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样子真是说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但皇帝只要一想到与情人同衾而眠的甜美一下子变成了孤枕难眠的冷寂,再也心软不得。高高扬起大掌,照准文晟的小屁股狠狠打了下去。
直至月上梢头,御书房外都回荡着幼儿娇嫩嫩的哭声,凄凄惨惨,行人纷纷走避,不忍掩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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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晟回到宫里,众人见他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惊讶,备热汤的备热汤,备宵夜的备宵夜,更把紫金活络丹,云南白药,红花去风膏,无论是否珍贵,尽往文晟屁股上涂,把整个珮翠宫闹得沸反盈天。
好容易忙完,已经快到天明了,幸好皇帝特命文晟不用去学堂,否则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了。
小文宝宝趴在床上,浑身被打理得干干爽爽。伤处也不再疼得钻心了,清情凉凉的极是舒服。但不知道为什么,大眼瞪着映在窗户上的树影,口里骂着赵紫,就是睡不着。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得天空惨白惨白。文晟打一个激灵,眼睛睁得更大,哪里还有半点睡意。
闪电之后风声大作,虽然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但那些小石子沙砾枯枝被狂风卷着砸到窗户上,必必剥剥的,分外骇人。响雷一个接着一个,窗户上影影绰绰,仿佛有许多恶鬼在张牙舞爪。
赵紫给他讲过的故事儿一个个从脑中跳了出来,什么恶鬼吸人精气啦,妖怪挖出小孩的心肝来吃啦......
越想越怕,,立即抱起枕头,光着脚丫子,噔噔噔跑到赵紫房里。
赵紫正坐在床头看书,忽然见文晟抱着枕头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只是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眼眸一转,立即明白了,也是意料中的。当下也不拆穿,微微笑道:"好大的雨,又打雷又闪电的。紫儿一个人实在是怕,正想去和王爷做伴呢!没想到王爷便自己过来了,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说着拍拍身边的床铺。
文晟听赵紫这么一说,小小的男子汉自尊又飞扬起来。原来他比自己还害怕,嗯嗯,自己主动来陪他,那就是大英雄。
抱着枕头扑到软绵绵的床里,想了想又不放心的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来,"是你求我,我才来的!你是胆小鬼,我是大英雄!"
赵紫合起手中的书,和文晟一起躺了下来,红唇一抿,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小王爷是大英雄,当然不是胆小鬼。"见文晟立即咧开大大的笑容,暗道这孩子真是好骗,也慢慢合上眼睛,像是自言自语,"以前我娘亲怕我被妖怪吃掉,就去金龙寺为我求了圣药来,涂在我的嘴唇上。娘亲说,无论是什么妖魔鬼怪,只要闻到了圣药的味道,都会躲得远远的。"
文晟听得明明白白,心中一动,若是自己唇上也有那种东西,那不是什么也不用怕了?
越想越是高兴,好容易等赵紫睡着了,小心翼翼地靠近,伸出小舌在赵紫唇上一舔,咂了咂嘴,也没尝出什么味道。索性把唇贴在赵紫唇上,贴得久久的,还使劲蹭了蹭,直到确信"圣药"都沾到了唇上才心满意足的侧身睡去,犹自梦语:"以后我再也不怕妖魔鬼怪了!"
