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宋意来说，情况甚至会更糟，她的行业是同行与同行之间的直接对抗，鲜花掌声中观众是天使，门庭冷落时，观众比任何人都薄情。
　　“嗯，我明白。”唐棣说。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预约一下时间，最好能空出一周的时间，趁现在月份还小，速战速决。”唐棣说。
　　宋意沉默着，她盯着日历看了许久，导演组做了近一个月的拍摄计划，她事先跟吴晗打了招呼，她近期要请一周的假，她给的理由是，后续治疗。
　　治疗，把这块肉从她身体里拿出去。
　　吴晗当场同意了她的请假申请，她可以任选一周去医院，只需要提前三天告知他。
　　现在，她就要选那个日子了。
　　“就下周吧。”宋意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注定无法带她来到这个世界，那不如早点说再见，宋意不确定再等下去自己还能不能这样铁石心肠，但很确定的是，在得知这个孩子存在之后，哪怕只有几天的时间，她就已经要变得不认识自己了。
　　“她现在只是一团细胞，神经没有发育，感觉不到痛。”唐棣轻声安慰。
　　声音经过电流的压缩传递到千里之遥，看不到神情动作的情况下，单纯语言传递的信息几何级坍缩，但宋意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唐棣对她的感同身受。
　　“谢谢。”宋意苍白着脸抿唇微笑。
　　“好的，下周一你直接来找我，我给你安排手术。”唐棣说完这句话，挂断了电话。
　　宋意望着黑掉的屏幕出身，上面倒映着自己用尽全力的微笑，这个表情放在哪部剧里都是不合格的表演，宋意用堪称严格的目光审视着自己，一点一点松动脸部的肌肉，努力调节自己的情绪，直到从脸上看不出异样为止。
　　她转身，回到片场，灯光镜头下，她还要演绎别人的故事。
　　今天接下来的戏是她的独角戏，三四个机位瞄准她一个人，没有人能替她分担。
　　吴晗：“Action！”
　　连环发生的恶性案件让冉警官心力交瘁，上级对这系列案件非常重视，而她一筹莫展。又一次汇报工作之后，她的老领导拍着桌子质问她：“死者都在天上看着你，你迟一天抓到凶手，就可能有新的无辜百姓遇害，冉墨我问问你，你是怎么睡得着的？”
　　事实是，冉墨睡不着，她已经连着熬了不知道多少个大夜了，但她的对手好像非常熟悉警方的手段，现场干干净净，除了所有的死者都被会缺失身体的一个部分以外，没有任何线索。
　　他们总是迟来一步。
　　深夜，冉墨独自坐在电脑前，身后一块白班上写满了他们至今为止的发现和推测，线头杂乱，甚至彼此矛盾。冉墨睁着熬红的眼睛，在电脑上放大查看每一张现场照片。
　　冉墨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但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第一个死者缺失了右手，第二个死者缺失了左手，第三个死者缺失了腹中的胎儿，然后是第四个，缺失了右眼。
　　为什么是这些器官，为什么是这个顺序？一般凶手从死者身上带走什么东西，多半是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收集欲，要么是同一个器官组织，或者遵循某种显而易见的规律。
　　原本他们以为凶手对死者的手情有独钟，但第三个死者缺失的胎儿让他们全盘推翻了之前的猜想，而胎儿这个意象有很重的性别指向和情.色意味，和左右手的心理色彩完全不一样，他们就是否应当把那一起案件归入连环案件中就进行了很久的争执，最终还是冉墨拍板纳入的。
　　因为三起案件中死者的死亡时间间隔一致，而且手在某些特殊癖好的人眼中也属于性暗示。
　　然后第四个死者的右眼，既无法纳入情.欲体系，死亡时间间隔也对不上。
　　同事们都主张这是一起个案，但冉墨觉得这四起案件冥冥之中就是存在某种联系。
　　在那天靠在教室后墙上听郁容讲课的时候，郁容靠在讲桌上娓娓道来：“连续杀人案的凶手多半有心理问题，他们或许看上去和普通人别无二致，但往往对某种事物有强烈的信仰，在时候分析中，宗教信仰占到犯罪成因的半数以上，而且会在作案时留下明显或不明显的宗教暗示。”
　　宗教……
　　冉墨把四张现场照片的图层叠在一起，按照案发时间顺序把缺失的器官连线，然后冉墨忽然坐直，她盯着自己的屏幕瞪大了眼睛，这和四个案发现场在地图上组合成的图形几本相似！
　　如果前三起案件的间隔时间相同，是否可以视为一组，前三个器官连成了一个倒三角，而第四个器官是倒三角上方的一个点。
　　冉墨知道，有一种信仰和三角形有关，一正一倒两个三角重叠，就是六芒星！
