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轻佻浪子----雨轩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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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风吹拂著暗红色的酒幌,传来沈闷的!噜声。空气中弥漫著竹叶青的酒香,酒铺中人不多,三三两两散落在各个角落,仿佛谁都不愿靠近对方。靠窗的地方坐著个年过半百的老者,鲜豔的夕阳透过倘开著的窗扇落在他身上,将那花白的胡须与头发染得通红。两个八九岁的圆脸小孩一左一右围坐在他身边,用手支著下巴绕有兴趣的听老者讲述一段惊险、刺激、快乐以及悲哀的故事。
  "刚好是武小侯,不,不对,看我这老糊涂怎麽又说错了,应该是殊琉王大人迎娶高丽公主的第二年......"
  话音未落,已有一个稚嫩的声音插了进来:"爷爷,爷爷,您快告诉襄儿,那个公主长得什麽样子?她漂亮吗?襄儿听人说高丽人的打扮很好看呢。"左边穿鹅黄春衫的小孩拉著老者的手不住摇晃著。右边的白衣小孩似乎不怎麽喜欢他这一连串的问话,一把抓住那只拉著老者的手,嘟著嘴瞪他。先前说话的孩子先是一怔,突然大声问:"你干什麽,放开我呀!"
  看著这对赌气的可爱孩子,老者不仅陷入回忆的长河之中。是啊,就在那一天,彩带、锣鼓、舞者,以及金车上的伉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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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月十五的月似乎都很圆。今天是十五,九月十五。若几天前动身前往京城恐怕就能赶上一场自本朝开国以来最热闹的庆典。这样的说法并不为过,要知道就连他们这座距离天朝王都较远的山城都感染了这份喜庆之气。山城中的各家店铺均挂起红灯,招牌、匾额上也搭放红绸,以示对殊琉王与高丽公主的尊敬。人们的脸上堆满笑容,真心真意为两国联姻献上最美好的祝福。只是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这份快乐在某些人看来却成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悲哀。
  酒是辛辣的,滑入喉聋几乎烧得人说不出话来。这种酒产自此处,很有名,但有名的酒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喝的了的。酒很烈,它的名字叫解愁。
  "我听本地人说起过这酒的由来,你可要听?"厚底官靴踩在碎石上,发出"哢啦啦"的声音,几乎淹没年青人轻弱的说话声。他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执扇的右手瞧起来好似干枯的木柴,几乎只剩一层薄皮贴浮在骨架上。两只眼睛也显得格外疲倦,给人一种三天三夜不曾睡眠的感觉。可是谁又想得到,眼前这位看似大病未愈的年青人,就是被天下人称为医圣的范小宁,范神医呢?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本该身在京都的范大神医,此时此刻居然会出现在这座小山城,如疯癫一般对著城东三里红枫下的那块大青石自言自语。
  月圆如镜,传说上古时後羿的妻子嫦娥因偷食西王母赐予她丈夫的长生不老药飞天成仙却被关入那冰冷月宫,只得终日面对那只不会说话的玉兔。每个人都会觉得月很美,很宁和,可谁人又知它的孤寂?是因是果,莫非这便是人们所说的报应?一片橙红色的枫叶随风而落,缓缓飘於青石之上。
  一只手拈起枫叶,随意转动著叶脉。手却不是范小宁的,它的主人就像暗夜中的幽灵一般隐身在枫树与青石间的阴影之中,除了一只白皙的手掌和一对雪亮的眼睛外,再也分不出其他什麽。
  眼睛所看的似乎是范小宁,范小宁也在盯著他。看著看著他忽然笑了,笑声有些疯狂,有些痴癫。"解愁?倘若这世上当真有一个人不会忧愁那一定就是你。"
  "更何况,你根本不是人。"颤抖著捡起青石上一坛未喝完的酒,大口大口往嘴里灌著,酒顺著嘴角往下滑落,浸湿了他本就单薄的衣裳。喝著喝著,范小宁突然扬起手,将酒坛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散而开,落向各个角落。
  鲜豔的血光自阴影中一闪即失,那双雪亮似乎眨了眨。紧接著,范小宁便听到一种声音,那是一个人的说话声。低沈中夹杂著刺入神精的尖锐,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来自遥远的幽冥鬼府,或许根本就不是人的声音吧。"我的确不是人。"修长白皙的手指已移到脸侧拭去方才被酒坛瓦片切出的血液。
  范小宁仍在看他,用一种看鬼怪般的眼神盯著抹去血渍却未留半点伤痕的肌肤。他的眼神是有复杂的,充满了恐惧,失落,痛苦,以及无穷无尽的悲哀。
  叹了口气,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要知道我并不是鬼......"
