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这个小镇上的神父,亦是一个全镇公推品行高洁的人。
小镇上教堂只有四座,他所在的,距镇中心有两条街。小镇居民不多,阳光常年强烈。天空深蓝,如患了疾病一般。看久了会觉晕眩。寥寥无几的行人走在街边店铺的阴影下。无法忍受灼热光线,眯起眼睛。中午,店铺无精打采,它们脚边的狗也只偶尔一叫。
神父常年的习惯是凝视小镇景色,透过教堂玻璃。中午,教堂里一片沁凉,无人来访。是他最喜欢寂静荒凉的时刻。慢慢看着窗外的树轻轻摇曳,浓密的树荫在白墙上投下浓厚阴影,大片大片。此时会觉得自己的心如同澄静的湖水,不起波澜。
他希望这样的中午永远不要过去。
却很快会有人来祷告。
神父的多数时间被用来诵读圣经和祷告。时有人来告解。教堂里那间松木的告诫室总是被妇女占据。她们毫无疑问是虔诚的,却似乎不知不觉把这里当成一个传播家长里短之地。。忏悔时常变成倾诉,低沉时常变为高亢。神父沉默不语,耐心听着那些歇斯底里提到的背叛,和近乎无耻诉说的偷情。更有无比的烦怨和苦恼。小镇的妇女几乎个个信任神父,用最虔诚的信念,她们把这里变为最肮脏消息的散布地,然后听神父用教义来感化她们。
当然亦有男人来此吐露难以启齿的问题。神父知晓它背后的缘由,只能沉默,为了他的职责。
他现在还记得大家称道的贞女,蕾衣对他吐露她淫荡生活的魅惑的眼神。他皱起眉,黑暗往往由黑暗掩盖。他只是一个光明的引路人。
神父始终对那些纯净的声音保持心距,所以自20岁来这小镇,许多年过去,始终一人。
神父已不记得自己在这小镇生活了多久。每日都是一样灼热荒凉的阳光,一样灰色和原木色的房屋,似乎永远没有变更。街道时会扬起尘土,在空气中扭曲地飞舞。每一座教堂旁都有一棵大树,他不知道它们的名字。郁郁葱葱。
小镇上没有日历,时钟也很少。居民们几乎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唯一能提醒人们的,便是教堂晨祷和晚祷的钟声。夜幕降临后的钟声,格外的悠长凄凉。不久,本是空旷的街道诡异地充满了无声的镇民,除了脚步声还是脚步声,轻的,坚定的。
神父此时站在他的布道台上,黑衣黑袍,金色圣经在他手里闪光。他怜悯的望着涌入的人群,暗暗祈祷,上帝,请宽恕这群迷途的黑羊。
第02章
那个男孩搬来时,下了前所未见的暴雨。雨以死亡的速度冲击着小镇地面,几乎要把它淹没。整个镇笼罩在惴惴不安的气氛中,不时有妇女或孩子撩开窗帘,看着那些已近乎消失的景物。(这只是神父主观的臆想,事实上没有人知道男孩是什么时候搬来的)
随处可见虫子的尸体或垃圾在街面上飘荡。
小镇的居民慌乱地涌入各个教堂。带着雨水和脚下的泥泞。头发和衣服紧紧地贴在脸上,还不时有水珠滴落。人人毫无目标地祈祷。这场雨让每个人都迷失了方向,他们不知它从何处来,何时停,以及......后果。男人们高低不齐的声音使得教堂史无前例的嘈杂。脏乱。
修女和其他神父忙碌着,安抚和引导着人群,竭尽全力平息混乱的场面。同时,他们寻找着神父,似乎只有他才能改变,才能使他们齐心地祈祷;上帝,请您明示,我们不是所多玛的罪人。
神父此时却站在窗边,遥远的角落里看着营营役役的人群。
他知晓自己的义务。
作为引路人,他此时应在布道台上,让他们齐心朝向上帝,好让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异象退去。他却听到自己的心在冷笑,多么愚昧的人们。神父为自己的心诧异。自己怎能如此罪恶,背弃神的教义,去嫌恶他的子民?他试图阻止那蔓延起的黑暗,但那句话还是清晰的显现在脑海里。
