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 我好了。”幻神最后整理一下衣领,在长长的黑发间绑上结绳, 便走出里屋。
堂室空荡寂静,除却摆放整齐的桌椅屏风再无他物。
幻神没寻到主人的踪迹,又高声呼唤两声, 推门而出:“主人?主人你在哪?”
然而四下里宁静无比,唯有她的声音不断回响。
幻神一惊,散开神识,却发觉四周早没了唐木溪的身影。
*
唐木溪感觉自己好像睡了一觉,脑袋迷迷糊糊的,眼皮十分沉重, 想要睁开却怎么都无法醒来, 身体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察觉到有人将她带走, 动作很轻,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在意识迷蒙之际, 听到街道上的少许只言片语。
喧哗吵闹, 却少有灵力波动。
唐木溪猜测这里应当是外城某处。
对方的力量充满杀伐的气息, 严肃冷酷,虽不如师姐那般煞气腾腾,却依然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像是一座磅礴雄伟的高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种尖锐又不容忽视的气息曾在几日前体会过,正是蛰伏在暗处紧盯她的人。
唐木溪下意识觉得不妙,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阻塞,隐隐有被封印的趋势,连忙寻机悄悄运转法术,欲要冲破桎梏。
然而细微的灵力刚刚波动,耳边便响起幽冷又略带偏执的声音。
“莫动,否则取你性命。”
话音方落,便有一柄锋利的匕首压在她的脖颈。
铁器幽凉,煞气满满,隐约可嗅到丝丝腥臭的血气,想必就在不久前这把匕首才夺取过某人的性命。
唐木溪身体一僵,知道她没有在开玩笑,立马停下动作。
“我……我不动。”
说完绷紧身子,屏息凝神,生怕这人一个心情不好,便用利刃在她脆弱的脖颈上划几道。
好在并无,对方虽然极其冷漠,却并没有折磨他人的嗜好。见到唐木溪果真听话,便收回匕首,转身退开,忙自己的事情。
唐木溪察觉到幽寒的利刃被拿开,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下。
她体内的灵力被封印,绝无逃出的可能,但相反,五感还在。尽管因方才身中幻术的缘故,身体还有些疲惫,但却可以自由动作。
唐木溪没敢太张扬,只悄悄地睁开眼,观察四周。
这是一座破败的旧屋,除却屁股下面的干净草席之外,一片脏乱。
房顶破洞,茅草在冷风的牵引下沙沙作响,门窗紧闭,腐朽不堪,内里连一张像样的桌椅都没有。
若非能透过屋顶的破洞看到笼罩七玄的护城大阵,很难想象这样糟粕的地方竟不是荒郊野岭。
唐木溪缩缩身子,抱着腿往草席上挪了挪,生怕哪里钻出虫子往她身上爬。
看过四周,唐木溪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屋内的另一位女子吸引。
那人身穿深灰色直裰,外面披着粗布大氅,个子很高,头发用一根木簪挽起。从背后看同城中的平民百姓一般无二,但举手投足总会不经意地泄露一丝威势,一眼便知不是寻常人。
唐木溪见她面不改色地划开手腕,将大把大把的血液浇筑到“人偶”中,心中后怕的同时,莫名出现一种既视感。
“傀儡术……”
周琴动作一顿,缓缓转身,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她身上:“你知晓?”
她并未遮掩容貌,似乎毫不在意。但那双眼睛泛着寒凉的紫光,像是从深渊爬出的恶鬼,惊魂动魄。
唐木溪只一眼便被震住,后退半步没敢吭声。
周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双眼吓到对方,下意识抬手欲要遮掩,却忽然想起什么变得兴致缺缺,转身不再多言,继续制作傀儡假人。
她的手法不如姜垠高超,无法只取精血便可凭空捏造替身。
放出大片血液之后,周琴又斩断一束墨发丢入其中,烙印阵法,注入灵息。反反复复锤炼许久,替身假人才堪堪凝聚出大致形象。
按照这个进度,若要傀儡以假乱真,恐怕还需要三两日。
周琴有些不耐,想起盘龙王都,心中的焦躁达到顶峰。
“你们去盘龙了。”她放下傀儡,转身一瞬不瞬地盯着唐木溪。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双眸的紫光已经被她隐去。
但她给人的感觉太过阴沉,让唐木溪根本没注意到这点细节。
你们?