  "我知道。"打断他尚未出口的话,范小宁已走到他面前,伸出宛如枯骨般的手掌,抚摸著"他"的脸颊,"你是魔。"
  尘世间的幽冥诸鬼,是没有血的。但魔有,与人类同样流动著温暖的血液,魔血。世上有很多人都怕鬼,却不怕魔。因为魔,几乎与人无异。只可惜他们全都忘了,鬼虽害人却不杀人。而魔,则是会取人性命的。
  范小宁似乎也忘记了这个简单的道理。所以此时,他正平躺在那块打摩的无比平滑的大青石上,脸上带著平和的微笑。他的胸膛上开了一个巴掌大的洞,任谁都可以看出这洞是被人以极快的手法配合阴狠的内力穿胸而过。
  城中的方捕头从那间验尸的小屋里走出来时,已是三日後的正午时分,他看起来相当疲累,原本古铜色的健康肌肤此时却是腊黄的,倘若不是还有最後一点精神动力支撑著,恐怕这八尺高的巨大身躯早已跌倒在青石铺成的小路上,无法爬起。
  站在最前面的几个本地富商早已忍不住一拥而上,拽著方捕头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衣裳七嘴八舌的问著。据寻捕房的人说,这群人要麽受过范小宁的恩惠,要麽曾被他救过性命,范神医的死无疑对他们的内心造成了极大的冲击。被围在其中的方恨只是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气,精神与身体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令他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分辨来自四周的询问,仅是瞪著一对布满血丝的虎目,直直盯著距离人群不远处的某一点,一动不动。直到一声充满惊惧的呼唤拉回了他的注意:"快来人!尸首被盗了!"
  那一刻,慌乱的脚步仿佛掩盖住方恨的喃喃自语,与接近地平线的这轮火一般的夕阳一起缓缓下沈,直到消逝在无人的天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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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沈而宁静,镜一般平滑的月悬在空中。树端几只巨大的黑色雀鸟发出尖瑞刺耳的叫声,让人自心底深处战!不已。晚风吹过,冰冷如刀锋,更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冰寒。少年抬起头,望著那轮明月,俊秀的脸上透出一丝意义不明地微笑。他突地旋了个身形,向不远处的草屋走去,步伐缓慢而轻盈,仿佛是怕惊起那群安然栖息的雀鸟。然而就在他踏入房门的一刹那,原本高耸的粗壮银杏树居然像老旧的竹筷一般一折为二,断裂处分明是利器所伤的痕迹。如此神速的剑法却又如何不令人称奇?
  由外观而看,这间草屋与附近农家并未有甚区别,内中亦不过一席、一椅。主人用一扇大屏风,将草屋分为内外两间。少年已入前厅,正要向内室行去。
  "不要过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屏风内侧传出,止住了少年前进的脚步。
  他不得不站定当场,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口中唤了声:"世伯。"
  隔著屏风,老者仿佛已看到他的动作,微微点点头,问道:"余老爷子一向可好?"
  少年不敢怠慢,连忙道:"家父能吃能睡,最近心情也好了许多。只是......"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心下思索著是否该按实禀报。
  谁料那老者竟接著说出了他不便出口的话语:"纵然儿女不孝却仍是亲生骨肉,余老爷子的担忧亦是人之常情。为著小丫头的事,怕是又让他苍老几分吧?"
