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生————清涧
清涧  发于:2008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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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安平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童楚林面前道:"你真的要去?无论结果怎么样都要去?"
童楚林此时倒是一贯的执着样子,急急忙忙点头道:"要去,一定的。"
安平听了他这样急忙表白自己心意的说法,不由得苦笑,摇了摇头道:"可是后果你要相清楚,去了的结果可不一定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童楚林听着,这便是有些松动的口气了,却忽略了其中告诫的意思,连忙点头道:"我想得很清楚,无论是什么结果,都要去试一试。"
安平心里虽暗叹他依旧是个孩子,不明白其中的厉害,然而也知道他心意已决,不再勉强道:"也罢,既然你一定要去。明天我要去送行,你就跟着我去一趟吧。"
童楚林终于得了安平的许可,晚间躺在床上仔细回味自己与安平的每一句对话,先时还高兴得不得了,到了后来仔细想想安平说的话,不知不觉开始担心了。"去了的结果"不知道会是什么,肖穆原谅自己?或者是他根本就没生气自己白担心一场?又或者是他不理自己?想来想去,越发烦恼。突然间又想起自己虽然能去见一面,却是送别,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总想跟着他去了才好。这样想着,突然又伤心起来,觉得似乎听了安平的话不去送别才是对的。可是不去又怎么舍得?不知不觉又想到自己跟肖穆相处这些日子以来,他对自己的照顾,洒了粥的那次,自己发烧肖穆彻夜照顾,给自己换药的时候两人相依的样子。越想越睡不着,到了后来竟然不知不觉流下泪来。等到发觉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竟然这样丢脸,国破家亡的时候都没哭,发配为奴的时候没哭,浑身是伤的时候没哭,这一个小小的分离,竟然让自己泪流满面。真是丢脸到了极点。连忙伸手擦去泪水,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辗转反侧,盯着烛泪一点一滴滑落到烛台上,凝成一团团,一丝丝,仿佛倒真是"替人垂泪到天明"了。这样胡思乱想着,终于熬到了窗纸发青。再也没有睡意,索性坐起身来,等着天亮起来好去送行。
安平这一夜也睡得不好,白日送别了肖穆,府中本就单薄的人丁这下子更寂寞了。更多的则是被"七王爷"三个字勾起了心思。夜间人静细细思索,这"七王爷"三个字承载了太多东西。程叶轩的心意自己不是不明白,他无时无处不在尽力为自己着想。只是他虽说得自信,然而太后与大臣们的反对之声又怎可不听。这样的局面要怎样避免?或者自己上表辞了这个称呼?可是皇上还没下旨,自己就上表岂不是不打自招?再者且不论以程叶轩的性子辞得掉辞不掉,等到下旨之后改起的风云已经起来了,辞不辞都是一样局面。思来想去,依旧不得要领,转眼间窗纸都泛青了。想到午时还要去送别肖穆,过于倦怠的样子有失国家尊严,不得不强迫自己闭眼歇一会儿。然而闭着眼睛,却满脑子都跑出些自己当年在城门外跟程叶轩拜别去容国的景象,远处城楼上的皇上,自己这边的马车,凄冷寒冬漫漫长路......也不知睡着没睡着,就这样迷迷糊糊了一会儿,就听见雨雁进来叫自己起床梳洗了。
