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十八娘你好生不要脸!不若咱们去跟郎君打个招呼吧!”
树下的小姑娘们心情激动,说话的声音便略大了些,喝的半醉不醉的姬流月闻言,低下头情怀激荡,即便用团扇也遮不住的绯红色的脸,顺着她们的目光看了过去,也是一怔。
来人一身月白的长衫,侧坐在一匹雪白的马上,手持一个酒葫芦,时不时喝上一口,不像其他的少年人一般刻意的挺直背脊,做出一副英姿勃发的模样,他的慵懒刻到了骨子里,似乎万事都不曾挂怀于心,一举一动莫不写满了洒脱。
慵懒洒脱,还有隐隐藏于眉间的犀利与不可一世,诸多复杂的气质揉在一起,赋予了他一种特别的味道,让人首先会注意到这个人,甚至忽略了他的脸。
而他的脸长的也很是不差,眉如刀锋,眼如骄阳,里面撒满了光,几缕头发从鬓边垂落,平添了几分落拓。
当真好生俊俏的人!比许多神仙都要好看,甚至与杨戬也是伯仲之间,各有各的优势。
看脸分明是阳光少年,或者说是青年,可他身上确又有历经世事之后沉淀下来的沧桑。
神秘,不可琢磨,这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
看过了美男,姬流月回过神,身子往下一滑,躺在树干上,继续喝了一口酒,美男美矣,不过百年之后,也是一把枯骨,若是美男没那么多故事,倒是可以结交一下,可惜啊可惜。
她不再看美男,美男却依然在看他,这目光光明正大,半点不曾掩饰,等了好半会儿,也没有收回的意思,无奈,姬流月坐了起来,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问:“这位郎君何故一直盯着在下?莫不是看上了这块风水宝地?”
美男看来也是有真功夫的,不然大家都没发现藏在树中的自己,他怎么就发现了?莫不是之前自己在李世民手下混日子时的旧识?可这般人物自己若见过当不会没有印象啊。
嘴里调笑,心里却在胡思乱想,摸着下巴借着酒气准备再调笑两句,谁知美男张口吐出了一句话,差点让她从树上掉下去。
美男说:“碧微元君,一别千年,别来无恙?”
姬流月手一滑,酒坛掉了下去,“咔嚓”一声碎了。
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坛子,周边红着脸看郎君的小姑娘们回过神来,惊叫出声。
这树上竟然有人?!那她们不是一直在被人偷窥?!
一阵后怕,接着就是恼怒,一边责问树上之人是谁,一边高声呼喝,长安的小娘子们不是好惹的,越来越多的郎君娘子们向此处聚集,还有手持棍棒的仆人侍从。
姬流月这会儿酒也醒了,叹了口气,造成这般的动静实在非她所愿,她垂下眼睛看了树下恍若无事的人一眼,脸色一整,端起了大仙的架势,淡淡道:“随我来!”
说着足见轻点,踏着风像飞鸟一样掠过,落到了一匹悠闲吃草的马上,轻叱一声,马儿四蹄一动,跑了起来。
美男见此,轻笑一声,也打马追了过去。
众人怔愣,好俊的轻功!
有人窃窃私语猜测这白衣少年是谁,突然有一妇人惊叫道:“呀,我想起来了,那好似是以前的中书舍人季郎君!”
妇人这一说,好多妇人都小声附和,没错,几年前姬流月那群同僚给她做媒的时候,她初时没反应过来,长安城有几家的姑娘们也是相过她的。
说起来,当年的季郎君也是翩翩少年郎啊!
若真是那当年的季郎君,就不能说少年了,算算年纪,也该快四十了吧?有几个妇人心中暗自庆幸,亏得亲事没做成啊,都四十的人了还长的这么年轻,要再过两年,走出去人家不得说母亲带着儿子?!
有了共同话题,大家低声讨论,这季郎君当年怎么怎么,如今哪样哪样,倒忘了自己是来抓偷窥之人的了。
姬流月浑然不知自己一露面就被扒了个底掉,到了没人的地方,她方停了下来,看着面前的男子,拧眉问道:“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本座前些年深居简出,倒不记得何时见过阁下?”
