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剑气寂寞雪(修改版)————朱明
朱明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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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着白雪潇,头也不回地走下叠楼。
楼主这么伤心,大概看到剑法想起了白文瑾。那个人,曾经为了凌不惜家族的秘传武功,也不惜生命,这么一心一意的感情......忽然想起那个梦中朦朦胧胧的男子,他总是对着我微笑,明亮的眼睛、爱恋的神情、春风般的温存。在梦中,我也拥有一段刻骨铭心之情,可我竟不知道他是谁,我也不知我心头到底记得他还是凌更多一些。
正自想着,楼上忽然传来楼主凄厉的笑声:"就想这么走了?那可不成!"忽然一声闷响,整个叠楼轰然下沉,他却飞纵而出。我一惊,连忙揽住白雪潇,脚尖在楼板一点,也想穿窗而出!
正正飞到窗前,喀嚓一声厉响,所有窗户陡然落下一块铁板!我抱着白雪潇,险些硬生生撞上去,他吓得大叫起来,我赶紧一剑刺出,消解去势。叠恨剑一下子弯成了不可思议的圆形,我们总算在窗前落下。白雪潇大叫一声,楼顶轰然向我们压了下来!我百忙中举起手中叠恨剑,奋力向上支撑!
陡然一股大力涌到,我喉头一甜,呕出血来,勉强撑着楼顶缓缓落下,就听一声断金裂玉,叠恨剑忽然断了!这上面有白文瑾的遗物,我不敢怠慢,赶紧一把将断剑抓到手中。锐利的剑锋割破了我的手,我也顾不得了,心头暗叫一声侥幸!
耳边依稀传来不知道多少人的呻吟声,大概是叠楼的侍童吧,可怜他们被无辜连累,楼主对他们竟毫无情分。我眼前一片漆黑,只觉怀中白雪潇在簌簌发抖,勉强笑了笑,低声道:"小白,不要怕--有我呢。"这一开口,血水一下子喷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溅到他脸上。
他低低哽咽了一声,叫道:"你......你都这个样子了......紫,求求你,不要流血了。"只听衣服抖索之声不绝,想是他在手忙脚乱地翻找随身的疗伤药物。我低笑一声,叹道:"怎么不叫小奴才了?小白......莫怕......"喃喃说着,神智却逐渐陷入昏沉。

不断的细吻,像碰到了纯净的水珠,柔软的花瓣,又带着甜蜜的酒意,令人沉醉。
朦胧中,我似乎载沉载浮,陷入一汪缠绵的春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怀中那具烫热清瘦的身体,他带着天真的妩媚,只是笨拙地亲吻着我的嘴,却比一切诱惑来得更直接。
是我的梦中人么?他似乎比以前瘦弱了一些呢,但却多了种令人怜惜的风情。我又陷入那个梦了吧?也罢......必须承认,我越来越喜欢这个梦了。喜欢......梦中有他,笑容如春风的男子。
真是奇怪,我的梦似乎是延续着的。这一次,我还是不能看清他的脸,但可以看到他伏在锦榻上,乌黑的头发散得缎子似的,身体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微弱的烛光下,他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线条,都充满着力量的美。
空气中似乎有点香味,我不能断定那是什么,我从没想到男人的体气会带着淡香。他真是俊美,就这么睡着了,也让我心里无限遐思。这个男人,竟然和我两情相悦么?我竟然如此幸运。
看着他绝美的轮廓,我心里升起一丝爱怜。这个可怜的家伙,每次猜拳都输给我,很久以来,一直被我压到身下。我知道他很不乐意,也很不服气,幸好他是个愿赌服输的狠角色,虽然每次都被我做得辛苦之极,他却一声抱怨也没有。
但每次我看到他不怀好意瞄向我身体的眼神,心里自然有数,这家伙还想扳回来。他看着温柔,其实是个傲性绝伦的人,若不是我,世上再不可能有人如此亲近他吧?可就算是我,他也不乐意久居人下的。
我越想越好笑,忍不住亲了亲他汗湿的脸,然后直起身子,笑眯眯地从怀中掏出我的作弊工具,忍不住暗自得意。
他每次都和我赌正反面,每次都固执地要正面,可惜我手中的铜钱是专门制作的,两面都是反面,他赢不了的......