唐木溪不由身子轻颤,“她是我师姐,另一位是师尊。”
“师尊……”周琴一怔,没忍住轻声跟着念。
伴随着这两个熟悉的字眼滚过喉咙,心底忽然升起久违的情愫。
——紫色是祥瑞的颜色,君王大气,琴儿往后必将是震慑天下的帝王之君。
那是唯一不厌恶她双眸紫光的人。
周琴按下心里的狂躁,按捏眉心,强行平静下来:“盘龙状况如何?”
唐木溪察觉到对方语气的冷硬,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招惹到对方,说话更加小心翼翼:“王都封城,平民散修久聚不散。至于、至于城内,我们暂未寻到进去的方法。”
“你们自然进不去。”周琴轻嗤,“她用古怪石印亲设阵法,没有浮尘伞或归一令谁都别想进出。”
“浮尘伞,归一令?”唐木溪狐疑,“你知道如何进入王都?”
周琴却幽幽斜她一眼,没有回答。
她不说,唐木溪也没敢追问,只是在心底暗暗记下。
之后周琴又询问一些王都相关的事情,唐木溪毕竟所知有限,只能回答上一小部分。为此???心里还担忧许久,然而事实证明是她多虑了。
周琴听完后便转身离开刺屋,不知去向何处。
*
另一边,幻神发觉主人失踪后,第一时间依靠主仆契约前去寻找。
上万年前便亲眼见到主人在她面前离开,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次重演。
她是世上唯一一位天降尊神亲铸的法器,由一截仙骨所制,同主人原为一体。因而尽管周琴特意依托浮沉伞布下迷阵,也无法阻拦幻神的搜寻。不到半个时辰,便将位置锁定在外城南侧的一片破败院落中。
浮尘伞是天阶法器,力量强大无比。幻神虽然不惧,但忧虑主人状况,没敢轻举妄动。在找到位置的第一时间,传信给姜垠和温斐她们。
珍馐楼中,姜垠心不在焉地看着面前的各种美食,却一口未尝。时不时看向身边的空闲座椅。
她成功让林安景远离师妹,甚至没让对方坐在这方桌边。但不知为何心底总还是不踏实,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一般。
已经过去足足半个时辰,师妹和幻神依然没有出现。
姜垠开始胡思乱想。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的时候,一只灵力凝聚而成的纸鹤飞入她的手中,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主人遇险,速来外城南侧!”
姜垠脸色一变,拿着囚魔刀便飞出窗外。
一边的温明玉见此,不禁皱眉:“姜小姐怎忽然离开?莫不是放不下小师妹?”
温斐想起她方才剧变的脸色,心底也有些担忧:“姨娘前去看看,你好生安抚众人。”然后也急匆匆追过去。
不过转眼间,接连两人匆忙离去,宴会上的人皆是频频侧目,猜测可能发生了什么变故。
林安景凑到温明玉面前,小声询问:“发生何事?”
温明玉摇头,眼神示意他莫要多嘴,随后站起身来主动解释:“姨娘和姜小姐有事外出,待会便会返回,各位莫要慌张。珍馐楼美食如云,切莫浪费。”
话音落下,众人稍稍平静,继续有说有笑地享用美食。
倒是白灵凝着眉头,满脸不信。
“骗子。”
温明玉被戳破也不觉得害臊,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安心,姨娘修为甚高,姜垠又手握神器,无人能伤到她们。”
白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稍稍安心了一些。
姜垠从珍馐楼出去后,跟随着灵鹤直奔外城,很快便抵达了幻神所在的位置。
“她呢?”一停下,立马便抓住幻神紧紧追问。
温斐紧跟其后,见到四周偏僻破败,心里也有不好的猜想,沉着脸没有说话。
“此次是我疏忽,有人趁我换衣时抓走主人,如今就在屋里。但整片院落被不知名的天阶法器笼罩,我怕打草惊蛇,因而守在此处未敢擅自闯入。”幻神愧疚不已,若非她一时矫情,欲要返程换衣,绝不会让暗处那人寻到机会。
姜垠闻言也是懊恼,只顾着防备林安景,竟然忘记背后还有这个隐患在。
听闻有天阶法器,她和温斐的皆是面色凝重,伫立在夜里寒风中苦恼焦躁。
第110章
天阶法器十分珍贵, 力量也强大无比。纵然是手握神器的姜垠,也不敢肯定自己能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救出师妹。反倒是强行硬闯,说不定能以雷霆之势摧毁阵法, 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但毕竟这里是七玄, 城主眼皮子底下动用囚魔刀,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平日姜垠有意遮掩神器, 又极少堂而皇之的使用,这才没引来他人觊觎。可七玄城主已经化神大圆满, 难保不会泄露。
若再被其发现魔族气息, 恐怕不止师妹, 还会连累其他众人全部陷入危难之中。
姜垠紧攥着五指,头一次陷入困境。
温斐在一边看她眉头紧皱, 许久也未曾出声,暗自叹气,出声提点:“你可感知到异样?”
