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地龙,安氏水龙,看来多年不见,你阴阳术多有精进,竟也看出安禄山势必割据一方称皇称帝的天命了。”多多眸光涣散,心中似有动摇,然而一番挣扎之后却是猛一抿唇,道,“我不去。”
“多多!”源明雅厉声喝道,正想说些什么,多多却忽而抬头看向了李倓:“不知您口中的祖父故人又是何人?”
李倓听了一耳朵的天命之说,心中翻腾不休,面上却毫无异色,道:“真实名姓不得而知,唯有‘扶苏’之名流传于世。”
“这不可能。”多多脱口而出,复又沉默,半晌,才低声呢喃道,“……她应当不在人世了。”
——倘若那人还在,是不是意味着,天命当真可改?
思及此处,多多死寂的眼眸都燃烧起了微弱的明光,她当机立断地道:“我跟你走!”
源明雅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不知晓扶苏为何人,他只知晓自己喜欢的人宁可相信一个陌生人都不愿意相信他。源明雅身为阴阳世家少主,心中本就傲气,昔年流落中原之地结实了世家之交的后人赵涵雅,为其天资折服,暗生情愫,一心便想将多多这有趣的女娃娃带回东瀛,谁料其中横生如此变故。源明雅不想废话,当即便要动手,却被多多开口打断了。
“安禄山夺大唐帝命,为天生地龙命格,但安家却是水命蛟龙。”多多目光灼灼,那罕见鲜活灵动的模样让源明雅不禁微微失神,半晌,才下意识地颔首。多多却继续道,“安庆宗命不久矣,安禄山二子安庆绪有化龙之相,可地水之龙相驳,二者仅可存其一。安庆绪若是不死,来日必将杀害安禄山,致使父子反目,你道是也不是也?”
源明雅已然听出多多的言下之意,虽说源明雅身负搅乱中原武林的重任,但比起为国效力,他更倾心于自己阴阳术的精进,之后的生命里也只多了一个名为多多的女孩。是以此时心念骤转及下,便道:“地龙破土而出,水龙势必死于非命,我是这般与安庆绪说的。”
“甚好。”多多目光微柔,眼角眉梢都晕着浅浅的无奈与笑意,“我不跟你走,但……你可愿跟我走?”
“去找一个,逆天改命的人。”
木舒并不知道自己的马甲掉了打扮,而且即将有人找上门来了。
此时她正专心致志地搞事,联系上唐简之后,玄天君李复听说她帮助了自己误入歧途的兄弟李倓重归正道,特地书信一封前来致谢,又与她分享了一部分资源,让木舒参与进了九天谋划的布局之中。如今尚未投靠安禄山的几位九天,除了炎天君柳风骨不问世事以外,其他几人都联合起来一同御敌,不愿看大唐气运败落,最终落于外族之手。
而这其中,玄天君鬼谋李复加入苍云军就任客卿一职,打算以自己所学的兵家手段辅佐大唐军队。而苍天君方乾则取出自己收藏的武功秘籍,悬赏江湖群雄取狼牙军中高手颈上人头。阳天君周墨愿倾尽万贯家财支援兵马粮草,而剑圣则准备亲自出手刺杀安禄山。
安禄山谋反早已筹备多年,他一直驻守边境,早已成为外族人心目中的的神祗。这不仅是权势滔天的节度使与皇权之间的抗争,也是外族与汉族之间的矛盾冲突与交锋。安禄山以信仰统帅军心,以严酷的军令整顿军队,那些奉他为神的人悍不畏死,敢拼敢杀,兵马强健而粮草充足,大唐又久不问战事,自然落于了下风,哪怕他们插手此事,一时之间也挽不回颓败的局势。
敌军强大如此,而我方猪队友却还在不停地拖后腿,想想也是无比心累。
“安禄山都兵临洛阳城下了,圣上却让杨国忠指挥军队?”唐玄宗宠爱杨贵妃,而杨国忠则是杨贵妃的族兄,依靠着杨贵妃的帝宠而爬到了宰相的地位。只可惜杨国忠并非良才美质,祸乱朝纲,好大喜功,先前两次发兵征讨南诏,穷兵黩武,后又一再打压天策,致使大唐军力衰竭。若非李倓发动烛龙之变,引动江湖人士参与进南诏反唐事件而拿下了南诏王,只怕如今大唐已是腹背受敌,民不聊生。
而如今安禄山的铁骑已经踩踏了大唐的领土,杨国忠却还思考着自己的利益,显然并非目光长远之辈。
“洛阳是天策府的大本营,过洛阳便是潼关,潼关一旦失守,便是一马平川可直取长安,届时一切都悔之晚矣。”
木舒知晓李复说的都是实话,历史中的安禄山不正是攻入了长安,逼得玄宗西逃,自己还霸占了大明宫吗?
