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领路的精灵，海拉逐渐深入大殿，她看到高低起伏的不同通道上都有精灵把手，而在大殿的最中央，也是主路的尽头，是一个木制的巨大王座，王座的两侧是如同大角鹿的头顶那张开延伸的长角。

在王位上，坐着一个金色长发的精灵。她一手抵在王位的扶手上，一手握着高大的权杖。蓝色的宝石在她的大拇指上折射的光芒。那是伊蒂欧，她身上的银灰色长裙闪闪发亮、闪动着细碎的光芒，额间的银制王冠也一样耀眼。

伊蒂欧的长相和一千年前没有变化，变化的是她的气质。一千年前，海拉记忆中的那个精灵公主是纯白善良得纯粹的。可是现在，她看起来淡然，儒雅，伊蒂欧缓缓勾起笑容，那是一种时光沉淀后的温柔。

看着她，海拉就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精灵女王，嗯？”海拉上下打量着她。

伊蒂欧的权杖点地，她缓缓地站了起来。

“你说你不会再回来了。”

“总会有意外发生。”海拉说。

伊蒂欧走下台阶，她也打量着海拉。一千年前，她还能从海拉的身上依稀看到女孩的身影，当初她们是同年人，可是因为精灵和阿斯加德人的成长速度不同，海拉看起来比她要大个几岁，海拉成熟了，那是一种危险的成熟。

“这次你是被谁逼来了这里？”海拉还没说她的来意，伊蒂欧便已经了然地问。

“我父亲。”海拉说，“奥丁。”

“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你现在应该很疲惫吧？”伊蒂欧侧头看向一边，“赛尔维，去准备一些食物和酒送到卧房来。”

海拉这才意识到旁边还站了一个男精灵。

伊蒂欧示意她跟着她离开，海拉看着她的长裙拖地，可每次下台阶时都很稳——她从来没有穿过这么长的裙子，所以觉得伊蒂欧没有被绊倒也很厉害。

两人来到了伊蒂欧的卧房，在那宽大的沙发上坐下。

“你变化真的很大。”海拉说，“你——”她上下打量着伊蒂欧，“我说不上来，但你和我上次见你时不太一样了。”

“你倒是没什么变化。”伊蒂欧倚在沙发与扶手之间，她轻轻笑道，“还是一身煞气。怎么样，你统治了你的宇宙了吗？”

“还没有。”海拉说。她补充道，“但是快了。”

她不太想将自己面临的困境讲给伊蒂欧——只要她回到自己的宇宙，奥丁和那已经发出的守护神力就会一直追踪她，直到将她抓到。她不得不十分不甘心地承认，即使她很自傲，可她的确不是上古之神的对手。他们在数万年前留下了一点神力，都能将她逼迫到无路可走的境地。

只要她回去，她就会面临着被奥丁封印的未来。可她也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里，这种逃避和畏首畏尾的做法不符合她。海拉不想将这些讲给伊蒂欧，她不想看到伊蒂欧这么快就露出那种担忧忧郁的表情。

“你呢？”海拉先问道，“你们精灵能活那么久，你怎么会这么快当上国王？”

伊蒂欧便大概对她讲了一下这一千年发生的事情，以及她为什么会接替王位。

正如同伊蒂欧在一千年前就预料到海拉不可能一帆风顺地统一宇宙，在一千年前，海拉也早已预见性地发现了伊蒂欧性格的短板。

“你看，亲爱的。”海拉幸灾乐祸地说，“我之前就告诉过你，如果你不懂得生气，最后伤害的还是你自己。”

“这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生气的事情？”伊蒂欧的回答也和上一次一样，她说，“我觉得我有治理国家的天赋。既然如此，让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是见好事。”

“我可不这么看。”海拉哼笑道，“你父亲很爱你哥哥，所以才会离开这里。不过这样看来……他就没那么爱你嘛。”

正在摆食物的赛尔维听到海拉这样说，脸都变黑了。他抬头瞪向海拉，伊蒂欧却不以为意。

“来，尝尝精灵的酒。”伊蒂欧伸出手，动作柔和地为她们两个各倒了一杯，“上一次因为你受伤了所以没喝到，正好这次补上。”

海拉拿起精致的酒杯，她喝了一口，只觉得那是一种她过去没尝过的酒香，并没有烈酒浓烈，但也没有葡萄酒那样柔和。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口感，一口喝下去，舌尖上似乎还缠绕着那种甘甜。