安平睁开眼睛的时候头很晕,若是平时无事之时还得以借口没睡好多躺一会儿,雨雁是绝对不会反对的。只是这一日自己有事在身,是要随皇上去送别蓟国使节,之前的周全准备是很耗费时间的。今天还要带一个费事的楚林同去,少不得也得给他讲好规矩。硬撑着头痛起床,梳洗收拾之后一边吃早餐一边叫雨雁过去关照一下童楚林。谁知雨雁却指使妙琰过去,自己仍守着安平。安平放心不下,怕有什么没有交代好的事情出了问题,非要自己亲自过去看看。雨雁早也看出他昨夜没休息好,只是方才没好点破,此时看他这样操心不由得出声阻止道:"你昨夜并没休息好,此时吃完饭时间还早,不如再歇会儿,便是靠在床上养养神也是好的。一会儿还有那么一件大事要做,耗神着呢。"安平浑不在意道:"不碍事,哪里就那么不济事了。"雨雁还想阻拦,又知道拗不过他,左右为难时,却听得外面一声长唱:"圣旨到!安平公主接旨。"

安平和雨雁都是一愣,安平立即意识到这可能是程叶轩昨天跟他谈的事情。来得这样快么?让自己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想用圣旨对皇太后造成既定事实?来不及细想,安平连忙更衣出来接旨。
来传旨的不止一人,除了程叶轩身边的王公公,还有两个安平并不太熟悉的太监,手里都捧着搭着黄绫的托盘。王公公面南站好,等安平跪好了之后才展开圣旨宣读道:"七皇子安平,才学出众,资政有功,特赐封为安平王爷。自即日起至上书房参赞外事。卿此。"安平听了诏书内容,暗自心惊。以往本朝封王的诏书都是要大篇详述功迹,今日这诏书却这样短短两句话便定下了结局,任谁听了都会认为是皇上私心偏袒。但若真要拿出些什么功迹来记叙,似乎出了自己远嫁容国以外,并没什么可说的事情。王公公见他这样呆呆跪着不磕头谢恩有些着急,放到别人身上,这可是了不得的恩宠,这安平怎么好像还不太原意似的。然而皇上信任自己一定会把这差使办好,砸了可没法交代。转眼看到旁边两个同来的小太监也是一脸茫然的看着安平的反应,顿时心有所动。往前走了两步,将圣旨递到安平面前道:"皇上口谕,着安平今日以七王爷身份送行蓟国使臣。"
安平此时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一切只好顺其自然,于是缓缓地叩头道:"安平......安平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自己十年的身份此时终于是得到了认可,纵使安平心性平和,此时万般担心,却也感慨万千,说道后来,声音已经颤抖不已,自觉泪水盈眶,便久久不敢抬头起来。
王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近臣,心思伶俐得很,此时见安平这样子,也知道他是心情激荡,自己还有话没传完。于是对两个随同来的小太监道:"东西放下,你们先回去给万岁爷交旨。我随后就回。"小太监不敢违抗他的命令,雨雁上来接过了他们手上的东西,二人便先回去了。
王公公见此时周围无人,便放下了架子,弯腰对安平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了。皇上说了,请王爷放宽心,此事自有他担待,决不会有任何问题。"安平稳了一会儿,心情已渐渐平静,此时听见程叶轩的话这样自信,便抬起头来,伸手接过了圣旨。对王公公展颜一笑道:"多谢公公,有劳了。"他这一笑一说话,王公公心里不由得赞道:此人先前淡淡的样子倒不觉得,一笑起来却是风流俊俏,说话行事也是一等一的好。这等心思灵动,进退有礼,想来先前的不争不恼也是知道好歹的做法。朝中要再找来这样一个人物不容易。难怪皇上费了如此大心思与太后周旋要为他正了这名。今天见这架势,也不枉皇上这些日子的劳心费力了。想到程叶轩还有话要自己传,开口道:"皇上还说,安平王爷的称号,可是太后亲赐的,这是莫大的恩宠,让王爷今日事毕之后随他一同进宫给太后谢恩。"
这句话王公公说来轻巧,听到安平耳朵里便是雷霆之音,一时震得他抬头问道:"太后亲赐的?"