"耶和华,您并不眷顾自己的子民,那群无助的羔羊。"
神父一惊。转过头看到身边的白衣少年。长长刘海盖住眼睛,看不清表情。然而丝毫掩盖不住那种纯真的气质,优雅而落魄,似误入人间天使。
"是这么想的么。都是愚昧的蝼蚁。"少年丝毫不介意被他打量。优美的声音点中心中黑暗。神父张大眼,艰难地吐出反驳词句:"不,神是爱我们的。他让基督降临,背负我们的罪孽。失乐园证明,上帝是我们永远不能企及的。要相信神。"少年抬起他的绿眼,如祖母绿一般波光流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神父感到自己的苍白无力。只能看着少年用天真邪气的笑容嘲讽着他的一切信仰。每一句都击中他隐隐的疑惑。
那一双湖水般深不可测的绿眼,后来多次在神父梦中出现。
神父稍一恍惚,发现自己已站在布道台前,低低的诵读圣经。身旁还有几个修女,做着最后的工作。
众人的声音也变成规律的回声。虽然雨仍在以极恐怖的速度从天上倾泻而下,小镇却似又回到了安静、麻木的阳光下。
神父一夜未睡。
这雨声亦冲入他心中的湖。激起何样涟漪自己亦未知。
雨竟毫无预兆停了。泛滥的水一夜间退去,只有潮湿的地面隐约纪录曾发生过什么。
第二日似乎变成一座空镇。
神父打开教堂后门。街上溢满劫后的恐惧。他费力好大气力才买到一些蔬果。买菜的兄弟眼神格外不同寻常,透露着疲惫和深深的不安。
明亮的蔬果被交给帮工的嬷嬷。祈祷完毕,转过身,看见走廊机头站着一名少年,黑衣。在暗的走廊与天窗的微光里显得格外的不真实。
他穿过光与暗向少年走去,地面响起自己鞋的敲击。神父确信自己听到少年的呼吸。
少年微微扬起脸。神父一时无言。与昨天白衣面目相同。少了邪气天真,然有一种沉静和植物生长的气息。
"他们说您是镇上公推平行高洁的人。"
"我想与您......谈谈。"
神父轻轻颔首。转身向忏悔是走去。他听到少年的脚步声,确信他跟着。突然有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站在室门回过头,少年消失。一张洁白的字条自他面前飘落,"我的罪是如此深重。"
第3章
次日下午。少年拎着一只书包走进教堂。黑衣上沾了少许尘土,看上去刚放学。
神父正享受着下午茶。透过袅袅的蒸汽,少年可以听到他与几个修女的低声交谈。他凝视着神父,直至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
"神父......"少年的话还未结束就被打断了,"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
"......Dosom"
"?"
"D-O-S-O-M,德索。"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向告解室走去,两个人似乎都不以这沉默为尴尬。少年跟着神父走进告解室。若隐若现的松香充满整个空间。侧面高高的窗透入强烈又遥远的日光,使得少年的脸一半光明一半阴暗。
黑暗是否会让他感觉安全。神父这样想着,示意似乎局促不安的少年坐到那张遍布阴影的椅子上,自己全身却沐浴在光线下。少年把自己深深藏入阴影里。
(神父永远不会知道,此次反常的举动奠定了他生命中不同寻常的开端。)
"你我都是上帝的造物。他会宽恕子民的罪。"神父听到自己低沉的嗓音,在内心的某个角落暗暗满意这种回音。习惯感化般的开端,他感受到自己的虔诚。
沉默。
神父很有耐心的等待着。第一次开口总是艰涩。他不急躁。
......