“好酒。”

海拉一饮而尽后，她放下了杯子。伊蒂欧刚要给她满上，海拉却伸手直接从伊蒂欧的手指中夺过了酒瓶。伊蒂欧一愣，然后无奈地缓缓缩回手指。

“你慢点喝，酒怎么能这样狂饮，真是浪费了好酒。”伊蒂欧柔和地抱怨道。她又补充，“你慢慢喝，这样容易喝醉。”

海拉当做没有听见。她继续喝酒，目光却打量向整个屋内。

“所以，你又在这片森林中呆了一千年？”她问。伊蒂欧点了点头，海拉忍不住再次确认道，“整整一千年，你就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几百年前时，我曾经去了一趟人类的国度，为我的人类朋友送行。”伊蒂欧拿起精致的酒杯，“在那之后，就没有出去过了。”

“你不觉得腻烦吗？”

“哪有国王在世界各地到处跑的？”伊蒂欧无奈地说，“别说是我，就算你，如果以后要当上国王，恐怕也不能像是现在这样到处征战了。你现在像是个将军，不像是王储。”

“哦，我本来想当国王的。”海拉漫不经心地说，“只不过我刺杀奥丁失败，所以没有当上。”

伊蒂欧放下了酒杯，她总觉得海拉话中的信息量太大。

“……所以他才追杀你？”伊蒂欧同情地说，“你们的父女关系也没好到哪里去。”

伊蒂欧是一个神奇的精灵。如果以常理来讲，海拉最厌烦的就是这些光明类的正义一方了，在海拉眼里，他们又弱废话又多。可是伊蒂欧——不知道怎么，她给人的感觉并不厌烦，可能她真的是一个丝毫没有装模作样的纯粹圣母吧。她的周围仿佛有着一圈气场，似乎只是跟她说话，就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内心逐渐的平和下来。

就在这时，刚刚撤出去的赛尔维在门口清了清嗓子。

“陛下，人类的使者又来找您了。”

一听到这个，伊蒂欧靠向椅背，有些头痛地吸了口气。

“人类为什么来找你？”海拉则警觉地感觉到了不对。

伊蒂欧张开嘴，她欲言又止，最后变成了一个笑容。

赛尔维打量着海拉，他完全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伊蒂欧就只在送阿拉贡的时候离开过一次密林，他想了好久，都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莫名其妙的认识一个外族的朋友。但感觉上，这个朋友或许能够劝劝伊蒂欧不要再对人类那样心善。

“那些人是她一个人类朋友的后裔，她总觉得自己该帮助人类。”塞维尔说，“结果这些人类的后代，一代比一代废物还过分，他们三番两次上门索要帮助，怎么都甩不开。”

“塞维尔。”伊蒂欧蹙眉道。

海拉却缓缓地眯起了眼睛。

“你看，伊蒂欧。这就是我说的，你的善良会让其他人欺负你。”

“我能解决。”海拉还没有说话，伊蒂欧已经说。

“我觉得你不能。”海拉翘起腿，她轻描淡写地说，“我可以今天就杀入那个国家，取了那皇帝的狗头，给人类一个教训。”

“海拉！”伊蒂欧看起来更加头疼了，“暴力除了延伸暴力之外，并不能解决问题。”

海拉也根本没想过伊蒂欧会答应，她耸了耸肩膀，“你开心就好。”

而赛尔维听到了海拉的话则目瞪口呆——他本来只是想让海拉劝劝伊蒂欧，却没有想到女人解决办法的思路如此简单可怕。这个女人，几乎就是黑暗势力的化身啊！他更加搞不懂了，伊蒂欧为什么会认识她呢？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海拉已经站了起来。

“走吧。”她说。

“去哪里？”伊蒂欧有些茫然。

“我还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人类呢。”海拉冷笑道。

……

人类王族的使者等在客人的等候室中，他们假装没有看见精灵们不善的眼神。
两个人类的使者正在心中盘算着一会该如何才能在精灵女王面前展露出最好的效果，好让她于心不忍再次救济他们的国家。终于，他们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两人抬起头，便看见精灵女王缓缓地走了进来，她的美丽和那柔和高洁的气质似乎让整个屋内都亮了三度。