“杨国忠惯来想要让神策军将天策取而代之,也没有多少排兵布阵的谋略,而此时狼牙军来势汹汹,后劲充足,如今天策精锐也在边关,赶往洛阳需要时日,洛阳怕是守不住的。”李复和唐简一同分析了如今狼牙的军力,下达了最坏的结论,“最大的可能是守住潼关,一直僵持。直到安禄山残暴的行为令军心失衡,安禄山那由奚、突厥、契丹等外族组成的军队便会逐渐崩溃瓦解。”
“死守潼关!”
木舒何尝不知晓这个道理,但也正是因此,她才心中焦虑。历史上潼关失守并非兵力悬殊,反而是因为玄宗下达了错误的命令,而导致镇守潼关的将士们逼不得已舍弃了潼关的优势而迎战狼牙军,也因此一战,逼死了不少大唐的精兵良将。
“急上火了你。”唐无乐看着摊在桌子上宛如一碟年糕的媳妇儿,嘴角抽搐地道,“我们可不能安禄山没垮,自己先垮了啊。”
正是此理,九天中的幽天君与朱天君参与谋逆之事,如今的唐无乐与木舒相当于替代了幽天君的职责,负责传递情报与消息。唐无乐掌控着狼牙军进攻的路线与朝堂之上的反应与对策,木舒则负责盯梢老无名、伊玛目、红衣教与我方的军力部署。
可以说,是半点都松懈不得。
木舒捧着脑袋思忖了半晌,忽而道:“少爷,薛北辰抓到了吗?”
“捆了,在送来的路上。”唐无乐整理着桌子上凌乱的情报,话语微微一顿,“你又想干什么好事了?”
“抢了他手中的暗桩资源,长安那边的局势就有力可为了。”木舒拉了拉斗篷,盖住自己惨灰色的眼眸。
“不解决内忧,如何解决外患呢?”
——笔诛得了天下!还诛不了你一个杨国忠吗?!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口伐笔诛
荀游心里苦,偏偏他啥都说不出。
作为扶苏先生的挂名二弟子, 追稿追了这么多年, 他第一次碰上这种先生书作远在天边触之不及的境况。不仅买不到先生的新作, 还完全无法知晓事情的境况,只知晓唐国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统帅外族兵马以清君侧为名造反以外, 其他的皆是一无所知。
先生很久没出书了,先前写了一本藏剑山庄大庄主叶英以及万梅山庄西门吹雪的风云录之后,便沉寂了十分漫长的时间。虽说著书之事强求不来, 但是先生往日里甚是勤奋, 少有怠惰之时, 这么久没有出新作,荀游感觉怪不习惯的。
他想写阅读理解了。
知晓先生又出新作时, 沉寂许久的荀游心底是十分欢喜的, 然而尚未等他唤弟子去帮他购置新书, 就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先生的新作只售于唐国, 其他四国境内概不出售,至于原因无从知晓, 但是买不到就是买不到了。
荀游心底有点懵, 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短短一年而已, 他就好像迷失在人生的道路上了。
然而事实证明, 事态的发展远远超乎荀游的想象。
不等荀游查探清楚先生新作的内容,他就收到了一条新的消息——先生在唐国跟人撕逼了,这撕逼撕的还不是一般人。他那惯来淡泊名利心胸广博宽和的先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一纸陈情书就撕了当朝宰相杨国忠。
严格来说,是先撕李林甫,后撕杨国忠,唐国两任宰相的黑历史都被扒得一干二净,诬陷忠良,祸乱朝纲,好大喜功,蔽塞言路。杨国忠更是仰仗帝皇宠信而为非作歹,杨家恃宠而骄,权欲熏心,腐化朝堂,致使民间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虽然没有直说玄宗的不是,却对两任宰相毫不留情地口伐笔诛,字字锥心,还列举了一系列罪名,从重用胡将到误国误民,满纸墨香却尽是触目惊心。
甚至最后还言辞锋锐地点明如杨国忠这般损国利己之人如果继续持掌兵权,只怕大唐危矣。
扶苏用一种堪称平静甚至是毫无波折的语句,陈述了过往的所有,反倒格外令人扎心。
“可你这么写,安禄山谋反一事岂不就成了名正言顺的清君侧了?”唐无乐没想到自家媳妇儿这么大胆,磨刀霍霍向猪队友,一刀直接砍向当朝宰相,只怕陈情书一出,天下书生随者为众,人人都成了诤臣,在这个节骨眼上当真要剜杨国忠的心口了。
“所以我连着安禄山一起骂了。”木舒扬着手里的陈情书,面无表情地道,“我不是在为安禄山正名,而是在讲述事实,实际上这些事情很多人都心中有数,但是怎奈何无人敢于开口。没人开口就让我来开口,我写的东西都是事实,证据确凿,不服就来反驳。如今国家有难,杨国忠却还想着自己的利益,再这样下去,要填多少尸骨进去,才能拖住狼牙的铁骑?”
