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意搬了把小板凳坐在旁边，看吴晗气急败坏地数落沈遇。
　　沈遇这家伙，连假都不请就跑出来跟自己医院一日游，怪不得吴导这样好脾气的人都能发这么大火。
　　冲动、不计后果、感情用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沈遇还像没长大一样。
　　宋意在心里默默评判着沈遇，开始后悔自己在车上时那一瞬间的心软。她把那本书递给沈遇的时候，是觉得沈遇终于成长到可以一个Omega特殊时期的依靠了。
　　现在看来，她还是那个到处不知深浅的小孩。
　　沈遇在片场里赔了一圈罪，就因为她的任性，几乎所有人这一天都不能正常下班。不过好在按照剧本，这场戏本来就该发生在晚上。
　　续接在宋意饰演的冉墨看破了尸体上隐藏的信号并且追出去那场戏之后，沈遇饰演的郁容出现在正三角形的另一个顶点，还有冉墨的小助手。
　　小助手从昏迷中醒来，脑后传来剧烈的疼痛，嘴里被塞了个口球撑到最大。她睁开被血污糊满的眼睛，谨慎地打量现在的情况。
　　这是一件废弃的厂房，入目全是焦黑刺鼻的灰土，她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柱子上，远处隐隐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
　　小助手艰难地抬头从远处窗户里透过的月影判断她昏迷的时间，不长，大概一个小时左右。
　　时间倒回到一个小时之前，小助手接到冉墨的命令前往地图上的那个坐标，她认出这里是前年发生爆炸案的化工厂，化学品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波破坏了建筑的结构，走在上面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
　　她不敢掉以轻心，枪早已□□上膛，谨慎地搜索这片复杂的地形。
　　绕过一段倒塌的廊柱时，她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飞快转身举枪瞄准，却发现眼前的地板上躺着一只闪烁着红光的录音笔。
　　上当了！
　　她脑后传来一阵剧痛，再醒来时，她就被人反绑在了这里。
　　冉墨是对的，那个杀人狂就在这里！
　　助手努力活动手指，她的手纤长灵活，被绳索捆住依旧有一点点活动空间。
　　通讯器……
　　她的通讯器就塞在后口袋里，只要再往下一点点，她就能用手指把那个通讯器夹出来。
　　往下……再往下……
　　拿到了！
　　冉墨是她的第一联系人，她只要随便发个什么东西过去，让冉墨意识到这里有情况，她就能带着支援赶到通讯器定位的地点。
　　她摸到发送键了。
　　“在玩什么？”一道声音从她身后头顶响起。
　　手心里一松，通讯器到了那人的手上。
　　“怎么样，你那边有异常吗？我这目前一切正常。”上面冉墨发来的信息闪烁着。
　　郁容勾起一抹笑，手指熟练地调出冉墨的定位，看到她果然在自己预想的地方，忍不住挑眉。
　　“是个聪明孩子。”
　　她上课随口一提，就能记住，还能学以致用，要是选修她这门课的学生都能有冉警官这么聪明就好了。
　　郁容漫不经心地抛着手里的通讯器，施施然走到助手面前，蹲下，揪着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直视自己，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了自己喜欢的惊恐。
　　很显然，她认出了这就是前几天还和她坐在一起分析案情的郁容教授。
　　郁容满意地抿唇，绽开一个残忍的微笑。
　　“今天是你而不是冉警官出现在这里，就是你命该如此。”郁容说。
　　“想联系冉警官？我可以帮你。”
　　说完，她删掉了助手编辑的求救信号，回复起冉墨的上一条消息。
　　“一切正常，是否继续搜索？”
　　冉墨和郁容喝过几次咖啡，郁容很顺利地得知了第一分局的基本人际关系，这位冉警官是上面抽调空降过来的，标标准准的学院派精英，分局里个个都是从现场磨练出来的老油条，对她面服心不服。