  不知是被说中了心事,还是不好意思,少年原本苍白的脸色居然现出一丝微红,呐呐道:"您老当真料事如神,家父神色果不如前日了。"
  听完他的话,老者没有再问下去。草屋中一下子静了很多,仿佛此处本就没有人存在过。夜更深,风更冷,空气凝结在令人恐惧的宁静中。少年在流汗,自额角慢慢渗出冷汗,滴落在他那件上好绸缎的青衫上。
  屏风後依然未听到老者的话语,而他的神色却因这份沈默而变得无比慌乱。又过了很久很久,老者才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你走吧。"
  少年微微张了张嘴,然後闭上了。跪在地上,对著屏风後的人,叩了三个响头。
  "好。"老者点点头,"日後你再不欠我什麽,你可明白了麽?"
  "是。"站起身型,少年垂手而立。
  "去吧。这根七星透骨针我已替你收下。"老者的眼色有些凄迷,把头转向窗外,望著那轮圆月喃喃自语道:"十三年,整整十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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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平最近的心情不是太好,纵然是半倚在这株开满一树的红梅下,喝著女帝赏赐的御酒仍未使他沈入谷底的心情平复半分。壶中的酒尚未过半,东边却已泛白。他知道,又一个夜过去了。举袖拭去残留在嘴角的酒渍,直起身子向寝室走去。他已不能再等下去,或者说他根本已等不下去。
  就在李平穿过中庭回廊时,他突然停下脚步,站在那里呆呆地望著前方不远处的拱门,原本无神的眼睛也变得明亮起来。他的心絮已有许久不曾如此波动过,而这一切都是拜那个人所赐。而那个人就是他的主人--武韹祺。
  半年来,武韹祺的精神似乎一日不如一日,每日里喝得酒比吃的饭还多,去赌场逛窑子的时间也比逗留在府内的时间多出不知多少倍。更为甚者,那被传为高丽第一美女的善美公主金罗珠亦仿如被他打入冷宫,由世人羡慕的伉俪变成了相敬如冰的怨偶。他到底在想什麽?李平不知道。这位殊琉王当真是个心思极细的人,若天下间能找出一个了解他的人,那个人一定是他自己。
  李平没再想下去,他的脚已向前走了十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当然,这并非他本身所愿。倘若在你的面前突然出现两个八尺来高的昆仑奴你也会停下来。更何况李平本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他想由原路退回去,却一步也动不了,因为他又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见到的人。
  这是个女人,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个女孩子。十六、七岁的年纪,看上去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就算只穿著件薄如蝉翼的轻纱,依然引不起男人的兴趣。也许她是那种会引起男人保护心的女孩,但永远燃不起男人的欲火。只可惜,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却已嫁做人妇,成为政治交涉的牺牲品。
  李平突然明白为何武韹祺要夜不归宿的原因,倘若自己家里也有这麽一个老婆,恐怕也不会比他好过多少。但她是自己主子的事实却又是否认不了的。他不得不深深一拱到地,有些不甘愿的道:"小人参见公主。"
  公主点点头,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起身回话。"这句话并不是公主说的,而是站在她身侧的丫头。听说她父亲原本是个中土商人,不幸在前往高丽途中发生海难,只有她一个人得以生还,後来被父亲的友人送入宫中成了公主的侍女。小小的公主并不知晓中土言语,嫁到此处後她也就成了她的代言人。
  "李总管,近日里可安好?"公主笑容未敛,令侍女传话道。"多亏你,府中才如此安逸,当真功不可默啊。"
  李平心里一惊,冷汗顺著额角渗出,他实在猜不透这女孩到底在想什麽。
  "我们言归正传。"公主的眼光飘向远方,那方向正是她的故乡。"明日本宫就要动身前往高丽,你要更加用心的照顾府第。尤其是小王爷,你可明白了?"
  "是。"李平应承著,却掩不住心中疑问,道:"公主可是回乡醒亲?"