唐无乐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反对之心,唐家本就不是中原世家,对皇权的敬畏之心也有限:“圣人不会因此而龙颜大怒吗?”
毕竟重用李林甫的是玄宗,重用杨国忠宠信杨家的也是玄宗,木舒这么一打脸,难免会让圣人颜面无光。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唐太宗李世民战功赫赫,文以治国,武以安邦,一手开创了大唐盛世,可太宗也仍然有犯错之时,但太宗虚心纳谏,不辞诤言,这岂非也是明君风采?”木舒思忖良久,言辞转柔,“圣上早年励精图治,政权开明,一手造就了唐国的极盛之世,此等功劳,谁也不能否认。我说过,我只讲事实,成败功过,尽收于此。”
唐无乐心中微微瞠目,他也算是胆大包天的性子,但是自家媳妇儿看着柔弱无依,手笔却明显比他大得多。这一纸陈情书骂了朝堂骂了叛将,两方势力一应得罪了个彻底,但最后偏偏要兜个圈子维护皇室的脸面,还搬出了李唐先祖镇压了民心。这般一来,将士民众的怨气与怒火就会尽数落于杨国忠身上,却不会对李唐皇室失去忠心,仍然会合力抵抗外敌,当真一箭双雕,面面俱到。
媳妇儿如此霸气,唐无乐不觉失落,反而有种诡异的发自肺腑的自豪感,不由笑道:“你如今可算是笔诛了天下?”
“有何不可?”木舒也笑,但想到未来之事,心中仍然沉甸甸地压着郁气,“我只盼,为时不晚。”
扶苏一纸陈情书,砸得天下哗然。
“先生虽是世外谪仙,却仍心系红尘,难舍家国,不愿山河破碎,百姓流离!”荀游作为扶苏的无脑吹,虽然不得插手唐国事务,却对扶苏的言行大加赞赏,只觉得心口沸腾翻滚着一腔热血,无比炽烈,“为国为民,一笔诛尽天下人,此非文人至高之境?!”
文字传达的是一种感情,一种发自灵魂与血脉之间的信念,它刺进肉做的人心,扎进柔软的五脏六腑,掘出骨子里不折的韧劲。
百姓是一豆微弱的灯火,因风摇曳,无处凭依——然而只要有一阵助涨的风轻柔地拂过,便能见其绵延成原,燃尽万里山河。
“没人敢说,就由我来开口,无人敢写,就由我来先行研墨。”
——哪怕最终可能会折了这支笔。
“如果‘扶苏’真的因为这件事而毁了,也没关系,他就做一支笔该做的事情。”
不知晓是平民百姓憋屈了太久,还是真的应了那句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讨伐杨国忠的声潮一浪高过一浪,从平民百姓,到军队朝堂。太子李亨部下与建宁王李倓眼见时机已至,暗中推波助澜,谏言的奏折一封一封地送上龙案,甚至有御史言官以死上谏,便是玄宗老年昏聩不愿听逆耳忠言,此时也有些顶不住压力了。
更何况那封触目惊心的陈情书字字诛心,便是玄宗自己,都仿佛如梦初醒,背生冷汗。
迫于多方压力之下,任凭杨贵妃再怎么哭闹撒娇,杨国忠也被革除了职位,剥夺了权利,禁足杨家不得外出,由御林军看守。
随后,玄宗命安西节度使封长青与高仙芝两位将士在长安与洛阳征兵,抵御狼牙铁骑的步伐,同时任命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为兵马副元帅。而另一方面,玄宗发令召回身在边疆之地的宣威将军曹雪阳,调动大唐精锐部队回返,意图亡羊补牢了。
但是玄宗如今仍然大权在握,虽然选择了退让与妥协,但也没有如世人所愿问罪杨国忠。
而最先搞事的扶苏先生,就被杨国忠盯上了。
明面上杨国忠掌管着神策军,但实际上如今真正的掌权者李倓最早收到了消息,知道杨国忠准备干掉扶苏,幸灾乐祸之下向木舒发来贺电,一顿虚情假意的寒暄客套之后万分友好询问道:嘿,大兄弟,老无名还没解决掉,就招惹上了杨国忠,你也是很棒棒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