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她尚不知道自己心思,怎好叫他为她奔走。
头一次遇到这方面的窘境,许是自己就在其中看不透,贾瑛一时钻了牛角尖,只提了笔,哭着回信,到一半,却又尽数烧掉了。
之后日子里,王子腾夫人果然来了府里几次,其中还与老太太屏蔽众人说了次话,后来连王熙凤也调侃了她一次。
贾瑛面上故作镇定,实际上整日怅然心闷,一时为着自己,又思前想后忧心湘云迎春,夜间不得安稳,连饭食也懒得进了,病了一阵,险些为此被极担心的贾母禁了她们再开诗社。
贾母并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天天来瞧她,王夫人心下明白她病中原因,来看了她几次,见她消瘦失落,心中自悔,面上不露,想起贾珠那阵生病,便自掏腰包,请了宋神医来瞧。
宋神医由几位老嬷嬷引进来,一众丫鬟也都回避了,老嬷嬷正要放下绣幔,宋神医冷笑道:“不见面色,我如何瞧病。我一把老骨头,有甚么好避讳的。”
王夫人知晓他们神医都有些怪癖,便忍耐了,贾瑛在里头换了衣裳,由着乳母扶出来,坐下了。
宋神医看了她面色,竟然还满意点了点头,又隔着帕子替她诊脉了,接着便笑出声来。
贾瑛一脸茫然看着他。
她小时候见这老头还挺好的,现在怎么跟封魔了一般。
宋神医捻须,笑眯眯看着她,目光里透着股得意:“小姐近来忧思过重,不得安眠,可对?”
贾瑛点头。
宋神医道:“我这有一味药,专治小姐这病症。”
他说完,拿了一张纸来,递给贾瑛。
王夫人也凑过来瞧,一时间觉得这字迹有些的眼熟,只是她识字不多,不太明白,但是她还是知道,没有哪个医生是看病前就把药方写好了的。
王夫人怀疑自己请了个假的神医。
贾瑛看着那上头的几个中药词,沉默半刻,便长长叹了一气,冲着宋神医拱手道谢。
“我明白了。”
穆莳费了这么一番功夫叫她安心,贾瑛也愿意信他。
用了几贴安神汤,贾瑛睡了几个好觉,之后果然好得极快,王夫人只当神医那药剂量特殊,贾瑛身体好后便想开了。
贾瑛索性不再多想,只专心考虑这次的诗社聚会,日子过得极快,便到了她生日那天。
黛玉一早便过来了,到贾瑛屋子里的时候,她才刚起。
外间袭人正烧熨斗,黛玉往里头来,就见贾瑛曳着一头长发坐在一边翻书,便笑道:“看来你全好了。前些日子我想来瞧你,只是自己也头疼脑热,到时候两人互相过病气就不好了,所以没过来。”
“咱们俩讲究那些做什么,”贾瑛放了书,笑着伸手,黛玉会意伸过去。
贾瑛握住后道:“现下才四月,这么早,天还凉呢,这么早就来瞧瞧我?看,手是冰的吧。”
贾瑛起身随意挽了头,探着一边脸盆中的水晾得温热了,牵了她的手,又弯身给她找香皂。
黛玉道:“别了,这盆水还好呢,你先洗脸,我再趁势捂捂就完了。”
贾瑛只好洗了脸,黛玉拿了热水捂暖手时,她在一边擦牙。
袭人提了熨斗进来,取了多宝阁的一个瓷匣,沾了一抹香膏,在水中化开了,洒在衣服上,才拿熨斗熨好。
换衣后,袭人又道:“今日姑娘生日,不如叫晴雯来梳个好看的发式。”
贾瑛摆手:“我哪耐得那个烦,随意编个比寻常复杂些的就是了。”
袭人便摘了手上戒指,来给她梳头。
黛玉坐在一边也无聊,顺势帮贾瑛把床铺拉了拉,却见飘下一张纸来,她弯身捡起,不经意便瞥了一眼,霎时间变了颜色。
黛玉与王夫人所见相同,她多少久病成医,一眼看出这是个寻常的安神药方。
只她是个过目不忘又聪慧非常的,一眼便看出这药方子与那会真记上另一部分字迹一模一样。
黛玉心下震慑,一时想起贾瑛当初与她说的话来。
她自然不知那时候贾瑛确实是心里坦荡,只是近来,黛玉自回了府,着实喜爱西厢记那部分的词藻,常常回味,竟也依稀悟到情事奥秘来。
