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那个午后,沈遇惹事在先,后来她家人扭送她登门道歉,她以为宋意的父母会暴怒冲她动手,最少也该把她骂个狗血喷头。
她混蛋,她活该的。
但是,宋意的父母只是平静地招待了上门负荆请罪的小沈遇,隔着门告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小宋意,宋意说不见,他们就摇摇头转告沈遇。
沈遇在宋意家的客厅等了一下午,一下午也没等到宋意愿意开门接受道歉。
那时候的沈遇垂头丧气,恨不得把她带来的礼品往宋意家一扔夺门就跑。
但是宋意的父母留她吃了顿晚饭。
他们说,宋意心气太高,性子太直,想东西容易钻牛角尖,做事也不给自己留余地,这样下去以后怕是要吃亏。
他们说,沈遇闯祸了敢拉下脸登门道歉,吃了闭门羹还敢留下来吃饭,这种没脸没皮能伸能缩的性格,能让宋意也学几分就好了。
那一天的菜很好吃,饮料也很好喝,沈遇脸上发烫,飘飘然拍着胸脯说:“这有什么难的,我包教包会,不收学费。”
那天气氛很好,一顿饭下来,桌上人都在笑,现在想想,也不知道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楼上房间的宋意听到了没有。
那一顿饭之后,沈遇忽然自觉自己对宋意有了某种责任,但她说不清道不明,还未及理顺这当中的关系,她就在放学的路上被人套上麻袋揍成了猪头。
那伙人下手干净利落,一句话没说,打完人就跑,沈遇没看清任何一个人的长相,家里看见她的伤势坚决要报警。
但是沈遇拼命拦住了,她说她只是和同学打架,只字不提麻袋的事,生生住了一个月的院,坚决不允许把事闹大。
她觉得宋意父母说得果然没错,宋意真的做事不留余地,要不是她拦着,警察来了宋意铁定要吃大亏。当时她想,宋意要是没了她可怎么办啊?
这些遥远的往事几乎要被日复一日的鸡毛蒜皮彻底掩盖,如果不去细想,沈遇几乎不会再想起她的初心只是想要靠上蹿下跳惹是生非来故意招惹宋意,意图用这种方式让宋意学会与人为善宽和大度。
但是在和宋意的一次又一次斗法当中,沈遇莫名其妙地输多胜少,最开始的满腔大爱被胜负欲拿捏到几乎烟消云散,她从没在同一人身上吃过这么多的亏。要说当年,是她对不起宋意,但宋意不是马上就揍回来了吗,她俩扯平了!再之后那些你来我往互扯头花,纯属是……
“问你呢,为什么要当演员?”宋意见沈遇半天不回答,逐渐没了耐心,踹了一脚沈遇晃荡在床边的脚。
为什么跟着宋意当走这条路,就是因为十年前宋家父母那一句话的影响吗?沈遇倒也不至于这么敢做不敢当。
沈遇勾唇,笑得极为灿烂又欠扁,“当然因为我愿意。”?
第24章 按摩
宋意扶额, 她怎么会期待从沈遇嘴里听到个正常的答案呢?
“行吧,那你好好休息, 明天给我活过来上班。”宋意起身离开。
“这就走啊?”沈遇出乎意料, 这世上有人探病只探十分钟的吗?
沈遇赶紧从床上跳下来,匆忙之中只来得及穿上一只拖鞋,衣冠不整地去追宋意。
宋意在门口站定, 疑惑道:“有事?”
“没……没事……”沈遇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看着宋意起身离开, 她就是想也不想地就追上去了。
可能还是烧没退干净。
沈遇光着一只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家居服,头发乱糟糟地绑了个低马尾,碎发支离,和刚从片场回来浑身上下无一不精致的宋意一比, 简直是云泥之别。
“那……那你回去吧。”沈遇呐呐道。
她垂着眼眸,盯着自己踩在地板上的那只赤脚,怀疑自己怕不是烧糊涂了。
“你该不会是,不想让我走吧?”宋意问。
“没有,不是, 怎么可能。”沈遇飞快否认。
“那我走了?”宋意试探着转身。
“真走了啊。”宋意拉开门, 一只脚踏出了门外。
“唉……”沈遇叹了口气,用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嘟哝:“你再陪我会儿嘛。”
“说什么, 大点声。”宋意转身,抱臂靠在打开的房门上,眉眼带着调笑。
“我玻璃心了, 想找人陪了, 怎么了?”沈遇破罐破摔, 掉头走到房间正中的沙发坐好, 眼神冷冷地盯着宋意。
她这副模样,动作上都是抗拒,眼神里都是期盼,像是个嘴硬的初中生,口是心非地强调自己不需要人哄。
沈遇这副作态当真少见,凭借宋意对沈遇的了解,这已经是沈遇在示弱认输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宋意心满意足,关上门回来,坐在和沈遇隔一个的位置上,老老实实地陪着。
“你助理呢?你生病她都不陪你?”宋意问。
沈遇的助理,堪称世界上最轻松的职业了,十天里有八天半在放假,反正沈遇放荡不羁爱自由,又眼光奇高有轻微洁癖,她有助理和没助理几乎没区别,宋意估计沈遇根本就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个助理。
沈遇的脸上果不其然闪过一瞬间的空白,对啊,她有助理啊,她一年给人开十三薪,结果那家伙放老板一个人烧成个傻子,连微信都不发一条?