姜垠回神, 缓缓摇头。
温斐点头:“你同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结契道侣。既然此刻你安然无恙,甚至不曾收到师妹传来的求救,说明尚未陷入不死不休的绝境,甚至不曾有危及性命的趋势。”
“我猜测背后掠走木溪之人,因当是有所求。既然如此, 我们不如开门见山, 听听对方有何欲求。”
“无法奇袭, 更不能轻易动用神器,惊扰城主, 倒不如暂且放下争斗的想法。对方做事小心谨慎, 应当也不愿引来众多化神修者进攻。以此谈判, 起码有鱼死网破的筹码,不至于太过落入下风。”
幻神听完,只觉豁然开朗:“前辈所言有理。”
况且她怎忘了,主人血脉早已觉醒,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也不会坐以待毙。届时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她们便有极大的胜算。
姜垠也知其中关键,慢慢地冷静下来:“是我关心则乱,便按照前辈所言。”
温斐原是渡劫期修士,而她又是昔日魔君,背后还有温明玉等人的助力,若当真动用囚魔刀,引来七玄众修围攻,也并不畏惧。
姜垠的双眼闪过一抹暗芒,做好全力以赴的准备。
她并未察觉,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温斐和温明玉等人纳入可以信任的友人行列。
决定好措施,几人也不再耽误时间,索性直接进院见一见对方。
因不打算展露太大的恶意,几人并未祭出法器,入门前还叩门提醒对方,可以说诚意十足。但这并不代表她们任其妄为,为让自己不太被动,故而令温斐和幻神都放出威压。
化神大圆满的修为,以及一柄力量强大的天阶法器,就连及至合体期的殿主都不敢忽视,更不用说方才元婴境的周琴了。
几乎在她们踏入院落的一瞬间,周琴便调动全部力量,随时准备催动浮尘伞的全部力量。
浮尘伞是天阶法器,主要以蛊惑心智和抵御攻击为主。若单论战力,恐怕连强大的地阶法器都不如。
因而绝不可硬碰硬,若当真要坏她计划……
周琴冷笑一声,眼底皆是偏执。
那便争个两败俱伤。
“你师尊师姐来了。”她站在窗边,透过破败的珠帘,甚至可以看到徐徐走进来的人影。
不过尽管威压外放,对方却并无进攻的意图。
唐木溪一喜:“当真?”
说完,才忽然发现自己还是人质,身子一僵,往后挪半步。
周琴勾唇,拿出匕首:“当真。”
“你无需害怕,我抓你来,本就不为伤你。但此时为保我自身安危,不得不动用些许手段,莫要反抗,小心毙命。”
周琴说完,划开自己的手腕,牵引出缕缕血丝,打入唐木溪的体内。转眼间,血丝缠绕在心脏四周,并无进一步的动作,但压迫感比之匕首胜过数倍。
口口声声说不为伤她,却将最致命的东西死死拿捏。
唐木溪抿抿唇,只觉这人比师姐还会谎话连篇。
心脏被束缚的感觉并不好受,即便血丝并未缠绕上来,但彼此之间连接压迫,依然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刃,随时可能落下。
唐木溪灵力被封,又无幻神在身,根本无法解开血丝。
她当真害怕死在这里,不仅因为自己,更因为同她生死一体的姜垠。
头一次,她对当初结契的选择感到动摇。
周琴见她脸色苍白,却咬着唇一声不吭,总觉见到从前的自己,不由恍惚一瞬。可也仅此而以,现实令她别无选择。
她从来不是心软之人,若要从自己殒命和他人死亡之间挑选。周琴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别人去死,就像当初的……师尊。
“待会莫要出声,若你师姐和师尊不轻举妄动,我也没兴趣杀你。但若我自身难保,也一定拉你垫背。”周琴说完,没再管她,缓缓推开门走出去。
姜垠感受到师妹心中传来的丝丝惊惧惶恐,脸色彻底幽寒下来,修长的指尖镶入皮肤却恍若未闻,身上充满着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