王公公道:"皇上确实是如此说的,但具体情况,老奴也不得而知了。王爷若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何妨亲自去问皇上。"安平知道他是不愿意说,多问也无益,谢过了他,王公公自回去复命,安平便回到房中,看方才随旨一起送过来的东西。
这次的东西不再像上次的赏赐是什么可笑的金玉珠钏,却是一套王爷服饰,从头到脚皆是齐全的。安平看着那月白团龙的衣衫,心想程叶轩倒是想得周到,连自己今日要去送行的衣衫都准备好了。雨雁见他翻看着这些东西,嘴角不自觉得微微弯起一个角度,表情十分柔和。看着这样的安平,倒真有些灿若春花的味道,也许他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在雨雁的帮助下穿好了这一套衣衫却也花费了半个时辰。安平也十年未按照这种大礼穿过官服了。这时穿起来还微微有些不自在。雨雁却在旁边直说好看,说什么清秀挺拔,气质出众。安平听得直想笑,却也觉得这男子的礼服看起来确实舒服。只是他这想法若被程叶轩知道了,定会高兴的上了天去。

安平带着楚林到了宫中之时,已是巳时正了。程叶轩一见安平的样子,眼中的喜色掩都掩不住,幸亏当时是在上书房,并无外人,程叶轩才得以放肆地盯着安平看了个够。这件衣服果然是自己亲自帮安平选的,衬得人清雅俊秀,面白如玉。只是如果他脸上疲惫的神色去掉就更好了。安平给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不言不语。楚林在旁边看着二人,思及自己的兄长,又是伤心又是不甘,只是自己是个下人身份,却什么都不能言语。一时又想着肖穆的事情,不知道一会儿见了面该怎样说话,肖穆又会不会理自己。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却听见安平在招呼他走了。
楚林跟在安平身后,随着程叶轩走向城门。随行的大臣百官,看热闹的百姓,让整个路边都挤满了人,然而却一声不闻,肃穆之极。这个场景象极了以前跟着大哥去祭祖的时候,只是如今物似人非。远远的已经看见了蓟国的旌旗车马,车前一队人肃立在前,却看不清面目,只凭着身姿大略认出站在前头的是肖穆。待要走得更近一些,安平一拽自己,却发现百官在城门边站着,皇上带着安平却是往城楼上去的。
随着安平走上那似乎漫长的永远不到头的楼梯,站在城楼上的除了近身的太监侍卫外,便只有他们三人。没有任何人阻挡,下面的人脸看得清晰无比,肖穆也正往这边看来。楚林跟他眼神相对的时候,整个人都完全痴了。然而肖穆只是一扫,便依次看向了安平和程叶轩。司仪的官员已经唱了开始,肖穆和程叶轩安平都一丝不苟地随着他的声音完美的进行着典礼。颁诏的官员向肖穆递送了文书,肖穆叩谢了皇上,完美的动作和礼仪,却没有再多向这边看一眼。
楚林觉得自己的心随着肖穆的每一个动作就紧了一份,见肖穆起身,转身,走向马车,他再也忍不住了,转身奔下楼梯,安平见他做出这样的举动,顿时一惊,想要伸手拉住他,却被程叶轩抢先一步攥住了手,拖到自己身边道:"在这里看着肖穆,这情景像极了十年前送你的时候。那时候一个人站在这里,孤零零的在最高处看着你,却什么都做不了,我的心便像是死了一样。从那之后,每次上这个城楼举行什么庆典,都不由得会想起那一日的景象,会想起什么时候你还能站在我的旁边。还好,今日你在这里。"安平听他语气真切,心下也是感动不已。想当年自己就像肖穆方才一样,望上这城楼上的皇上,心如死灰。只是自己还知道不能妄动,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登上了马车,就如同现在地肖穆一样,虽然每一步都迈得无比的沉重,然而却不能后退。
童楚林跑下城楼已经冲到了城门口,下面负责警戒的禁卫军拉住了他,他却挣扎着大声的喊着肖穆的名字:"肖穆,我没有生气......"。肖穆听到那带着哭腔的熟悉声音,正迈上车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众人顿时都安静下来,程叶轩拉住安平的手,静静看着下面,等待着肖穆的反应。楚林也不再挣扎,只是那般渴望的看着肖穆,等着他转过身来,哪怕是只对自己说一句不生气,或者只是,只是看一眼就可以。
肖穆的脚步顿了一下,却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他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容的迈上了马车,任由随从放下车帘。
在司仪悠扬的"启程!"声中,车轮隆隆的扬起沙尘。
楚林站在城门口,禁卫军的大刀阻拦后面,看着那绝尘而去的马车,伸手捂住嘴,无声的泪流满面。
程叶轩悄悄地挥退了左右,跟安平并肩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二人的情景,默默无语。待到烟尘已绝,程叶轩伸手搂住安平的肩,轻声问道:"在想什么?"安平轻轻摇头:"并没想什么,只是看着别人离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程叶轩点头道:"你终于知道我当年的心情了么?你可知道我为你今天能够站在这里费了多少功夫......"安平听他语气凝重,不由得回头安慰道:"皇上,我都知道的。"程叶轩听他回答知道,便追问道:"你知道了我怎么说服母后的了?"安平心下也对此甚为奇怪,楼下的人已经看不见了,索性转身过来正对这程叶轩问道:"皇上究竟怎样说服母后的?"
