃笑不停。季昌彦扭头瞪了一眼,要骂几句,却被沈初平拖走了。
华灯已上,四处光彩流离。
季昌彦被沈初平拖著,登时喜滋滋的,反手就抓住他的手掌,握著不放。
沈初平一挣不脱,正打算拍开他的手,又见季昌彦可怜兮兮地望著他:"初平......"
沈初平有些紧张:"季总,让人家看见不好。"
季昌彦不肯松手,只觉得握著说不出的舒服,呆愣愣的忽然道:"我饿了。"
折腾了一天没吃饭,自然会饿。沈初平本来想换乘公车,好像也觉得有些饿了,最近的地方正好有一家小店,沈初平望了望,看见似乎还算干净,季昌彦应该不会吃到一半拍桌子骂人。
两人先後走进去。季昌彦还想握著他的手的,被他用力甩开。进去後他就开始後悔了。这个小店很窄,桌面也不大,两个人对面坐著,低下头吃饭就能碰到,最离谱的是,每张桌子上还有一个小瓶,斜插著一支玫瑰。这才发现四周随处可见是成双成对的男女,竟然是专为情侣开设的餐厅。
沈初平看见季昌彦已经拿起菜单,只好坐下来,却发现桌子下面,膝盖已经和对面的季昌彦的碰到一起。沈初平只好尽力缩著腿,一动不动。这对情侣来说可能是耳鬓厮磨的好地方,但对他来说却是酷刑一样了。
季昌彦却微笑起来,眼睛眨也不眨看著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窘迫满足了季昌彦的恶劣爱好,在桌子的掩盖下,季昌彦的手更加肆无忌惮地摸个没完。
沈初平低声道:"你要是不想吃,我们就走吧。"
季昌彦恋恋不舍的缩回手,叹了口气。照理说,这三个月玩什麽都玩腻了,但是临别的时候却有些舍不得。或许久了就会忘记吧。这麽想虽然不太有良心,但据他这麽多年的感情经历推断,也差不多都是这样。
没有什麽不能忘。
32
沈初平看见季昌彦挑剔地绞著盘里的菜,胃一阵抽筋,忽然不想吃了,坐在旁边等季昌彦吃完。
磨磨蹭蹭地结帐出门,季昌彦却站在门外不远处,看著他一语不发。
"季总,还有什麽事麽?"
"我们接吻吧,道别总要接吻的。"
沈初平只觉得季昌彦脸皮之厚无人能及,但又想不出什麽话拒绝,只好说:"人太多了,我们都是男的,给人家看见的话......"
"没关系,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公园,没什麽人去的。"
"......"沈初平犹豫著,已经被季昌彦拉走了。
虽然说是附近,但还是走了很久才到。跟著季昌彦翻过一个矮矮的栏杆,穿过灌木丛,他刚想问一句在哪里,季昌彦已经一手揽住他的腰间,狠狠地吻过来。
季昌彦很会接吻。他遇到的不少女人都是情场高手,学个几成已经让人很难招架。而沈初平根本就不会招架,更觉得吃力。他发现季昌彦今天粗暴得可怕,用力滑过他的舌头,大概是认为这三个月付出的钱太多,今天要狠狠地把本捞回来。
四处无人,静悄悄的,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夜来香的香气,馥郁得醉人。沈初平有些晕眩,几乎站不稳。
季昌彦要拉下他长裤的拉链,他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他:"别......"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季昌彦微笑起来,理所当然地道:"初平,你答应来这个地方,就应该知道会发生这种事的。你现在拒绝我,是不是欲迎还拒啊?"