我心里叹息,我可怜的爱人大概不会明白,他遇到的其实是一个有"神拳无敌"外号的高手。他和我赌猜拳,大概这辈子也只能久居人下了。虽然手段有点卑鄙,可为了和他在一起,那也不算什么。
正在偷笑,忽然听到一声微哼。我心头一寒,慢慢抬起头,正对上他带着恼意的眼神。我被抓个正着,知道他一定大大生气,顿时心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似笑非笑地伸出手,慢慢取走我手上的假铜钱,微哼一声:"原来如此。"手掌一合,再慢慢摊开,那铜钱被他的掌力捏成了一团黄灿灿的小球。
我只好尴尬苦笑:"我......我不是有意的。其实,其实......"
他向来温柔的脸上微带冷笑:"其实我也不喜欢被男人压着,你该明白。"
我只觉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呐呐道:"我只是太喜欢你--不要生气--"他慢慢扳起我的脸,柔声道:"我也很喜欢你啊,喜欢得--牙痒痒的。"
我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也没用,只好苦笑闭嘴,做出讨饶的神情。
他眼中闪耀过一道锐利的光焰,微见邪气,低声道:"那么,就让我找回公道再说。"话音未落,一脸漫不经心地撕裂了我的衣服。我心头发寒,很想就此昏倒算了。他扑了上来,温柔一笑,邪气更重:"你啊--不是很喜欢这个么?我也很喜欢。你慢慢领教吧。"烫热的气息吹在我脸上,我的脸也跟着火烫起来!
激烈的心跳,滚烫的身体,模糊的呻吟,凶狠的律动,隐约的咬噬......我想,我领教了,领教得天昏地暗、一塌糊涂。极度的痛苦,极度的甜蜜,不知生死,不知光阴,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感觉。能忍受一个男人对自己做这样的事情,他真的很爱我吧?
身上痛不欲生,心头却泛过一丝温柔。
朦朦胧胧中,我想着:下次猜拳定,我会对他公平一点,不再作弊......
可是,为什么身上越来越冷、越来越痛?还有下次么?他还肯不肯给我一个下次的机会?

朦朦胧胧中,那亲吻慢慢热烈了,我觉得身上潮热,不禁醒来。
天光模糊,我听到不住的低声哭泣,那人一边亲近着我,一边含混地哽咽着:"紫,你怎么还不醒来?我都想尽办法了,你快醒来啊,不要吓我。"--原来是白雪潇。
我很想说话,却没有力气,只听白雪潇又哭道:"紫,你再不理我,我便陪了你去。"他说着狠狠抱紧了我,只觉他全身都在发抖,滚烫的泪水湿润了我的脸。
我听得心头砰砰直跳,再没料到白雪潇对我的心意竟然如此。白雪潇觉出了我的反应,惊喜地凑到我面前,呐呐道:"紫......呃,小奴才,你醒了?"我勉强扯动嘴角做出笑意,表示清醒着。
白雪潇的眼中光彩大盛,神情竟是狂喜,隔了一会,他似乎想到甚么,又道:"小奴才,你听到什么啦?"我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吃力地动了一下手指头,想碰碰他的头发,却还是无力。
白雪潇"啊"了一声,雪白的脸忽然涨得通红,羞恼道:"你既然醒了,为什么不早说,害得我都乱说话了!"啪地一下给我了一巴掌!
我伤后精神原本不好,没料到他如此刁蛮,这一下被打了个结实,心下方自怒起,却见他眼圈微红,神情颇为委屈,倒好像被我欺负了一般,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觉这浑人果然是小孩心性,不可理喻。
白雪潇打过之后,倒是惭愧起来,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低声道:"小奴才,不,紫儿,你真的生气了?"我听他把称呼又改一次,只觉哭笑不得,索性懒得理会他。
白雪潇委屈地看了看我,嘟着嘴说:"哼,我辛辛苦苦把你从叠楼背出来,你都不肯谢我一句。"
我听得愣了一下,本想问他怎么从楼主掌下逃生的,实在没力气开口。他似乎看出我心思,按着我道:"紫儿,你不用说话。我给你讲。"小白这浑人温存起来,倒是一点也没有刚才的凶蛮模样了。我眼看他翻脸比翻书还快,心下暗自好笑。
小白似乎在回想当时的情形,神情有点得意,也有点后怕,自顾笑了一会,才说:"其实也很简单。我在倾覆的叠楼中模仿哥哥的声音说话,我说:‘珣--珣--让我见你--'"他的声音忽然变了,带着春风般的温润,我听得心头一震,只觉似曾相识。这声音......