美男远忘天空,脸上闪过一丝怅然:“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便是一千多年了,贫道上次见元君,还是一千五百年前呢。”
一千五百年前?姬流月暗地里算了算,那不是封神之战的时候?不知他当时份属哪个阵营,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看他如今这模样,也不像是上了封神榜的,上了封神榜神仙可没这么逍遥。
她使劲的想了想,实在没想起来是谁,没办法时间过了太久,又不是很熟悉的,想不起来也正常。
“本座眼拙,记性不太好,不知阁下?”
美男叹了口气:“元君事多,忘了也是常有的,昔年姜子牙的帐中,元君还曾多次偷窥贫道,私下拜托贫道帮忙来着,当时元君何等礼貌……”
偷窥?姬流月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美男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差点晃花了她的眼。
“贫道陆压。”
姬流月眼冒金星,脱口而出:“不可能!”
怎么可能,陆压是不修边幅一把白胡子的老头子,怎么可能是面前这个年轻人?!绝对不可能!
陆压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对我等修道之人而言,形貌不过皆是虚幻罢了。”说着想到自己外貌的差异,补充道:“贫道偶尔外出办事,未免麻烦,也会换个模样。”
说着,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马上的人眨眼间变成了一个老头子,很快又变了回来。
姬流月挑眉:“那如今便是道长本来的样子?”
虽然仙人修习了变化之术以后,可随意变化模样,可终不能长久,而且修为更高的自然能透过表象看到元神本来的模样,所以变化模样没什么意义,通常大家用的都是与元神契合的本源模样,这陆压当时到西岐竟是换了模样的,竟无人发觉!
是了,当时众仙的修为以陆压最高,自然无人察觉了。
陆压点点头。
姬流月微微欠身行礼:“实在抱歉,不知道长法驾在此,冒犯了。”
陆压连忙摆摆手:“言重了言重了,原是贫道有所隐瞒,岂能怀罪于元君。”
姬流月脸色不变,保持着端庄的微笑:“不知道长此次所为何来?”
陆压坦然道:“修行无岁月,却又难免孤寂,一味苦修恐难有所获,闭门造车倒不若行万里路,元君不也是如此?”
“那道长以后有何打算?”
陆压闻言眼睛一亮,里面洒满了阳光:“此行得遇元君,实乃天数,若元君不弃,不若结伴而行?”
第74章
“诶, 你们听说了吗?陛下近日连召各寺高僧入宫,讲解佛法, 可知这是为何?”
“是啊,这些平日里佛法高深的长老们,进宫不过一日便躺着出来了,还有几位听说被下了大狱呢。”
大唐的民风比较开方, 言论自由,小老百姓们茶余饭后无聊的时候也能讨论讨论时政和皇城八卦,比如某个公主因驸马眠花宿柳将驸马打成了一个猪头啊,比如哪个皇子新近得了个美人异常宠爱啊, 又比如哪两家的千金为了探花郎各出奇招之类的风流故事, 公主皇子大臣的家事被大家拿出来做做谈资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所谓天家无私事, 也就是这个道理了。
不想被人说?那别传出来啊不是!
但这回讨论的是皇帝的事, 所以比平日里还是多加了几分小心, 连声音都小了不少。
实在是大唐的皇帝陛下近来每日招各大寺庙的高僧进宫论佛一事, 实在是闹得有点大, 以往并不太重视这些的陛下这般作为,莫不是也打算出家一心向佛?
大唐的皇帝陛下要去做和尚了, 这可是天大的事啊!
酒楼二楼东面角落的几个人就在小声讨论此事, 其中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左右看了眼, 招招手让同伴们凑过来, 低声说道:“这事我倒是知道一点点□□, 我有个亲戚在xx大臣家里做活, 听说陛下这半月来每夜都被噩梦惊醒,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上朝的时候也是脸色青黑,近来是越发严重了。”
“啊?这是为何?!”
同伴配合的惊呼出声。
络腮胡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轻声的说:“听说啊,是冤魂作祟!”
“啊?”
“陛下现在连觉都不敢睡了,天色一黑,那些脏东西就出来了,偏就陛下自己能看见,守着的宫人侍卫都看不见,这种情况至开年以后就有了,不过之前陛下将尉迟将军和秦琼将军的画像贴在了寝殿门口,这才能稍微安枕,不过这招已经没用了,这才请了各大高僧做法,驱除冤魂,可这些大师们修为不够,斗不过冤魂,可见这冤魂有多厉害!”