她瞧着贾瑛仍有些消瘦的背影,心下竟先她一步明悟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宋神医:我去,当初把我一路绑来救贾大公子,不会就是为了小姑娘吧,那时候人家可才四岁啊。禽兽。
黛玉:说好的对女儿一般呢?禽兽。
第108章 深夜慎入
今天是贾瑛生日, 黛玉想了想还是决定暂且先放过她,日后再算。
贾瑛收拾好后两人一起去向贾母问安, 用过早饭, 又去寻了香菱,三人聊着到了约定时候,又往后头走, 路上逢着迎探,不免道贺几句。
天公作美,今日天气好,天晴云多,微风习习, 贾瑛本就备了两套方案,便将位置布在了园子的紫藤花架附近, 现下正是春天, 青草茵茵,星罗棋布一些淡紫小花,离了地面,枝头上便热闹多了, 皎月玉兰,淑紫藤萝, 明黄迎春, 各色各样,群芳斗艳。
当下桃花开得最好,似乎所有的粉色与红色都聚在一处, 一朵朵桃花在堆叠热闹,晕开一片霞蔚,风过便捎了零零星星的落花跌落,淡粉深红随着流水,绕过垂下的绿柳打转溜开。
迎春道:“怎么不去花架子下面,那气氛更好些。”
贾瑛摇头:“花架子下头怪多虫子的,花草虽说好看,远观就是了。”
探春听了,霎时间觉得这一片美景都变了味道,她说的又完全无法反驳,只哭笑不得道:“你这人。”
她们说时,宝钗与湘云也结伴来了,惜春最后到。
湘云瞧了惜春,先笑起来:“你已住的算是近了,偏偏每次都是最后一个。”
惜春瞧着精神头不太好,有气无力道:“我大半宿未睡,今日能起来多亏了我们老爷。”话毕,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盒来,递给贾瑛。
“近日我新做出来的,自己试过了,好使才拿来送你,独我们两人有,她们再要,也等明年才有了。”
湘云见着,从翠缕手中拿过一个包裹,送给贾瑛,道:“三姐姐生辰,我现下也没甚么好物事,你不要见怪。”
贾瑛又从宝钗那收到了一只匣子,她一一道谢接过了,都未拆开,转给袭人,叫她带回去收好了。
“我也有份大礼,只是现下还不是时候,等到晚些,自然会送过来。”
众人循着声音,就见站着一位与宝钗年纪相近的少女,双目含笑,迎探早已见过她,将要见礼时,被她止住了。
永昌道:“我今日不过是作为宝玉的朋友,来贺她生辰的,大家不必拘束。”
贾瑛不免与她们各自介绍一番,永昌竟将她们在座的人与笔名一一对应上了,她性子直率,一会便与在座人熟悉起来。
这会人齐了,便围坐起来,左手边是股东代表永昌,右手边坐着副社长探春,晴雯给每人沏了一盅木樨清露,才避开了。
这两次宴中隔了许久,贾瑛也将她们各自收到的信件也一一给到了,她们知道本来做着好玩的书册竟然上市后,都惊讶不已,现在贾瑛看她们表情,许是粉丝来信起了作用,目前好像没有人对诗社的商业化有什么不满。
贾瑛也无需强调她们不要走露风声,现下永昌加入,更是给她们上了一层保险,何况写诗抛头露面的事情,她们都未出阁,便是为了自己,也不会抖出去。
所以这一会的开会,主要是为了分红的。
贾瑛将那些盈利一算,她自己当初心一横投资,现下自然发了笔财,便是其他凑份子的人,也能拿到不少,这笔钱放在富庶人家算不得什么,也足够贫苦人家过活十年了,若是真遇上抄家的风波,或是日后嫁人生变,怎么都有个保障。
贾瑛将她们的款项自己贴补凑做了整数,亲兄弟明算账,便又另外抄写了分红账单,一起封在红包中,交给了她们。
黛玉拿过后,打开一看便变了面色,往桌上一放,推给她:“我不要,日后咱们还要再办的,你将这个充作我的份子便是了。”
贾瑛摇头推回:“这与份子无关,是你们的稿费。”
看着惊讶瞧着她的女孩子们,贾瑛一时想起现下自己,迎春和湘云的窘境来,便认真道:“咱们俱是锦衣玉食长大了,从未短过钱用,只是,再如何,咱们的份例都是由父母所给,日后,又由夫家送或是自己的嫁妆拿。”