小白看出我神情不对,嘻嘻一笑:"怎么?紫儿,你也怕了么?那赵楼主可是反应更厉害,忽然大叫一声,发疯似的冲了过来。我透过断垣残壁,看到他泪流满面,竟然拼命挪开那些断落的梁柱,硬生生把我们拖了出来。呃,其实是拖我啦,不过我把你一直抱着,所以一起出来了。紫儿,我很厉害吧?"说着嘻嘻直笑。
我听得心惊魄动,想不到小白如此行险,忍不住吃力地问:"他就这么放了我们?"
小白笑道:"哪有那么便宜。他看到是我,愣了一下,忽然惨笑起来,自语:‘就知道不对,果然如此......'我见他失魂落魄,赶紧反手就拔出他的剑,给了他一下。趁着混乱,我抱着你拔腿就跑。"
我皱了皱眉,楼主的武功早就是当世罕见的高手,小白居然能刺他一剑,不知道他那时心神如何混乱。看来我当真没猜错,楼主和白文瑾之间,那也是大大的冤孽。为了白文瑾,他对凌的痛恨只怕无可消解了。
忽然想起一事,微觉奇怪,低声道:"小白,你哥哥死了这么多年,难为你还记得他说话的口气。"小白嘻嘻笑了起来,神情得意,低声道:"错啦!我那才六岁,记得甚么。"他眼中忽然有些迷惘,低声叹了口气:"赵文珣在楼中养了一只小鹦鹉,楼倒的时候也压在我们旁边。那小畜生吓得傻了,只会来来去去说这一句话,我听出是瑾哥的声音,也猜到赵文珣的心意啦。为了脱身,少不得利用一下,所以运足内力,学着哥哥把这句话远远传了出去,赵文珣果然上当。反正他也不是好人,我可没什么抱歉的。"
我无言以对,回想着楼主多年来喂养鹦鹉的习惯,心头一阵茫然。他不知道养过多少只鹦鹉,大概只是为了把白文瑾这一句遗音一直留着吧?楼主的痴狂,竟也如此深重。
而我,卷入这一切,到底是缘,还是孽?我竟然无法得知。
忽然回想起梦中那清瘦的身躯,带着甜醉的深吻,我心头咯噔一跳,忽然有了不妙的感觉......
这一次,和我纠缠的到底是谁?缠绵的亲吻,我怀中滚烫的身躯......那些甜蜜的事情,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
小白见我瞪着他,忽然脸又红了一下,咕噜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我这么机智勇敢,就知道你会崇拜我的。但你眼睛瞪得这么直勾勾的,实在很好笑啊!"说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倒是笑不出来,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小白,沉默一会,勉强岔开话题:"等我伤好一点,我们去打听主人的消息吧。楼主弄成这个样子,只怕越发恨他了。"
小白没料到我有本事忽然冒这么一句出来,愣了一下,竟是无言以对。半响冷笑道:"不用说赵文珣了,我已经越发恨他。"--小白是聪明人,自然已经听懂了我说的意思。
我闻言只是苦笑,心里知道对不住他。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们回程路上,遇到大雨,搞得很是狼狈,一起跌跌撞撞在荒野上急奔,只盼能找到个避雨的地方。
跑了一阵,我见小白气喘吁吁,叹道:"反正四下无人,淋着也是淋着。小白,我们歇一会。"
小白早就累得不行,闻言止步,大口大口喘气。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清秀的脸儿犹如明珠润玉,越发夺目。我看得微微一愣,赞道:"小白,想不到你长得真不错。"
他忽然红了脸,瞪了我一眼:"我本来就英俊得紧,你今天才知道啊?"