使者们露出笑容，还不等他们说话，就看见身穿银色长裙的金发精灵背后，紧跟着走进了一个黑发的女人，她与精灵女王的气质截然不同。如果说年轻的精灵女王是午夜时分天空的那轮皓月，那么这个女人给人的感觉就如同黑暗中仅有月光能照入的黝黑深渊。

海拉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他们，不知怎么，两人身上的鸡皮疙瘩就起了一层，在个瞬间，似乎气温都随着海拉的目光而降低了。

“你们这次前来，是为了什么事情？”伊蒂欧缓缓地问。

“我们——我们是因为——”使者想要说话，可在海拉淡淡的目光中，他们的舌头都不好使了，“我们是……我们想要粮食！”

刚刚想好的所有演戏都因为海拉的目光而被他们两人抛到了脑后。

“我这里也没有多余的粮食了。”精灵女王轻轻地说，“你们回吧。”

“可、可是如果您不帮助我们，那么我们的人民就要饿死了——”

“回去告诉你们的陛下。”伊蒂欧淡淡地说，“保证平民生活的是他的责任，而不是我的。我这些年来帮助你们已经仁至义尽，我们精灵本就不欠你们人类什么。以后别来打扰我们。”

“可、可是、可是……”使者磕巴了半天，他实在是没有辩驳的话，最后，他干脆跪了下来，哭嚎道，“女王陛下，我们的国王可是阿拉贡先皇和科纳尔先皇唯一的血脉继承人啊！如果国家动荡，恐怕两位先皇的血脉也要断了……”

提起这个，原本强硬的伊蒂欧的神情又开始犹豫起来。

塞尔纳有些着急，但是又不好开口。海拉却双手环胸，她淡淡地注视着这两个跪地哀求的使者。

“滚。”她淡然地说。

两个人类的哭声戛然而止。在海拉那可怕的气场的镇压下，他们都意识到这是一个和精灵女王完全不同的女人，他们从她的瞳孔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不屑和杀意。

刚刚还在和伊蒂欧据理力争的两人爬了起来，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屁滚尿流地离开了密林。

海拉这才侧过头，她看向伊蒂欧，伊蒂欧却在发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又不是傻瓜，我何尝不知道人类的过分？”伊蒂欧缓缓地说，“可那是阿拉贡的国家和后代……”

“能让你如此欣赏的人类，应该也是正义一方的豪杰吧？”海拉说，“可看看这两个侍者，我就能知道他们的陛下是什么样的窝囊废。在他的身上，除了那血缘之外，还有任何你当年欣赏人类的特质存在吗？”

伊蒂欧怔住了。

“你是个过于念旧的精灵。”海拉淡淡地说，“你欣赏的是当年那个人类身上的优秀特质，而不是他的血脉。现在这些人已经不再是你当初欣赏的了，你又何必对他们如此仁慈吗？就算是那个阿拉贡复活，看到他子孙是这种废物，估计也会气得杀了他们吧。”

伊蒂欧微微抿嘴，海拉对上了她的目光。她知道，这一番话，伊蒂欧听进去了。

“你说得对。”伊蒂欧缓缓地说，“不会有下一次了。”

海拉的嘴角这才微微勾起，她伸出手，拍了拍了伊蒂欧的后颈，然后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走吧。”她说，“陪我去森林逛逛。”

……

她们穿行在森林中，海拉放眼看去，很容易的发现这片树林、这片湖、甚至是这天空……都如同伊蒂欧一样，仍然保持着一千年前的样子，时光仿佛在这里停止了。

征战三千年，嗜血狠毒的海拉在那一瞬间，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慨：这个地方就如同世外桃源，是应该被珍惜的地方。这片土地如果染上战火，未免有点可惜。

她见惯了废墟和焦土，倒是对这种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产生了怜悯之心。

“你来得匆忙，又走得这么快，到底发了什么？”她的身边，伊蒂欧问。

海拉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竟然叹了口气。

“我这次离开，可能真的不会回来了。”她说，“当然——或许在几万年后，我还有机会出来。如果我能出来，我还想来这里找你喝酒，但我没办法保证我一定会回来。”

伊蒂欧微微蹙起眉毛。

“你的父亲找到了制服你的办法？”

“一个聪明的精灵，嗯？”海拉动了动嘴角，她的脸上并没有对未来的畏惧或者害怕。她说，“或许你说得是对的，天道不允许我扰乱宇宙的平衡，而我就算能够与奥丁打得平手，却也没办法对付上古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