季昌彦说辞毫无道理,但他又想不出什麽话来反驳,汗水渐渐渗入发里,草地上露水沁凉,混著泥土的味道,似乎都消不去这翻涌的情潮。
季昌彦趴在他身上,眼神深不可测,他动作十分迟缓,慢慢褪下他的长裤,像是要慢慢品味这最後的情欲,要看清他的每个反应,初平有些慌乱起来。季昌彦每次都是为发泄而发泄,这种眼神怪异得让他不知所措,或许所谓的女体盛也不过如此吧。
惊骇羞耻终於濒临到最後的一线,他忍无可忍,将季昌彦推开,起身就要走,腿忽然有些软,已经被季昌彦紧紧抱住:"初平,初平,你怎麽啦?"
"要做就做,你这算什麽?"他难以克制的有些激动。
"我做,我做,你别走......"季昌彦踮起脚尖,轻轻咬他的耳垂。揽著他的腰慢慢倒在草地上。情人敏感的地方他都知道,要挑逗他欲火焚身并不困难,但情人往常令他不耐的生涩今天极大的取悦了他,竟有些难以自禁。
他亲吻他的嘴唇,亲吻他的脸,亲吻他的颈项......像是想要进入他身体最深的地方,撞击得自己的肉体都有些疼痛。
或许快失去的东西,总是比较不舍。季昌彦有些惆怅,看著初平难耐情欲的低喘,一阵意乱情迷,几乎是在忽然之间,便到了高潮。看见情人几乎是虚弱无力的困顿,季昌彦伸手抱住了他。
就这样抱著过了几分锺,黑暗中听到有虫子的声音在草丛里叫,两人静默不语。
季昌彦忽然忍不住低声祈求:"初平,初平,留下陪我好不好?"
初平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推开他,拉上裤子穿好,他动作虽然慢,但十分坚决:"我得走了。"
"初平,就留一个月吧?要不,一个星期也行,我给你钱......"
初平脸色煞白,粗鲁地推开他就走。季昌彦又想抱住他,"啪"的一声,竟然火辣辣的挨了一掌。他当场傻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沈初平会打他。
沈初平也呆了半晌,忽然低声道:"对不起。"
季昌彦忍不住放声大哭:"你走吧,反正我就是没有人理,招人恨的......"
"我留下来做什麽?"他低声说,有些酸涩,静静注视著季昌彦,像是有些期盼。
季昌彦止住哭泣,抽噎地看著他,忽然有种感觉,如果开口要他留下,他一定会答应留下来的,忍不住有些得意,但看见他悲苦的表情,又有些不忍,忽然觉得要是他答应的话,一定要对他比对所有的女友好一百倍。但自己要办到,是很难的吧?感情的事情,总是难得长久。甜言蜜语他也不是不会说,但是这毕竟是骗人的,对别人说出口容易得很,但对他......季昌彦犹犹豫豫过了很久,却怎麽也说不出来。
"你打车回去吧,我走了。"沈初平低声说完,转身离开。本来以为办不到的事情,但真正做的时候,却是十分容易。对於自己原先的迟疑,他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惊讶,但当时在性欲的迷茫里,却又再自然不过。
要是再留下来,可能会做出自己也不大明白的事情吧。
他笑了笑,有些自嘲。明明知道这个人不值得爱,但偏偏无能为力。都有点像是苦情戏里面悲剧的女人。本来值得同情,但男人的话,只会是十分可笑吧。
或许就是这样了。
总有什麽遗落,在自己知道的地方。
33
前面的车灯强光刺眼,映得四周惨白一片。
一个急转弯,发出尖锐的刹车声。
他停下,看见一辆黑色轿车从面前开过,车窗里,露出一管黑色的枪口,随即一声轻微的声响,仿佛是心脏麻痹的声音。
他看见车里似乎有人在微笑,模糊的冷酷面容,但又像是自己的幻觉。但真真切切的,他听到一声叫喊,声音十分熟悉,从身後传来。
他转身过去,看见季昌彦倒在地上,满地的血。像是全身力气抽干,他竟然不能动弹,只听到车已经飞快开走。
是消音枪。
"初平......"季昌彦微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
并没有中心脏。
他心里不知是悲是喜,急忙过去,几乎要摔倒。"我......我马上叫救护车......"他找了电话便要打过去。
"别叫救护车,叫我爸......"季昌彦有气无力的说。叫救护车就会惊动警察,还不如让老头帮忙。到这个时候,他忽然变得十分清醒,看见平时八方不动的沈初平手忙脚乱找电话的样子,不知怎麽的,有点想笑。要是知道这种办法会让他回头,他会试试的,但这麽痛......可能是要死了吧!