却不知,在他沉入梦乡后,一双眸子悄悄睁开,暖暖的满是笑意,"真是一个小傻瓜。"低头在文晟光洁的小额头上轻轻一吻,两手将他小小的身子搂到怀里,小心翼翼,像护着一个稀世珍宝。
窗外风狂雨骤,窗内两个小孩儿却相拥而眠,小脸蛋上露出甜甜的笑意。
一晃四年过去了,照规矩皇子过了六岁便不能和母亲同住的,皇帝便在宫里另外建了一座宫殿,又特地拨了几十个宫女太监小心伺候文晟赵紫饮食起居。众人都想着这位小皇子有赵紫帮忙调教,该当是年纪越大就越有出息的,可笑他们竟不知道,赵紫心里的鬼主意竟丝毫不下文晟。
赵紫汲了一双软底千层鞋,从里间走了出来。瞧模样像是刚刚沐浴完,及腰的长发任其散着,发梢上还滴着水珠儿,白皙如玉的肌肤被热气熏上一层胭脂红,就像清晨初初绽放的玫瑰花,娇艳欲滴。
狭长的凤眸漫不经心的轻轻一扫,轻轻笑道:"妳们动作倒快,这么一会子的功夫竟摆了这么一大桌。"
一旁侍立的太监嬉笑着要上前来搭话,却禁不住那双凤目轻轻一扫,涌到喉边的话顿时化作一口唾沫,咕嘟一声顺着喉咙咽了下去,半抬起的脚哪里还敢再往前迈一步?悄没生息地放下去了,原本便屈起的身子弯得更低,佝偻得像一只煮熟的虾子。只在心里暗暗嘀咕,怎么同是小孩儿,这个外臣的孩子却比正宗皇室血统的王爷们更有威仪。
这些奴才们心里的想法,赵紫自然是不会知道的,他也不屑去猜。那双黑得像黑曜石似的眼珠子正一一扫过满桌极尽巧思的果点菜肴。旁边的太监们大气也不敢出,均在心里想着这位主子的脾气秉性可与那位说风就是雨的小王爷大大不同,温温和和像是没有脾气,但正是这份看似没有脾气的性子才让人捉摸不透。他们办差是尽到了十二万分小心,每日里还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这位极难伺候的主子再挑出什么毛病来。
赵紫细细的柳叶眉微微皱了起来,极不明显,不留意压根看不出来,满宫的太监宫女们却人人都瞧见了,脑子里根根弦儿筛面似的一一滤过。这桌膳食是慎之又慎才布置好的,不知道这位主儿又哪里不满意了。心提到嗓子眼,却谁都不敢多说一句,多问一声。
"那是什么?"赵紫随意伸手一指。
领头太监顺着赵紫的手指看去,却看不真切,因唌着笑脸道:"奴才的眼白生了,竟不知道主子指的是哪一道菜。"
"左边一排倒数第三个,那碗黄澄澄的是什么东西?"赵紫不以为意,眼睛依然盯着桌子。
"那是酸梅汤",那太监只看了一眼便道:"上次厨子做了酸梅汤,小王爷喝了以后赞不绝口,还赏了那厨子十两银子。指定了每次进膳必定要有一碗酸梅汤的。主子特特儿问起,是不是那碗酸梅汤有什么古怪?敢情那些个黑心厨子是猪油蒙了心,竟敢懒怠不敬的?奴才即刻让他们重做。"
"重做倒不必了",赵紫手一挥止了他,柔柔地道:"小王爷小孩子心性,喜欢酸酸辣辣的东西。这酸梅汤用冰镇过,原本在夏天用极好。但妳们这些奴才也不睁眼瞧瞧,现今是什么时辰,再过两日便是中秋了,秋风瑟瑟的,小王爷在外头跑了一身汗回来,气还没喘平,妳们便给他上这东西。这是主收敛的,王爷的心气发散不出来,闹了病妳们有几颗脑袋够挨刀子?"
那太监连声也不敢出,一边磕头一边使眼色让几个小太监把酸梅汤换了下去。
赵紫忽地一笑,"这也不是你的过错,做什么吓成这副样子。嗯,以后小王爷若再使性子,你便回说那是我说的话,若当真拗不过他再来回我。只不要一味惯纵着,该怎么便怎么,身份再怎么显贵到底还是小孩儿嘛,身子娇娇嫩嫩的,不要让口腹之欲把身子骨折腾坏了。"
这些太监哪敢说不,早早儿便有人换了一碗冰糖莲子银耳汤来。
赵紫看去,满满一碗清汤用青花底莲花瓣的白瓷碗盛着,清澈见底,几片将化未化的银耳在水面上漂着,晶莹透亮,底下平平铺着一层珍珠似的莲子,淡淡的一股清香直扑鼻间。
满意点头,才想着文晟见了必定欢喜,宫外便噔噔噔跑进一人,头上用明黄缎带绑了两个小包包,鬓边垂下几缕细细柔柔的发丝,在白玉坠儿似的耳垂旁荡来荡去,圆溜溜的大眼睛里两颗大大的泪珠儿滚来滚去,好不可怜。
文晟只是闷头乱跑,不提防一头撞进赵紫怀里,小身子乱扭乱扭的,刚想挣扎出去,早被赵紫一把搂住。
"怎么了,怎么了。哭得跟只花猫似的,那个奴才这么大胆,竟敢作践主子?"赵紫又急又惊,一迭声地追问。双手捧住小文晟软嫩嫩的脸颊,硬是将他从怀里抬了起来。
小文晟在外面受了一肚子委屈,全凭一股硬气死命忍住,现在听赵紫柔声细语地劝哄,哪里还忍得住,噙在眼里的泪珠儿叭嗒,叭嗒,像断了线的珍珠似地落了下来。
泪珠儿落在赵紫手上,滚烫滚烫的。
