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寻睁著大眼睛奇怪地看著放下的布帘,越想越觉得莫逸尘刚才的表现就像是在──赌气,但是......莫逸尘也会赌气?
"柴大哥......"符昭缘低著头站在柴荣面前,手指紧紧地扭在一起。但是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昭缘,你把我拉到一边来,想说什麽?"看符昭缘扭捏不安,柴荣只好先问出口。
"柴大哥,你今日一走,还会来探望昭缘吗?"犹豫了半天,符昭缘呐呐地开了口。
"当然会啊。"
"你骗人!小时候,柴大哥也曾经答应过一定会来看望昭缘的,但是,昭缘却始终没有见到柴大哥。这次要不是正好在澶州,又怎会见到柴大哥呢?"
符昭缘抬起脸,一双明眸噙著泪花,直盯著柴荣,看上去楚楚可怜。
"对不起,昭缘,是柴大哥失信了。"见符昭缘水气迷蒙的双眼,柴荣一阵心疼,轻拍著她的双肩,"这一次,柴大哥向你保证,只要得了假,就会去青州看你的。"
"真的?"符昭缘的眼中立时发出动人的光彩,"柴大哥,你可不能言而无信哦。昭缘会等你的,一定会等你的!"
等等──柴荣敏感地穿察觉到了符昭缘话里的特殊含义,难道说她......不行,他不能留给昭缘这样无谓的希望,还是趁早断了她的念头为好。
"当然了,昭缘,只要等你成亲之时,柴大哥一定会去看你的,而且还会给包一份大礼给你。"
符昭缘顿时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般,原先高涨的热情倾刻间被熄灭,只能如被冻僵般呆立在原地。
"好了,昭缘,士兵们已等候多时,我该出发了,你好好保重。"
目送著那个昂首阔步离去的身影,泪水再度从符昭缘的眼中溢出......柴大哥,你怎麽能这麽狠心,就这样撕碎我的梦......
经过几日的日夜兼程,终於,邺州已近在眼前。
"逸尘,你看,再翻过前面那座山头,就到邺州了。"
趁著短暂的休息,柴荣来到马车边,拉开窗帘对车内的莫逸尘说话。但莫逸尘只是从书中抬起眼瞟了柴荣一下,很快就又专注到手中的书本去了。
又来了,到底怎麽回事?柴荣困惑地锁紧眉头。这几日,莫逸尘对他总是不理不睬,不冷不热的,弄得他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
其实,连莫逸尘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何这几日一见到柴荣,就会情不自禁地扳起面孔。他只知道,一见到柴荣,他脑中挥之不去的,就是那日无意间看到的,柴荣的手放在符昭缘的肩上,而符昭缘一脸依依不舍地看著柴荣的画面。然後,越想心中就会越别扭,自然而然地,就对柴荣冷下脸。
"柴大哥,"这时,为莫逸尘取水回来的不寻来到柴荣身後,"有一件事,不寻一直很好奇,那日,符小姐神秘兮兮地拉住你,到底说了些什麽呢?
"
"哦,那时昭缘是请我将来有机会前去探望她。"
"那符小姐如此看重柴大哥,你们的交情肯定不浅喽?"