也不知道得罪了什麽人,会要他的命。但他得罪的人向来多得自己也记不住,也懒得去想。死得真是太不值了,该让老头看看的,但老头看了,恐怕也会说活该吧。
看见沈初平挂了电话,脸色惨白到了极点。季昌彦心里忽然一阵难过,伸出手想抓住他,却没有力气。沈初平连忙主动握住他的手。
"初平,我就要死了......"季昌彦有点想哭,他死了大概没有人会难过,虽然他是季家长子,但老头跟母亲离了婚,又年轻得很,身边有一票女人在身边缠绕,难保什麽时候次子就出生了。邵容关心的也是季某某的儿子而已。而且......而且他这麽欺负初平,大概初平也要拍手称快吧,这麽著急离开他,现在他死了,不知道多开心。
"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沈初平喃喃的说,连嘴唇也变得煞白,季昌彦感到自己的手忽然被握紧,一阵暖意涌来,才感到自己的手竟然是那麽冰冷。心里忽然十分平静,勉强笑了笑,看见眼前的人脸上有水淌下来,像是眼泪。
是眼泪麽?
季昌彦十分吃惊,想不到竟然会有人为了他流泪,还是这个人。心里忽然有些暖暖的,忍不住微笑,想看得仔细些,眼前却是慢慢变得黑暗。
他的意志有些模糊,心里无端的十分害怕,并不是害怕死亡。因为他马上就要知道了死是怎麽回事。
他怕的是有些话没有说,有些事还没有做。
这个人,这个为了他流泪的人,他从来没有温柔对过他。
他紧紧抓住他的手,想说什麽,但忽然像是坠入一个茫然不可测的黑洞,就连最後的声音也发不出来,手也渐渐无力。
他绝望地睁大眼睛,却看见无数幽魂似的黑影围绕,心里又是一阵恼怒,真是的,连说一句话都不可以......以後别人看见他墓碑上面刻著的遗言就一行字:"我就要死了......"
想起来就觉得真是有够逊的。
季昌彦醒过来,先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还活著!
他心头狂喜,拼命睁开眼睛,眼皮却是十分沈重,跳了好几下才睁开。左右张望,想要找到那个人,却看到一个男子,三十多岁上下,像极他季昌彦,要不是他知道自己是这个人年少风流的免检产品,也会认为自己是在照镜子,只是看到的是自己十几年後的样子而已。但季朗看起来十分年轻,两人像是兄弟,不像父子。
他登时觉得十分郁卒,一醒过来就见到自己讨厌的人。
"老头,我的人呢?"季昌彦一开口,才发现戴著氧气罩,说话不大清楚,他抬起手就要摘掉,胸口忽然一阵剧痛,登时不敢乱动了。
季朗吸了口烟,慢慢吐出,烟雾缭绕,颇有某种神仙气质。悠悠然说道:"这麽对你老子说话的?"
"病房不准吸烟吧?"吸烟不是对病人不好麽?能这麽对亲生儿子的人,根本用不著尊敬。季昌彦忿忿不平,怒瞪了父亲一眼,只可惜重伤下没有什麽气魄可言。
"你忘了?这是我开的医院。"季朗慢吞吞的说,"你不用找他了,他已经走了。"
"什麽?"季昌彦忽然明白过来,只觉得心里一空。他还没有醒过来,他怎麽会走?不用说一定是这个老头干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