　　而今晚，距离第四个死者的死亡时间，和第三个、第四个死者的死亡时间间隔相差不多。
　　就是今晚！
　　下一个现场，会是正三角形的哪个顶点？
　　冉墨激动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她一把抓起外套，边走边给自己今晚请假的助手打电话，她们两个一人奔赴一个顶点。
　　临时行动来不及走正常程序报备，冉墨开着自己的私车呼啸而出，地图上她标的那个点就在半个小时车程之外，而根据法医估计的死亡时间，留给她的时间也只有半个小时。
　　CUT！
　　这一条过了，一整场戏冉墨的情绪都如同踩在沉重和疯癫的界限上，宋意瞪着通红的眼睛，咬紧牙关下颌线紧绷，韩导对这样的状态勉强满意。
　　拍完之后，宋意坐在场边休息，她的脸色依旧没有转霁，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用经验程式化表演。幸好，这一场她的情绪是内收的，是爆发的前夜，她绷着就可以了。
　　收工之后，吴导意味深长地问宋意：“心里有事？”
　　导演还是看出来了。
　　“嗯，看来我情绪还是没控制住，让导演担心了。”宋意无奈地笑了笑。
　　“有什么事，说出来我看能不能解决？”吴晗问。
　　宋意摇了摇头。
　　“导演，我可能要请假了。”
　　“那个治疗？什么时候？你到底是什么病？”吴晗追问。
　　“下周一开始，连续三四天吧，导演放心，不严重。”宋意擅自缩短了唐棣建议的请假时长。
　　“周一，那就是后天了。”吴晗顿了顿，伸手拍了拍宋意的肩膀，“别紧张。”
　　两人身后，听到全程的沈遇瞪大了眼睛。
　　她一早就发现今天宋意的情绪不对劲，看到下了戏她单独找吴导说话就悄悄跟了上去，没想到，后天，竟然这么快。
　　宋意和导演挥手再见了，她要转身了，沈遇慌不择路地跑开，她不想被宋意看到自己在场，虽然这场谈话也没有发生在一个私密的场合。
　　沈遇的心脏在狂跳，她不明白自己为什要躲开，可能是因为，她自己这个时候，也并不想面对宋意。
　　沈遇一路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把房门关上，做贼心虚一般点开购物软件，上面躺着几个她昨晚夜深人静时下单的孕妇奶粉和孕妇补剂，还有一件可爱到让人看了嘴巴就忍不住咧起来的婴儿小袜子，都是那个论坛上大量Omega推荐的人气好物。
　　她那个时候一定脑子不清楚，她只想着这么可爱的袜子，一定要买给自己的孩子穿。
　　宋意根本没打算生下这个孩子，这双袜子永远也没机会被人穿在脚上。
　　沈遇点击退货，却被告知商品已经发出，来不及了。
　　客服温馨地提示她：“等到货之后直接拒收就可以了呢~[亲亲]”
　　客服的波浪号和那个亲亲的表情让沈遇眼前一黑，她无法想象那个场景。到货，寄到片场来，这样敏感的东西她必不可能交给助理去拒收，只能她本人亲自去。那万一要是被宋意看到了，她百口莫辩，到时候宋意一定又会牙尖嘴利地嘲讽她。
　　“难道你这么就想要孩子吗？”宋意一定会这样嘲讽她的。
　　沈遇猛地闭了闭眼睛，妈的，她昨天晚上是疯了吗？
　　作者有话说：
　　放心，孩子不会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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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决定
　　周日晚上，宋意躺在酒店房间的床上，打开和沈遇的聊天界面，一个字一个字地编辑。
　　沈遇说去做手术那天要告诉她，她想要陪宋意一起去，但越是临近那天，宋意的心越乱，一想到她躺在手术室里，沈遇坐在门外等她，她心里就一阵一阵觉得异样。
　　终于拖到现在，她还没有跟沈遇开这个口。奇怪的是，沈遇这几天也相当安静，除了拍戏以外，宋意几乎一句话都没跟沈遇说上。
　　就好像，她们两个都在不约而同地躲着对方一样。
　　现在，终于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宋意选择打字沟通，避免当面说的时候被沈遇从表情上独处端倪。
　　其实要说就一句话：“我明天去打胎，你要不要一起来”，但这样干巴巴地说出来总觉得整句话哪里都不对劲，宋意一边下意识抚摸着小腹，一边删删改改，还没改到自己满意，突然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喂，陈姐，怎么晚了，有什么事？”宋意接起来。
　　“小意，最近拍摄怎么样，还顺利吗？”经纪人陈念显得有点拘谨而过于客套了。
　　宋意一愣，才想起来，上次和陈念的电话她们是不欢而散的。