"那符小姐的爹是姑父的世交,而我与她也曾见过一面,所以,称得上是认识,但也不算很熟。不过,在我看来,昭缘就像是一个小妹妹一样,很有亲切感。"
原来如此......坐在车内的莫逸尘,目光虽放在书上,但心思早就飘到柴荣与不寻的谈话中去了。听到柴荣的话,不知为何,心中豁然轻松,连日来的沈闷终於得到了缓解。
二十一
半日後,一行人终於到了邺州。
台上年年掩翠城,台前高树夹漳河。
雄伟的铜雀台伫立在天空下,退去了往日的歌舞生平,只剩下孤寂,默默地见证著历史的变迁。
"逸尘,你看,那铜雀台已隐约可见,我们马上就要进入邺州城内了。"柴荣缓步退到队伍中间,指著前方的铜雀台向莫逸尘说道。
莫逸尘挽起帘布,遥望著那伟岸的建筑。
"这铜雀台果然气势非凡,虽然已经历近千年的风霜,仍是令人叹为观止。"说完,莫逸尘将头转向柴荣,脸上是惯有的浅淡笑容,"柴荣,这邺州城果真壮秀。"
"邺州城虽然地处边境,但历来是兵家要塞,所以自有一番特殊的景致。"
虽然柴荣很奇怪,莫逸尘对他的态度怎麽突然之间又转变过来,不过,不管怎麽样,只要莫逸尘不要对他冷眼相看就好,他的心情也跟著轻快起来。
进了邺州城後,他们很快就到达元帅府。
下了马,柴荣带著莫逸尘及手下一干人等来到元帅府大堂。堂上,郭威与其他将士早已在那等候。
柴荣见到郭威,便上前行礼。
"柴荣参拜郭元帅。此次因路上耽搁,故而未能及时到任,请元帅恕罪。"
郭威连忙扶起柴荣,说道:"柴将军不必多礼。得知你途遭袭击,本帅日夜为你担心。怎麽样,伤势是否已经痊愈。"
"有劳元帅挂心,柴荣的伤已无大碍。"
"那本帅就放心了。"
接著,郭威将头转向一身素衣的莫逸尘。
"莫公子,别来无恙。听闻此番柴荣遇险,多亏莫公子,才得以幸免於难。郭某敬佩莫公子的才智风度。柴荣他年轻气盛,有时做事难免冲动,还望莫公子将来多多提点他。"
郭威看似随便的一句话,实际上间接承认了莫逸尘在军中的地位。毕竟,莫逸尘本来只是一介布衣,没有任何官衔,勉强留在军中,只会引来各方猜疑。但是,有了郭威的肯定,莫逸尘就能名正言顺地留下。
莫逸尘轻轻抿嘴一笑,拱手道:"郭元帅过奖了,若不是柴将军英勇神武,舍命相救,在下也无法死里逃生。既然柴将军视在下为生死好友,在下自然会尽力辅佐柴将军。"
"好!说得好!你与柴荣,一文一武。能得你们相助,真是我郭威之幸,大汉之幸,百姓之幸啊!"
显然,莫逸尘的话让郭威心情大好。站在一旁的柴荣,听到莫逸尘的话後,也不禁喜上眉梢。太好了,这次他说出口的总算不是拒绝!
"对了,元帅,"柴荣将李虎等人引荐给郭威,"这是李虎及他手下的弟兄。李虎一家人在河中节度使叛乱时不幸遇难,迫不得已,只好落草为寇,听闻元帅威名,愿意归顺。还望元帅收留。"
"好,难得诸位能够浪子回头,我郭威能再得虎将,实在是荣幸之至。柴荣,你就直接在帐下给他们安排个差事即可。"
"是。柴荣领命。"
"李虎多谢郭元帅收留。"李虎也带著手下兄弟向郭威躬身。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且先行退下休息吧。"
"是......"
就这样,柴荣与莫逸尘开始了在邺州的生活......
平静的时光就像涓涓的细流悄悄而逝,沈淀下的是每一个细微的感动和渐渐堆积的情感......
转眼间,莫逸尘已在邺州住了一年有余。
又是一年春来到,即使是在邺州这样的北方边境,也有和风送暖,小城飞花。
"公子,今年的春天来得真早呀,你看,这树都开始绿了。"
在一个小庭院里,不寻欣喜地瞅著刚刚发芽的树枝,脑中已能想象到明天的一树新绿。
一个素衣男子坐在树下,独自品茗著清香的龙井。他俊秀的五官勾勒出一份恬淡的意韵,优雅的姿态融合著宁静致远的安逸。
"暖冬春早,自然万物苏醒得也早。"莫逸尘随不寻的目光看了一眼抽芽的小树。
"你们俩一早兴致不错嘛。"
这时,从拱门外,走进一道颀长的身影。与莫逸尘的清逸不同,来人的脸庞有著深邃的轮廓,眼中透出的是比阳光更加夺目的光辉。
"柴大哥,你早啊。"不寻朝柴荣扬起一个笑脸。
柴荣走到莫逸尘旁边,随手从桌上拿过一个茶杯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茶的苦味让他不由得皱起眉头。真搞不懂,为什麽莫逸尘会喜欢喝这种苦涩的茶。与茶比起来,他倒宁可喝酒。
莫逸尘见柴荣夸张地紧皱著一张脸,不禁失笑。伸手拿过桌面上另一个瓶子,递给柴荣。
"这是前日李虎送来的桂花酿,你尝尝吧。"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他与柴荣之间已经培养了一种默契,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们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麽。
"你今日不用去军中巡查吗?"