“我给的这份,却是你们应得的,与那些来信一般,没有什么铜臭或是赞誉的区别,这些就是可随意支配,无需仰人给予的,是你们凭着自己的才华本事挣得的。”
湘云,迎春,香菱已默默收下了。
贾瑛笑道:“何况,这还只是个开始呢。”
说到这里,她双目粲然弯起,一袭红衣坐在正中,背景是一片随风摇曳飘零的桃花,映得愈加神彩飘逸,秀色夺人。
“我不但要合册,还要与你们出个人本,不但要现下风靡,还待百年后,有人翻阅之时,能知道咱们曾经活过,而且比别人都要鲜活的存在在那里。”
那些崔莺莺们,永远都是静默无声的,在秀才们需要她们的时候出现。
而红楼梦中,有她们这些性格各异,可爱生动的女孩子。
等到了午间,贾瑛叫着上了菜。
最先上的,自然是汤。
暖呼呼抱着汤碗,黛玉搅拌了一下,汁稠绵密,不同清汤,只是颜色不太喜人,除了绿的莼菜便是白的鱼肉,全数是丝状的,轻絮一般在汤中拥挤,瞧着一青二白,清淡非常。
贾瑛在一边道:“这次咱们便换一种限韵的法子,这些碗我前些日子在库里找着的,本是行酒用的,现下用来装瞧不见底的菜,吃到底部,便能见到自己的头韵了。”
她拍了拍一边的韵牌匣子:“用完后,拿了那个字,在此随手抓四字。此次难度加大,有限时的,想出来了,便在一边写出,不成,下一道菜便没了。”
湘云此次求胜心切,也顾不上啥,自己吹了两口便用了。
黛玉见她也不喊烫,想是贾瑛早叫晾得不烫尤热,心下叹她心思细致,便对这难度有了底,轻轻吹了两气,也尝了一口。
莼菜只取了娇脆的头部,切丝,最是香嫩柔滑,鱼肉甘腴适口,一丝丝尝来,鲜味倒更像是蟹肉一般。
永昌笑道:“是鳜鱼吧?”
贾瑛点头,笑嘻嘻道:“这时节的鳜鱼最肥,现下得了迎春管事之便,叫他们今早从庄子上送来的,最是鲜活了。”
香菱是个痴的,这会还得了空,摇头晃脑念了桃花流水鳜鱼肥,引得大家都笑了。
有了先前一次冬宴,这次贾瑛不再卖关子了:“这是简单菜式,其中精妙的是,从头至尾不叫这鱼汤变了,先烧了原汁,卸了鱼头,再将鱼串在锅盖上,叫鱼肉经着熏蒸,既不叫鱼肉老了,也使鱼汤更入味,过半个时辰,拿着刀划开鱼皮,里头鱼肉已经被蒸得松软,肉骨分离,夹出放在热汤中,一散便成了丝。”
湘云用的最快,已经跑到一边抽选韵脚了,黛玉怕用快身体不适,只细细尝,鳜鱼过鲜时,便有莼菜清新,莼菜过寡,则伴鳜鱼润味。
只是前菜,汤不算多,黛玉见那碗底,赫然一个“春”字。
见这字,她扫了眼其他几人,均是轻松神色,果然这节十分简单,便叫紫鹃代她随便拿四个韵脚来,一一瞧过之后,立刻便得了一首,自走到一边,提笔做了一首。
之后都是寻常菜式,等到迎春也提笔写完后,贾瑛才上了第二道要作诗的菜。
这次仍旧是看着十分寻常的菜式,铁板煎豆腐,上时仍十分热,发出油滋滋的声响,在离她们远时由人分到了各自碗中才端过来,正好一人两块。
黛玉拿筷子戳了戳,其中一个还十分滑嫩晃荡,另一个却已煎得金黄焦脆了,旁共四个春饼卷酱肉,春饼薄而暖,白绸一般柔腻,上面几丝烙出的鹅黄,透出内里的酱色与浅绿来,肉细酱稠,连着饼面和蔬菜也都包着汁。
用完两个酱肉春饼后,豆腐也不算太烫了,黛玉先捡了金黄的那个,筷子戳时已经掀起了面上那层,所以知道有夹心时也不是十分惊喜,内里有鲜河虾切的蓉,虾肉中又是一些她尝不出的时蔬。
迎春问:“这些是什么菜?”
贾瑛笑道:“现下能吃到最鲜的春时菜就在里头了。”
黛玉默默听了,又转而开始吃剩下那个软嫩的。
这个豆腐什么馅也没有,就是最寻常的水煎豆腐,上面撒着许多细细的佐料粉末,内里的豆腐就像是豆腐脑一般软,在一切复杂口味后,这一口只剩下豆类的清香,因着那粉末,豆腐淳朴的味道被完全发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