赵紫看着小文晟哭得抽抽噎噎,一张粉团团的小脸蛋皱得像个蒸熟的包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酸又疼,像被一只手掌抓住了用力揉搓,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满心只是想着不能让这小孩儿再掉一滴泪。
"这里不需人伺候,妳们统统出去,没有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这位主儿说过的话绝不再重复第二次,众人纵使心里直犯嘀咕,但又有谁敢多问一句?太监的脑袋虽然贱,但掉了也是不会再长出来的。
呀吱一声,厚重的宫门悄悄合上,落日红彤彤的光从窗格子里透了进来,将屋里照得像裹了一层大红羽纱。
赵紫坐在椅上,将文晟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他的背,柔柔的道:"那些奴才都被我撵出去了,有什么委屈尽管哭出来,别闷在心里,我的小晟儿呀,该像只小老虎似的,哭出来了也就好了。"
文晟泪眼朦胧,只看见赵紫一脸的担心忧愁,心中一暖,想到自己总被几个哥哥欺负,天底下真心疼爱自己的除了父皇母妃,就只有赵紫了。
双手抱住赵紫,用力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嫩嫩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他们都欺负我,只有你对我好。"
赵紫先是一怔,继而是比蜜还浓的甜,指腹轻轻揩着文晟眼角的泪珠儿,柔柔的道:"晟儿为什么要亲我呢?"
文晟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道:"父皇总是亲舅舅,父皇说只有对喜欢的人才能亲亲。"
"喜欢的人啊!"赵紫不知想到什么,眼眸弯弯如半月,轻柔的在文晟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记,"赵紫也喜欢晟儿呢。只是晟儿以后再也不能亲别人噢,否则赵紫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眼神柔得仿若滴出水来,心底深处却悄悄泛上一股连赵紫自己也不能明了的黑暗情感。
文晟止住了泪,似懂非懂的看着赵紫,忽然格格笑了起来,"什么可怕的事?你要像父皇一样打我屁股,还是像几个哥哥一样骂我笑我?"蹭的一声跳了下来,猫着身子躲在彩釉落地大花瓶后头,只探出半个小脑袋。长长的眼睫还是湿漉漉的,面团似的脸蛋儿上却已现出两个小巧的酒窝儿,嫩红嫩红的嘴唇儿一张,里面两根小虎牙就隐隐约约露了出来。
赵紫也被他逗出玩性,双手一张就来捉他。
文晟最爱这个游戏,一边大声笑着,一边绕着大花瓶闪躲。无奈赵紫手长脚长,几个回合下来便把文晟牢牢擒在怀里。
文晟笑得手脚发软,伏在赵紫怀里不住喘气。
赵紫暗笑,果然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小孩儿。刚才还哭得凄凄惨惨悲悲切切,不过才一会儿的功夫又笑得跟个红苹果似的了。
爱怜地捏捏文晟软软的脸颊,"难怪娘娘说你是野猴子托生的,好大一股汗味,我让太监们放好了热水,你是要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文晟小嘴儿一撇,"谁是野猴子,谁是野猴子。你才是野猴子呢!"作势要咬赵紫一口,凑到他颈间时却又像一只小狗似的东闻闻西嗅嗅,饱饱的吸了一口气后,小小的胸膛挺得像一只吹足了气的牛皮鼓,"好香好香,那是什么香味。你一定偷了荷露姐姐的香袋,我要告诉荷露姐姐去。"
赵紫举起袖子闻一闻,却什么也闻不到,笑骂道:"胡说八道,什么香气,我怎么一点儿也闻不到?小猴子,我刚刚才沐浴完,被你这么一搅,又沾了一身汗臭味。"
文晟乐得大笑,"那是你自己要来抓我,可不能把帐都算到我头上。反正都是一身脏了,不如和我再洗一次。"
赵紫手指一曲,用力弹文晟一个爆栗,"原来你早就打了如意算盘。"眼里笑意盈盈,倒不见一丝怒色,一边转身一边道:"你可要答应我,洗了澡就要好好用膳,别老是惦记着那些个杏仁酥桃花糕。"
文晟却不跟上,赖在地上不肯起来,歪着头冲赵紫贼兮兮地笑,"我的腿麻了,走不动,你来背我。"张开双手就要赵紫抱,一双眼睛虎灵灵的,七分顽皮三分憨真,可爱到了极点。
赵紫叹一口气,认命地蹲下身子。
文晟欢呼一声,这时可一点也看不出腿麻没有气力了。动作比小老虎还利落,蹭的一声跳到赵紫背上,小手掌拍着赵紫的肩,口里还呀呀喝喝的呼喊着,"得儿得儿,驾!"