"如今严冬刚过,正是契丹休养之季,相信他们暂时不会来犯,所以也安闲一些。"柴荣接过莫逸尘手中的酒,在他对面坐下。
"柴大哥,既然没什麽事,那我们今天去踏青,好不好。"不寻走到柴荣跟前,忽闪忽闪的眼睛带著一小簇希望的火苗。
"你想去哪里呢?"柴荣含笑看著不寻。
"去──"
正在不寻垂下眼思考时,又一个壮硕的男子闯进了庭院。
"莫公子,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人未到,李虎嘹亮的声音已经在院中回荡。
自从当初莫逸尘正义言辞地劝服了李虎後,李虎就对莫逸尘崇敬有加,且常来常往的,日子久了,自然也就成为莫逸尘这小院中的常客。
"你看!"李虎将一个香囊放在莫逸尘面前,香囊中散发出淡淡的花香,"这是我和弟兄们帮一户人家修建栅栏之後,他们赠的。"
"李虎,你怎可要百姓的东西?"柴荣不著痕迹地沈下声音。
"柴老大,不是我要求的,当时,那位大爷非要送我一分谢礼。我见他家本就是做这些小玩意儿的,因此才挑了一个来。"
紧接著,李虎咧著嘴,殷勤地对莫逸尘说:"莫公子,我一看到这个香囊就觉得跟你很配。听那大爷说,这里面装的是梨花......"
梨花......莫逸尘和柴荣同时心中一动......
"谢谢你,李虎,只是这香囊是姑娘家用的东西,与我如何能相配呢?"莫逸尘微笑地拒绝了李虎的好意。
"可是,我觉得这种清清淡淡的味道就是像莫公子,既然我都拿来了,莫公子你还是收下吧。"
柴荣的脸色霎时灰暗了几分。这个李虎,好像总是喜欢缠著莫逸尘......
始终站在一边旁观的不寻敏感地留意到了柴荣表情的变化,一丝奇异的神色闪过他的脸颊......
"李虎,听说穆行昨天捡了几个孤儿回来,不如我们去看看,走吧。"说著,不寻拉起李虎的胳膊就走。
"啊......好......这个,莫公子,你就留著吧,反正我也用不著。"临走前,李虎不忘把香囊塞到莫逸尘手中。
不寻与李虎走後,莫逸尘只得哭笑不得地抓著手中的香囊。
"走,逸尘,我带你去赏真正的梨花。"
柴荣刷的一下站起身,拉起莫逸尘的手就向外走去。他承认,刚才李虎的动作及话语令他十分介怀......不行,他不允许!只有他,才能领悟到莫逸尘那如梨花般高洁的气质......高贵淡雅的莫逸尘只有他才能欣赏!
二十二
朗朗春色,青青古道。
即使是平日里幽寂肃穆的铜雀台在这明媚的春光中也平添了几分生气。石砌的高台下,一条清澈的河流徐徐流淌,河的对岸,一片梨林摇曳在阵阵春风中。
从远处的小道上,一匹黑色骏马渐行渐近。
坐在马上的莫逸尘举目望见前方一整片的白色,宛若皑皑白雪,眷恋著尘世的风光,落在枝头,不肯褪去。
走近後,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大片生机盎然的梨林!
"这......"莫逸尘惊奇地睁大眼,"想不到这边境之地竟也有如此秀丽怡人的梨林。"
下了马後,莫逸尘立即走进这漫天的洁白中。
"漂亮吗?这是我前几日才发现的。"难得看到莫逸尘如此兴奋的样子,柴荣的心情也跟著飞扬起来。
"真的好久没有看到了,这样一大片的梨花。"莫逸尘仰起头,双眼迷离地望著四周一簇簇开满枝头的白色花朵,"竹林小舍的梨树,应该也开花了吧......"