　　好像是因为宋意发现自己要跟沈遇同组，跟陈念发了好大脾气，而陈念指责宋意是情绪化的Omega，为此宋意甚至跟陈念放了狠话。
　　宋意进组才多久，她现在回想起来就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了，她甚至不理解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生气，或许还是因为怀孕引起的激素波动，以及当时她似乎正被孕吐折磨着。
　　显然，宋意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但陈念似乎还愧疚于那次话赶话的争吵。
　　“陈姐，挺顺利的，大家都很好，导演也挺照顾我的。”宋意乖顺道。
　　成年人之间不需要明确的对不起和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很多时候一点软化的语气就足以表明一切了。
　　“好，好，那就好。”
　　陈念连说了三个好，让宋意觉得很不寻常，以她和陈念正常的相处模式来说，陈念绝不至于小心翼翼至此。
　　“怎么了陈姐，出事了？”宋意敏锐地问。
　　陈念深吸了一口气：“是有点。”
　　“我听到风声就先告诉你，《女将》那个片子又出事了，明年拍不了了。”陈念说。
　　“什……什么意思？明年拍不了了，那什么时候能开拍？”宋意问。
　　“最早后年，需要运作。”陈念沉痛道。
　　《女将》，这是陪伴宋意走过整个青春期的精神支柱，是她出道以来一直想参与的作品，只要能演，是网剧她也演，不能评奖她也演，这本是她的执念。
　　但很奇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宋意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遗憾惋惜，而是欣喜。
　　明年《女将》拍不了了，那她还一定要打掉这个孩子吗？天平一端的砝码突然被清空，另一端重重地砸下来，砸得她眼圈都红了。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如此舍不得这个孩子。
　　“小意，你……你别太难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这边帮你留意着，有类似的本子我也会帮你争取的，你……”陈念听宋意半天没说话，自己也慌了神。
　　陈念知道宋意有多喜欢《女将》这个本子，她也知道她把宋意诓进现在这个剧组有多委屈宋意，原本这一切都是宋意为了演《女将》才接受的，现在告诉她《女将》又没了，如果换成是陈念，她肯定接受不了。
　　“陈姐，”宋意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喑哑，喉头一阵一阵发酸，“我没事。”
　　“既然《女将》又跳票了，那我能不能，拍完这部戏之后休息个一年左右？”宋意问这句话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手头的这部《云烟》只会拍三到四个月，那之后她完全有时间在家里安安心心待产，什么都不会耽误。如果陈念同意不给她安排新戏，那……她还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打掉这个孩子？
　　宋意不知道自己该作何选择，她等着陈念先开口。
　　电话的另一端，陈念眸光闪烁。
　　休息，宋意入行三年多以来，第一次主动跟陈念提休息，这样心如死灰，这样委曲求全，陈念心疼坏了。
　　“可以可以，你早该休息了，换换心情也好。”陈念满口答应。
　　一颗心重重地落地，没有借口了。
　　宋意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她怀孕了，她还打算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中断如日中天的事业，跑去生一个孩子，和孩子的Alpha母亲根本没有爱情，也没有婚姻，可她为什么完全体会不到那种对未来失控的恐慌感呢？
　　宋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明明早就发誓要做一个一辈子不婚不育专注事业的独立Omega，她不喜欢小孩子，从来没有像其他小Omega说的那样，一看到小婴儿心都化了。
　　但现在，她所有的思维都被一个念头占据，她的孩子，一个会继承她的血脉，或许长大后会和她很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