  公主回过头来,凝望著他看了好久,突然露出幸福无比的笑容,说出一句令李平震惊无比的话:"我有了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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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能解愁,也能令人快活。当一个人遇到解不开的忧愁时,酒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李平本是不喝酒的,尽管他的酒量很好。他总认为,酒这东西是害人的,他所要的是清醒,无时无刻的清醒。然而今天,他却醉了,醉倒在一间只有最没酒品的人才会去的酒坊。
  这一次,他的确喝得有些多了,竟连身旁坐著的人是谁都没有认清,便哭诉道:"对不起啊小王爷,小人对不起您啊。"
  那人即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反而为他酌上酒,笑道:"你有什麽对不起我,不妨说出来心里会痛快些。"
  李平接过酒碗一饮而尽,重重砸在有些摇摇欲坠的木桌上。"小人跟著主子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虽说不上了解却也明白您的心思。自是知您不愿伤那个乳嗅未干的丫头。可谁知她不但不知您的好意,反而......"攥紧的拳头已被他捏出血来,滴在已无酒的乌黑瓷碗中,"反而怀了野种!"
  掺杂著惊奇与愤怒的情感自那人眼中一闪即过,他很快回复了平静,淡淡问了句:"谁的?"
  李平的嘴动了动,仿佛说出了一个名字。那人没有听清楚,这地方的确太吵了。酒鬼们的争吵声,窑姐的笑骂声,还有酒碗、酒坛的碰撞声,色子执在瓷碗里的叮当声,胜者的欢呼声及输了的人的遗憾,每一样都足以盖过李平的话语,况且他已醉倒在酒桌上呼呼大睡。
  方才与李平说话的人站起身来,整了整头上的斗笠,掏出锭银子扔给店小二,头也不回的走出店门扬长而去。

  鲜红的夕阳照耀在高高悬挂的酒幌上,似乎变得同样豔丽。酒坊中喧闹依旧,醉生梦死的人们谁又在乎明天。


情劫轻佻浪子第十九章

"这里是什麽地方?"
"长安。"
"长安是什麽地方?"
"是皇城。当今皇上便居於此。"
"天子脚下?"
"对。"
"那麽这里就不属於江湖了?"
"错了。"
"哪里错了?"
"这里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江湖。"说完这句话,少年突然抬起头望著天边闪烁的那枚北极星,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该来的总归会来。"
即使是冬日里的长安城也同样热闹非凡。人潮涌动,叫卖声此起彼伏。
或许是小公主的远归,武韹祺的心情显得特别好。一大早,便穿著件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短衫偷偷溜出门去。从面摊上吃了碗腊肉面,然後顺著长而悠远的青石大街随便溜哒。异域商人带来的货品确是琳琅满目,格外吸引人。哪怕仅是一个小小的盒子也万分细致。蓄著浓密胡须的胡甲商人们不断吆喝著,希望能引得众人的关注。武韹祺只是走著,脚步不快也不慢,眼光还会不是撇了撇街道两旁的摊子。
像他这麽一个满脸灰尘,衣著朴素,看起来出身不是很好的少年本该就是这副样子。有时他甚至还会跑到拥挤的人群中,对著看起来财大气粗的金主们下手。不出半个时辰,他空荡荡的袖筒的袖筒里已多了四五个荷包,七八只玉佩。拈著手上这些金货,武韹祺平静的脸上也不仅露出一丝笑容,何苦当什麽捞神子的小王爷,还是干这种白手起家的买卖比较自在。
有时候银子来的容易,花的也容易。等武韹祺从发财赌坊出来的时候,又变得两袖清风,身无分文了。然而,他却十分开心。吃喝嫖赌,坑蒙拐骗偷,少一样就不是他武韹祺了。不过有时候太沈迷某样东西时,反而会达到相反的效果。比如喝酒,偶而喝一点无伤大雅,喝多了反而对身体有害;再比如赌博,小赌可安神,一但赌上瘾,就会赔得倾家荡产,最终伦为街头乞丐饿死路边。而武韹祺就是栽在他的拿手好戏偷上了。暗暗责怪自己,谁不好偷,偏偏偷到那该死的捕快身上,更要命的是这家夥居然是当年在杭州城如意赌坊跟自己作对的那个姓余的小子。难怪人常说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看样子还真是这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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