少年低低的声音终于响起。语调奇异如颂诗。
(一个普通少年的罪能如何深重?无非是同伴间的,统治与被统治,挑衅和群架;对某些弱小者的歧视和殴打,......对教师的反抗,对某些貌美女教师的性幻想......)只是被少年平淡的语气叙来,倒可以听出些暴力和色情的味道。
当日光推出最后一根窗栏时,少年离开。
少年成为这座教堂的定期拜访者之一。日期并无规律。总避开光线最灼热的时刻,并在晚餐时离开。神父总是伴随他穿过走廊,目送少年的影子随着夕阳一同消失。
渐渐,神父感到这个少年并无太多藏匿之处,他有时亦想劝他独自祈祷。去虔诚地对上帝述说他的寂寞和偶尔的伤感。也许那样更好。
神父尝试。
"德索,那(并非你的罪)......其实你......"
"?"
他的嘴唇艰难张开又缓慢闭合。突然发现自己的可笑。原来自己早已习惯这一切。甚至如同教堂外寂寞荒凉的日光。甚至当少年沉思时,他亦享受他们之间跳过的大段大段的沉默。
神父闭上眼,深深地坐回椅子里。
好吧,德索是如此虔诚的一个人。
那棵树就那样嚣张地在灼热的阳光下摇曳,细碎的阴影洒了白墙一身。他孤独又骄傲的站立着,观赏飞溅尘土模糊苍蓝的天。从前,那中午,教堂里一片沁凉,无人来访。是他最喜欢寂静荒凉的时刻。慢慢看着窗外的树轻轻摇曳,浓密的树荫在白墙上投下浓厚阴影,大片大片。
他曾希望这样的中午永远不要过去。
神父焦躁地关上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厌恶这似乎永不能磨灭的日光?时间是如此漫长。以至于......?他发现自己开始起期待某人的来访。那少年真有蛊惑人心的魅力。还是说......?神父惊恐抓住自己胸前十字架,但只有一瞬间。他画个十字,似乎释然的微笑。
他相信自己信仰的坚定。
即使德索的到来会让他胸口有一瞬温暖。
深夜,神父毫无预兆地惊醒。如此的静。他听到深深的呼吸音。他循着声音方向走去。是忏悔室。神父画了个十字然后推开门,毫无预兆地看到祈祷的少年。双手合十,低垂着浓密的睫毛,仍掩不住绿眼的波光流转。虽有一缕月光,房间里还显幽暗。看不清德索表情。他轻轻走过去,少年抬起脸,却是泪流满面。
神父,我的罪是如此深重。
他突然丧失所有语言,只把自己修长的手抚过少年头发,缓慢地,划过冰冷潮湿的面颊。少年嘴唇翕动,没有声响。一双绿眸静静凝望。他怔然。
神父的脸向下倾去,不由自主。回过神时,他们的嘴唇已没有距离。
第4章
神父猛然惊醒。
他感到恐惧。这是否自己的真实想法?对那少年......做些背德的,不被允许的......他无法再思索,这甚至不为自己的虔诚和信仰所容。心在一跳跳的痛。神父翻身下床,赤着脚一人跪倒圣坛前。不住祈祷。上帝,我怎会有如此罪恶的想法,请您宽恕我。让我远离着邪恶的魔鬼,上帝......
神父祈祷直至天光微曦。
(潜意识里,他不敢睡眠。深恐再沉入那罪恶的欢愉)。
梦时时在意识与潜意识之间沉浮。若隐若现。幸而白日里来的人不少。神父可以暂时忘却。午饭过后,又迎来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刻。神父站在窗前,看着几个孩子暴露在阳光下。在玩玻璃弹珠。他们眯着眼,丝毫不理会强烈的反光。趴在地上全神贯注,神父同样聚精会神,似乎怕稍一松懈便会想起。
整个镇寂静在清醒与沉睡中。这几个孩子似乎成为教堂外唯一的生物。
孩子仿佛呈现厌倦的模样。从地上爬起,"我们去堆沙子。"为首的提议,于是他们向镇外走去,鞋同地面的碰撞扬起一阵阵尘埃,遮蔽了他们的影。神父想到听镇民说起过,小镇外的沙漠,遍布盐碱地和盐柱。 镇民惊骇的神情他记忆犹新:小镇外并无火山,却随处可见散落的硫磺。
神父几乎已经忘却,这个下午本可无事滑过时,少年来访。
今日松香味格外浓重。他想。神父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想起少年泪流满面的模样。抬起眼才发觉少年的绿眼静静凝望他。
"神父,您不舒服么?"