我向来清楚他刁恶的性情,只有干笑的份儿:"这个啊,我当然早就知道了。"
他闻言只是笑,笑了一会,眼神慢慢有些朦胧,带着隐约的温润,幽幽道:"紫儿......紫儿,你......喜不喜欢我......我的样子?"
我愣了一下,想不到他也和凌一样,叫我"紫儿"。一时没想好该怎么说,凌和梦中人的身影交替在我脑海里晃过。我沉吟良久,艰难地开口:"小白,对不--"
小白似乎已料到我要说什么,面色惨变,低哼一声,忽然紧紧抱住我:"紫儿......"他湿淋淋的身体烫热如火,双臂微微发抖,眼中闪动着热烈和凄苦,涩然道:"紫儿,不要说,让我抱你一会,就一会......好不好?"
他的身子紧紧贴着我,我可以感觉到他在不住颤栗,心下一阵不忍,果然不说话,迟疑了一下,慢慢用手反拥着他的后背。他激烈地颤抖了一下,没有作声,只是把我抱得更紧。我心里百感交集,触手有种奇怪的温热滑腻,觉得不对,收回手看了看--满手鲜红!
我心下狂跳,一把扳过他,失声叫道:"小白,怎么回事?"却见他背上隐隐透出血水,被雨水一浇,流淌下去,新的血水又冒了出来。
他微微一笑:"没什么。出来的时候,赵文珣的人追击我们,我背上受了点儿轻伤。"说得轻描淡写,脸色却苍白的厉害。
我忽然想起当日我为凌受的伤。也是在背上,也是为了救人......我曾经为人做过的一切,如今又有一个人毫无保留地为我做了。小白,小白,我们到底谁更痴傻一些呢?
我心乱如麻,双手簌簌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这么直直瞪着他。小白被我瞪得有些尴尬,苦笑道:"别瞪我......我是名医,我有自己包扎的,没事啦......"
他乱七八糟解释着,我心头却越发拧得厉害,终于忍无可忍,喝道:"小白!"
他忽然不说了,凝视着我,眼神慢慢多了些痛苦,再没半点天真气息,静静一笑,雨珠滑过他的脸:"你别心里介意。我做什么,只是自己高兴。就这样--我们赶紧走吧,找地方躲雨。"
白雪潇忽然掉过头,那个刹那,我看到他眼中闪动的水光。大概雨水迷了他的眼吧,这场雨真是讨厌得很,让我的眼前也水淋淋的。
他越走越快,脚步踉跄,似乎想躲避什么。我静静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背上的血水缓缓晕散在雨中,心里一阵绞痛,忍不住冲上去,一把抱起他,背到背上:"伤得这样了,你还逞强什么。"
他还想挣扎,我心头乱七八糟,没心思多说,点了他的昏穴。

雨意如麻,我背着小白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地都是那么阴冷潮湿,他的身子却火热地贴在我背脊上,我能感觉他的心跳。小白,这么纯真而直接的心意,我却不知如何面对。
一片昏暗中,我忽然惊喜地发现远远有一片建筑的模糊影子,赶紧背着小白快步过去。
那里果然是一处古朴深静的庄园,青瓦白墙,清简中见大气,布局格调大有匠心,只怕是什么退隐的达官贵人所居。我迟疑了一下,担心小白的伤势,还是上前扣响了亮银的精致门环。
门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呀地一声,门开了,一张素净清秀的脸探出来,看到我们狼狈的模样,楞了一下。
我怕他关上门,赶紧说:"小哥,我们兄弟二人路遇暴雨,弟弟又病了,想在贵庄歇一阵,还请主人行个方便。"
那童子微一迟疑,摇头道:"不成啊,主人有吩咐,不许放人进来。抱歉了。"说着就想关门。
我念着小白,有些心急,一伸手拽住大门:"小哥且慢!"
童子瞪了我一眼,冷冷道:"怎么?"
我一拱手,沉声道:"小哥,不是在下混赖,实在舍弟身子不妥,得有个地方歇息。小哥实在不肯,在下只好得罪了!"
那童子瞪大了明亮的眼睛,冷笑道:"朋友想用强么?你可看好了这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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