“长安城是天子脚下,陛下自有上天护佑,怎么会有这么多冤魂呢?”一个同伴不解。
另一个口无遮拦脱口而出:“怎么没有,你们忘了六年前玄武门血流成河啦!那一位说不得原本也有龙气护体呢。”
络腮胡和另两个同伴脸色大惊,立马坐直了身子,厉声喝道:“胡说什么呢!这可是你说的,跟我们没关系啊!”
皇家的八卦是可以讨论,不过还是要有个度,长安的百姓大多都是聪明人,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心里还是有谱的,当年玄武门之事,便是一个禁忌。
陛下即位之后,曾有传言说当今陛下得位不正,杀了兄弟又诬陷其叛变逼迫上皇传位于他,并不是官方传言的勤王救驾得上皇传位,可这种传言很快就没了声音。
可不能因为近年来日子过得顺畅了,就忘了陛下的铁血手腕。
口无遮拦说完了自己也开始后悔,又不愿在同伴面前露怯,强撑着小声嘀咕:“原本就是,那年的玄武门,血水将地面都染红了,洗了三日才洗掉,血腥气飘了足足半月呢,便是那位谋逆,”
旁边的人立马捂着他的嘴:“你还说,你还说,多喝了二两黄汤,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尽胡言乱语!”
络腮胡站起来左右看了看,所幸二楼人不多,只有靠窗有两个人,隔得远,应该是听不到的,丢下一角银子,挥手:“走了走了。”
说完,几人半遮着脸急匆匆的就走了。
靠窗坐着的白袍青年漫不经心的看了几人的背影一眼,对同伴说道:“皇宫近来的确是怨气冲天,再这般下去,那位陛下恐将精力耗尽,力竭而亡了,主臣一场,碧微你不打算出手?”
他对面的女子摇摇头:“一饮一啄,皆有天数,种下什么因,便有什么果,陛下杀孽过重,合该有此一劫。”
这两人正是陆压和姬流月,姬流月心里暗自不解,昔年帝辛暴虐无常,死在他手中的百姓大臣不知凡几,就这样尚有天道王气庇佑,自己对他出手还遭了反噬,而如今李世民之前四处征战手中有大把人命不奇怪,可他如今是天子,大唐的气运亦正处于巅峰,天道所钟王气不至于压制不住怨气才是。
是李世民得位不正故而天道王气并不曾完全护佑于他?还是他之前杀兄灭弟所行悖逆,犯了天怒,抑或是天道的力量在减弱?
天意莫测,只可惜她修为有限,参不透。
陆压挑眉不信:“李世民以往有真龙之气护体,王气庇佑方能无碍,今年运数却突然有了波折,此消彼长,自然也就压不住了,碧微你今年重回长安不也是为此?”
姬流月微微一笑:“瞒不过道兄,碧微的确感到王气衰退,人间运数也从今年有了变故,故而至长安一观,碧微道行尚浅,参不透,道兄道法高深,不知有何见解?”
陆压淡笑不语:“你既有兴趣,不若今晚入皇城一观如何?”
姬流月挑眉,看来这陆压还当真知道点什么,遂点了点头。
陆压那日提出与她结伴而行的时候,她虽然心中诧异,不过她如今讲究万事随心,既然心中并无太大排斥,也就应承了下来。
便是有不对,又怎样呢?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说到底,也不过不曾挂心。
不得不说,陆压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与之相交的朋友,不管是天文地理人文风俗还是道法术法,他都能谈上一二,常常会有观念相合,你说了上半句他便能接下下半句,心中一动便有相识恨晚之感,二人的称呼由元君和道长变成了碧微和道兄。
谈笑风生,你来我往,看上去关系亲密了许多,可姬流月心中的警钟却开始敲响,陆压此人,一言一行与自己皆无比契合,不管外在还是内在,仿佛天生就是容易让自己视之为自己,甚至让自己心动的类型,他表现的太好,却又出现的太巧。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事情呢。
姬流月心内悠悠叹了口气,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与陆压结伴而行,以朋友论交,希望永远不必到最后的那一日。
到了晚间,冤魂出没的时候,姬流月当真和陆压往皇宫飘去,今日倒是奇怪,并无人类听不见的凄厉怨愤的咆哮和尖叫,皇宫从未有的清净平和,两人对视一眼,继续往李世民的寝殿飞去,到了寝殿,发现冤魂皆被挡在了宫殿外面,一个年轻的和尚闭目坐在寝殿门口,口中念着经,手里的珠串极有规律的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