沈遇回想起自己睡醒时从窗户倾泻而下的夕阳,空荡荡的房间,和房间里浓稠污浊的空气。那一瞬间的孤独如同泥潭,她一只脚踩进去,慢慢下陷。
这时候突然闯入冲散这一摊死水的,是宋意。
这就解释得通了,宋意的闯入把沈遇从泥潭里拉出来,所以沈遇不想要宋意离开,只是不想重新回到这个憋闷安静的空房间里。
她完全想明白了。
就说这股子突如其来的软弱是哪里来的,果然生病使人虚弱,全方面的虚弱。
沈遇深吸一口气起身,踩着她那只有一只的拖鞋,一瘸一拐地去开窗户,她需要新鲜空气。
宋意在她背后叹了口气,“你坐下吧,我帮你开。”
宋意拉开半掩着的窗帘,窗外路灯恰好亮起,窗户打开,清凉的晚风灌进来,房间里的憋闷一扫而光。
宋意回头,晨昏相接时刻她的脸上明暗交杂,沈遇呼吸一滞。
“感觉好点了可以去洗个热水澡,会好的快一点,我的经验。”宋意说。
“哦,好的。”沈遇如同提线木偶一样听话地走向浴室,宋意站在窗边回头的画面在她脑海里迟迟不肯散去。
宋意挺好看的,这画面仿佛似曾相识,好像不知什么时候梦到过一样。
但沈遇很清楚,她根本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浴室里响起水声,宋意盯着磨砂的浴室门看了两眼,然后强行移开视线。
短短几天,第二次看沈遇洗澡了,她人生的前二十年都没见过一个Alpha洗完澡带着水汽光明正大在她眼前晃,换做以前,宋意早就痛斥这种流氓行径了。
但现在,沈遇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洗自己的澡,她自己才是那个不速之客,这样看来,谁是流氓似乎有待商榷?
宋意坐在沈遇的沙发上,隔两秒就看一眼表,越待越心虚。
她为什么非得留下来陪沈遇呢?为什么沈遇示个弱她就被拿捏了呢?就因为沈遇生病了需要人陪?
叫她助理来陪呗。
宋意又不是沈遇的助理,更不是她的护工!
想到这,宋意蹭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走到浴室门口,隔着水雾氤氲的浴室门对沈遇喊话:“我回去了。”
“啊,什么?”水声太大,沈遇根本没听清。
“我要走了。”宋意又重复了一遍。
“你说什么?”沈遇拉开浴室门,探出个脑袋问。
虽然沈遇脑袋以下的地方全缩在门后看不真切,但骤然一颗脑袋冒出来也足够惊悚,宋意被沈遇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腰肢后仰弯出一个极致的弧度。
“你要回去?”有了视觉力的加成,沈遇的听力好像终于好起来了。
“嘶——”宋意扶着腰,表情管理出现重大裂痕。
“你有病啊!”宋意瞪着沈遇那张脸,把重心移到一条腿上,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后挪,看到沈遇依旧睁着那一双迷茫的大眼睛,宋意简直气得冒烟。
“我抽筋了。”宋意这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抽筋,可能缺钙,孕期常见不良反应,一瞬间一连串词条在沈遇脑子里加载完毕,她飞速冲掉身上的泡沫,随手抓了条浴巾裹在身上就从浴室里冲出来,跪倒在沙发旁宋意左脚边,一脸紧张兮兮。
“哪里抽筋?”沈遇问。
宋意用下巴点了点右腿。
“我帮你按按。”沈遇说完,根本没给宋意拒绝的机会,直接上手。
她在母婴论坛水到十级了,学了一身理论知识无处实践,她励志要做一个贤A良母,今天就是她的第一次实践考核。
沈遇在宋意左边,宋意抽筋的是右腿,多有不便。她往前探得上半身,双手托住宋意的小腿,缓慢地帮她伸直。抽筋的时候,腿上的肌肉硬的跟石头一样,宋意当然知道只要拉伸开就好了,但这个时候就是疼啊。
她咬紧牙关,下意识伸手按在沈遇的肩膀上借力,沈遇一点一点帮她按揉僵硬的肌肉,另一只手缓慢的帮她拉伸。
沈遇的上半身,几乎整个贴在了宋意的腿上,仓促之间随意裹的浴巾显然不具备持久续航能力,眼看着就要掉不掉的犹抱琵琶半遮面了。
宋意一低头,差点被一片白花花亮瞎眼睛。
“好了,可以了,就这样吧。”宋意赶紧推开沈遇,并且在沈遇起身浴巾滑落的最后万分之一秒果断出手,拯救浴巾于危亡。