程叶轩听他这样问,沉思道:"其实也并没什么太多可说的,不过是晓以大意,动之厉害罢了。"安平想来这便是他不愿多说罢,正想着找些话来岔开了。程叶轩突然满脸笑颜的一把将安平拉到怀里死命抱住道:"我就对她说,如果不同意,我用行动证明你的地位。"一面说着,一面把伸手把安平的脸抬起来,不出意外的看着他满脸的惊讶和紧张,好心情的笑道:"就像这样。"说着便冲着他的薄唇一口吻了下去。安平大惊之下一转脸,程叶轩扑了个空,却意外的吻到了他雪白的颈项上。一下不够,又接连不断地吻上他的脸颊,一边吻一边还有空说:"这是你今日叫错了我的名字的惩罚。"安平窘得满面通红,一面躲一面四面看着,却发现周围的太监侍卫早识相得躲得不知道哪里去了。
程叶轩吻够了,从背后搂住气喘吁吁的安平。城楼上空空只有他们二人,看向十年前安平离开的路......

番外:代罚
所谓代罚,即是皇子犯了错太傅们要责罚,却不能真的让皇子们来受,一般便是让伴读们代领。
程叶轩讨厌父皇和母后每次都拿安平来说话,于是便想着办法捉弄他。把戏通常无非是背书背不上来,让安平到太阳下代跪。每次安平都低着头不敢做声,一次两次还觉得有趣,到了后来便索然无味。而且程叶轩并非不学无术之辈,事关太子地位,总装作不会背书也不行,便寻思着新的法子来捉弄安平。这一日终于得了个好法子,早起便东磨磨西蹭蹭不肯去书房。安平早在门外等了许久,身边的公公催了好几次,程叶轩才慢吞吞的出了门,带着安平一起上了凉轿。走了不多远,便似突然想起来道:"安平,今日师父要查的窗课本子忘了带,就在东暖阁的书桌上放着呢。你回去帮我拿来一下,我在这里等你。"安平愣了一下,便一路小跑着去了。虽已尽量跑快点,然而程叶轩有意捉弄他,时间本来已晚了,纵然跑得再快也是枉然。等他们到了书房,张太傅已经讲书讲到一半了。看见他们也不说什么,程叶轩大摇大摆的归了座,安平却要在门外罚站。等到讲完了书,太傅才慢吞吞的对程叶轩道:"太子今日来迟了,当受罚。"程叶轩等的便是这一刻,立时有些兴奋起来,却又要继续把戏演下去,于是压下兴奋,期期艾艾的说:"今日,忘了带窗课本子,回去取了一次。"说着便双手把窗课本捧到张太傅面前。
张太傅看了一眼,收了上去。转过身对着程叶轩道:"这作不得理由,依旧当受罚。"程叶轩听到这话,一面低着头装作十分慌张的样子说:"是,请太傅责罚。"一面拿眼睛偷偷看安平,见他把头埋得更低了,双眼盯哪里都不是,显见得十分害怕,心里便更忍不住有一丝得意了。
"安平!"太傅对着外面喊着安平的名字。安平便畏畏缩缩的走上前来,跪在当地。一群皇子和他们的伴读都神情兴奋的盯着中央,低声吵闹着。安平跪好了,太傅便拿出戒尺,敲了敲桌子:"把手伸出来。"安平便哆哆嗦嗦地伸出右手来,左手握着右手手腕不让自己乱动。眼里都含着泪水,却努力不让落下来。
啪!戒尺落下来,所有人都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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