赵紫两手一托,嘴角含笑,快步向偏殿走去。
虽然还没到冬天,但毕竟是深秋,凉意重了。
奴才们在殿外烧了热水,一桶一桶地倒在白玉砌成的小槽里,由高渐低,缓缓流进了梣畅宫的白玉池子。奴才们在宫外忙得衣衫湿尽,汗流浃背,但这副忙碌的情景文晟却是半点也瞧不见的。
小孩儿睁得圆溜溜的眼里只看见雪白的池壁上浮凸出来的两个憨态可掬的龙头。
弯曲的龙须尖得像一把刀子,在袅袅上升的白烟中微微的颤动。最新奇的要数那些水了,暖暖的,冒着白烟,从龙口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像一把倒立展开的大折扇,清澈透明,不需细看便能清楚的见到池壁上雕着的群鲤戏荷。
文晟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钻到水柱底下。薄薄的水幕像一片轻纱,落在头顶,再丁丁冬冬的向外弹开,珍珠似的坠到池子里,掀起圈圈涟漪。
池水很浅,当中还用上等的蓝田玉雕了一张小小的床榻。波浪轻轻拍打着床榻圆滑的边沿,奏出一首柔缓的乐曲。
小文晟全身脱得赤条条的,头上绑起的两个小包包不知何时松了开来,细细柔柔的发早被温水浸透了,松松地披在颈后,恰恰只比玉坠儿一般小巧的耳垂略低一点。鬓边还落下几缕乌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被雪色肌肤一映,更显得白的愈白,黑的愈黑。
小文晟半身趴在床上。白玉质地温和,被温水一泡,更是半点寒意也没有。
小文晟舒服得半眯起眼,脸颊贴在床上,两个藕节儿似的小胳膊微微屈着,粉嘟嘟的小拳头半伸半蜷,眼眸将合未合,只睁开一条缝儿,像是舒服得睡着了,但两条绵软的小腿儿却极有精神地拍着水面,击起老高水花。
赵紫靠在池壁上,原本轻轻用手掌掬了水往身上拍。不经意间,眼眸略略一转,也只是这一转,抬起的手掌就此停在半空,目光再也调转不开,定定地看着那玩得不亦乐乎的小人儿。平时像雪团堆成似的白皙肌肤,现在渐渐被温暖的水熏成淡淡的红色,真的只是淡淡的,说是红色又太艳丽了,说是粉红又太浅俗了。枉费赵紫读遍四书五经,竟找不出一个词儿来形容。
手掌不知何时侧了过来,聚在掌心的水珠儿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落在水里。
一切仿佛静止了,连水珠掉落的动作都显得那么缓慢。
四周燃起的烛火将屋内照得恍若白昼,橘黄的烛光摇曳着投在圆圆的水珠上。顷刻之间,晶莹透亮的水珠又变成一颗颗光华流动的宝石,炫得赵紫的眼里仿佛也有一簇簇火焰妖媚的跳动。
静悄悄的,只听见烛火哔哔剥剥的声音。
文晟趴在床上,荡漾的池水轻轻抚摸着他柔嫩的肌肤。一双圆溜溜的猫儿眼已经合上,呼吸浅浅,像是已经进入梦乡了。小小的人儿,早就忘记了宫殿里还有一个人,更不知道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白的池壁旁,只有圈圈水波晃动,隐隐一缕暗香浮动。
正睡得香甜,突然一股大力将他拉了下来。连呼喊也不能够,身子不断的往下沉。软软的小手小脚不停挣动,眼里看到的光亮越来越远。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突然又被人抱出水面。
鼻子里全是水,酸酸辣辣的。不住的咳,连眼角也因气促而发红了,豆大的泪珠儿一颗颗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