他摇摇头,示意少年坐到溢满光线的椅子上。把自己深深藏入阴影里。
德索今天的话出奇的少,习惯的沉默。神父为了摆脱那阴影,喃喃地背起赞美诗。
"Guard your step when you go to the house of God. Go near to listen rather than to offer the sacrifice of fools, who do not know that they do wrong...... "(到了神殿脚步要谨慎,走进聆听胜过愚昧人献祭,因为愚昧人不知道自己的所做是恶......)
突然被少年打断,"神父,今日不甚专心......"
神父大窘。低头默认。
"神父,告诉我你的名字可好?"
"......小镇上的人都知道。"
德索从光线中站起,向神父走来,优雅而天真的气质,使他看上去格外象天使。双眸望住神父,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
神父终是抵不住那秋水,低下头自嘲般一笑。
"......ROT"
"?"
"R-O-T,罗得。"
"......圣经中居住在罪恶之城所多玛里唯一的义人么。你是如此虔诚的人,罗得。"少年留下这谜一般的言语后,离开。剩神父一人在忏悔室。侧面高高的窗透入强烈又遥远的日光,使得他的脸一半光明一半阴暗。
日光降临小镇仿佛已经一个世纪,然而它毕竟落下了。树被钟声震撼,却怎样衣兜部落自身的阴暗。崇敬的看着人群自身边匆匆流过,汇入那座黑色尖顶的教堂。
神父想或许是自己多心。少年的存在让自己感受到人的温暖,或许是太过苛求。代上帝教化的千万祈求更接近神的,怎会想到那般不堪的事。他释然笑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胸口十字架,安然入睡。
依然梦见赤足的少年,黑衣白衣。笑起来一个邪气落魄,一个温婉沉静,却是同样的优雅天真。在小镇上缓缓行走,日光却转瞬即逝,二人渐渐沉没于黑暗里,黑衣回头对他叙说什么,声音却不知丢落何处。神父只能暗暗分辨一个字
Feel
如此暧昧不清的情景,神父醒后悉数遗忘。
和德索的关系似乎毫无变更,然有黑暗在神父不自知的地方生长,欲望沿着他每一根血管悄悄蔓延。他们会面每多一次,这增长就快一分。日光照旧停留,直至他感受到皮肤下那疯狂的兆头。
神父夜夜做着相同的梦。不过每次在梦里他都能多分辨出一个词。醒来后又丝毫不记得。
神父和少年之间永远隔着空气。
如果在那个下午那兆头没有显出的话。
少年在颂读赞美诗。阳光轻掠过他的脸,勾勒出形状美好的线条。漆黑的头发顺着瘦削的颈和肩滑下。眼睛清澈明亮,如日光下的湖水。浑身散发出清洁禁欲的味道。
"...Two are better than one, because they have a good return for their work . If one falls down, his friend can help him up. But pity the man who falls and has no one to help him up! Also, if two lie down together, they will keep warm. But how can one keep warm alone?...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因为两人同劳作同德美好回报。一人若跌倒,朋友可以将他扶起,孤身跌倒,无人扶他站起。再者,二人同睡,二人都暖和,一人独睡,怎能暖和呢?......)
神父沉浸在少年低低的,富有韵律感的嗓音里。一个人怎可以如此美好?上帝的造物啊。他目光不觉间流连在德索散发光泽的脸上。他缓缓抬起手,想要感觉少年的皮肤,想要抚摸他的头发,接近他,还可闻到植物生长的气息。他若是自己的......
他的手指忽然停顿。这种罪恶的想法,上帝!他试着阻止自己,那黑暗却似乎已冲破皮肤,或在血液里沸腾。神父紧紧抓住自己的十字架,心口一阵阵发冷。无数邪恶的念头以潮水的速度汹涌进他的脑海,想要碰触他,想要碰触他,想要碰触他,要碰触他,要碰触他,要碰触他,碰触他,碰触他,碰触他,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