轻轻淡淡的声音,带著一缕悠悠的思念从风中传来。
风起,卷起满地的白色花瓣,与枝头飞落的梨花一起在空中飞舞盘旋,然後,轻轻地飘落在莫逸尘的身上......
莫逸尘缓缓摊开手掌,接住几片飘落的白色花瓣,清澄的双眸带著一丝怜惜地看著手中淡白的小花......
依然是白色的梨花树下,依然是那个素色的身影,依然飘逸得难以形容,但是如今莫逸尘似乎离他已不再那麽遥远,悠然散发的气息中增添了一丝醉人的温暖......
冷豔全欺雪,余香乍入衣。春风且未定,吹向玉阶飞。
莫逸尘迷醉在梨花的香气中,柴荣迷醉在了莫逸尘的秀雅中......
两个人在原地站了许久之後,柴荣的声音在梨林中响起。
"逸尘,我记得我们在竹林小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是在梨花树下,只不过当时你的手中还有一张琴。虽然我对音律知之不多,不过,我知道你的琴声绝对称得上是天籁之音。"
"你若是喜欢,改日我再弹给你听便是。"
破天荒地,莫逸尘竟干脆地舍了柴荣一个迷人的笑容,让柴荣忍不住心驰神荡。
就在柴荣失神间,莫逸尘起脚向河边走去。他专注地观赏著沿路的景致,以及河对岸的树林中若隐若现的铜雀台......从那古老的高台仿佛还传来了浓烈的酒香及莺莺的笑语,诉说著曾经的繁华。
昔日,曹操为豢养歌妓,搭建这高台时是否曾想过英雄终有一日要死去,红颜总有一日会老去,就连这承载了无数光华的高台最终也要回归静默呢?
正在怀古感伤的莫逸尘并没有发现──横在前方路上的一截树根......
"小心!"
就在莫逸尘绊上树根,身体向前倒去之时,柴荣一个飞身拉住他失衡的身躯。
由於柴荣用力过猛,结果莫逸尘的身体反而朝著柴荣倾去,反应不及的柴荣就这样抱著他向後倒下。偏巧,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个小斜坡,於是,两人刚触到地面,就沿著斜坡向下滚动......
柴荣用自己的身体紧紧地护住莫逸尘,直至滚落到平地。当两个人停下来时,莫逸尘仰面躺在地上,而柴荣则在他的上方,双手将他紧拥在怀中。
他们的身躯紧密地贴合著,双腿缠绕在一起,身体相触之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柴荣著迷地看著莫逸尘的脸,他的鼻尖几乎点到了莫逸尘的鼻上。莫逸尘的脸泛起淡淡的酡红,就像天边的云霞;他的眼眸,就像旁边流淌的河水,闪著盈盈波光;他的双唇,带著娇豔的樱红,正微微开启......柴荣的体内,骤然涌上一股热流,直冲脑际,几乎要将他淹没......
莫逸尘凝视著柴荣刚毅的五官,甚至,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柴荣目光中的火热。柴荣口中呼出的热气扫在他的脸上,所过之处,引来一阵轻颤,强健的双臂横在他身侧,坚实而又炙热的怀抱,渐渐地勾起了他体内的一把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纷繁的梨花中,两人静静地相顾而视,动情的眼中,只剩下彼此的存在......
"叽喳,叽喳......"突然,清脆的鸟声响起,惊醒了相拥的两人。
莫逸尘如梦方醒,急忙推开柴荣,侧身坐起,脸上的红潮仍未褪去,只能低头看著地面。
"柴荣......我看时候差不多了,不寻他们应该也已回府,我们还是回去吧。"
从莫逸尘的略微发颤的语调中可以听出,他还未从慌乱中镇定下来。
"哦,好......"z0y0z0z
柴荣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麽,脑中仍被莫逸尘刚才那动人的容颜占满。
在回程的路上,柴荣与莫逸尘各有心事,都保持著缄默。
莫逸尘坐在马背上,感到自己的後背紧贴著柴荣的前胸,令他想起片刻以前,他的怀抱传递给自己的也是这样灼热的温度。突然意识到,现在他们的身体仍然紧密相帖著......顿时,脑中一波眩晕袭来......这并不是自己第一次与柴荣同乘一匹马,但为什麽单单今日会感觉到浑身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