沈遇低头,看向自己胸前按着浴巾的那只不属于自己的手,两秒钟之后,脸和脖子红透。
红晕迅速往下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到浴巾覆盖住的地方,沈遇赶紧捏住浴巾的边角把自己重新裹好,严严实实到足以应对广电审核。
宋意缩回手,不知所措地在沙发上来回摩擦。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宋意说。
“嗯,我知道。”沈遇答。
两厢对望,两边都是硬绷出来的严肃和凝重。
虽然她们有孩子了,但这不代表她们敢越过那条线,她们依旧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孩子,谁家孩子见过这样的阵仗?
“你腿好了吗?”沈遇问。
宋意:“好了。”
“那我回去?”宋意问。
“嗯。”沈遇点头。
宋意起身离开,沈遇保持着面对沙发的姿势不变,宋意越走越快,砰的一声甩上了沈遇的房门。
短短几秒,沈遇吓出了一身汗。
*
不知道是唐棣的感冒药好,还是宋意的热水澡有效,亦或是沈遇一身一身地出汗有助于康复,总之,沈遇睡了一觉之后,第二天满血复活了。
她来到片场,和宋意打了个照面,互相点头致意,得体又疏离。
吴晗敏锐地发现他的两位主演中间涌动着某种微妙的暗流,这两人收敛克制的眼神对视中分明传递出一种有大事发生的信息,但吴导毫无头绪。
吴晗挠了挠头,只希望这件大事不要影响到今天的拍摄。
“今天的戏有一点点敏感,需不需要清场?”吴晗问。
今天有一场沈遇和宋意在浴室的戏,这应当是《云烟》拍摄至今为止的第一次大尺度镜头,虽然最终镜头呈现的结果两个人是在一起洗了个澡,但实拍时最多只会裸露脖子以下一小截,最多再露个背。
“不用吧。”宋意说。
“那好,那就开拍。”吴导拍板。
沈遇饰演的郁容在医院里遇到了宋意饰演的冉墨,冉墨的血检单呈严重感染征象,这也是冉墨头疼甚至昏倒的直接原因,郁容早在上一次给冉墨做心理疏导的时候就发现了,但冉墨自己居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出现的问题。
郁容截胡了冉墨的血检单,告诉她医院检查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她昏倒只是因为压力太大。
压力……
“我错了。”冉墨抬头望着病床前的郁容,神色凄惶。
“是我搞错了,我那天为什么会看不出那条消息有问题呢?我为什么不叫支援呢?我就应该直接上报备案,带着全队人一起过去,我……”冉墨小幅度摇着头,语速飞快而含混。
郁容抱住了冉墨。
“不是你的错,是凶手的错。”郁容说。
她轻轻地拍打冉墨的后背,动作轻柔让人联想起摇篮和傍晚的风,冉墨逐渐平复下来。
“我要出院。”冉墨忽然说。
“既然我没病,我为什么要在这耽误时间,我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我上次的分析没有错,这一次我一定要亲手抓住她。”冉墨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手背上针头滑脱,血顺着手指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郁容按住冉墨的针眼,满脸写着不赞同。
“你应该休息。”郁容坚持。
冉墨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郁容,心软的心理学家只能败下阵来,她让步道:“你至少应该洗个热水澡,换掉这身脏衣服。”
“可以。”冉墨回答。
郁容自己的公寓就在医院不远处,比分局还要近,冉墨争分夺秒,直接不讲究地进了郁容的家,直到她进了郁容的浴室打开热水,在水气氤氲中脱掉身上的衣服,一转身,看到郁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地开了门来到自己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