　　询问是否继续搜索，就是对冉墨的判断提出质疑了。
　　“唔——唔唔——”
　　小助手开始激烈挣扎。
　　郁容歪着脑袋打量了她几秒，之后莞尔，“你的通讯器屏幕真好看，你想要回去是吗？”
　　“那我就还给你。”
　　郁容解开绑在助手脑后的口球绳子，粘腻的鲜血糊了她一手，她拿出口球，趁小助手张口喘粗气的空档，把整个通讯器塞进了她嘴里。
　　CUT！
　　演小助手的那个演员吐出嘴里的通讯器，被呛得直咳嗽，沈遇手足无措地帮她拍背，小助手咳得眼泪汪汪。
　　“沈老师，你下手真狠啊！”小助手控诉。
　　“对不起，对不起。”沈遇连连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入戏了，主要是跟你对手戏太投入，你把我整个带进去了。”
　　沈遇的道歉很有技术含量，不着痕迹地夸了对手演员，让那人接下来埋怨的话全都说不出来了。
　　哼，哄人的本事倒是进步了不少，一两句话就能把人套进去，宋意在心里冷哼一声。
　　在车上的时候也是一样，说什么“我只想要你需要的时候可以想起我”，都是哄人的把戏。
　　宋意站起身，今天的拍摄任务终于结束，她拎着小板凳帮场记收拾，遇上个实习生打扮的半大孩子捧着个快递箱子垫脚张望。
　　“是谁的，我帮你带过去。”宋意顺口说。
　　“是沈老师的。”实习生羞赧地挠了挠头。
　　“沈老师那边下戏了吧，我去给她拿过去。”实习生说。
　　“给我吧，沈老师正忙着呢。”忙着给被她弄哭的同组演员擦眼泪呢。
　　实习生把快递交给宋意，下一秒就被人叫走去干活去了，宋意百无聊赖地等着沈遇在那磨蹭，有一眼没一眼地瞧着快递箱子上面的寄件信息。
　　沉甸甸的，不知道瞎买什么东西。
　　“江城母婴专卖店？”
　　宋意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沈遇买母婴店干什么，总不可能是给她自己买的。
　　宋意抬眼张望四周，见大家忙忙碌碌，没人留意到这个角落，干脆那钥匙划开了封口的胶带，替沈遇拆了这个快递。
　　一罐孕妇奶粉，一瓶孕妇专用复合维生素，还有一对能躺在手心里的印着屁桃的袖珍小袜子。
　　沈遇她……
　　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宋意又看了一眼寄件信息，发货时间是三天前。
　　三天前，那时候宋意才刚告诉沈遇孩子的事不久，宋意自己都还没决定把这个孩子留下来。
　　沈遇给孩子买了小袜子……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啊。
　　以为宋意要去做手术，连假都来不及请就从楼上冲下来，追着车屁股后面跑，还说出“要去就从我身上压过去”这种傻话，天底下或许就只有沈遇这个傻子做得出来了。
　　宋意不喜欢沈遇，她嫌弃沈遇幼稚鲁莽，厌恶沈遇足够有天赋却从来不知道努力，她曾经怨恨沈遇给她的少年时代带来过痛苦，她和沈遇针锋相对了很多年。
　　沈遇绝不是宋意理想中的Alpha伴侣，但或许，沈遇可以给宋意的孩子做一个还不错的Alpha母亲。
　　宋意抬眼看过去，沈遇扯着领口的扣子，从阑珊灯火中向她走来。
　　越走越近……
　　直到看清宋意手里拿的东西，脸色突变，撒丫子跑过来。
　　妈的，忘了拒收快递了！
　　宋意把东西一样一样收好，真诚地对沈遇点头：“谢谢。”
　　沈遇：？
　　沈遇：“不客气？”
　　这怎么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呢？?


第19章 练习
　　同一个场景沈遇的戏要连起来拍完，杀人分尸处理现场，宋意乐得好几天清闲。等沈遇这一部分结束，宋意的戏又排上日程。
　　那天宋意饰演的冉墨接到小助手发来的信息之后，一筹莫展地在她那个现场蹲守了半夜，冉警官在路上就呼叫了支援，警局主力兵分两路，但两边都是无功而返，冉墨原本就难带得队伍更加雪上加霜。
　　信任危机爆发，队里的刺头直接找上大领导，冉墨被叫进领导的办公室喝茶聊天，蒙受关怀被迫休假回家睡觉。
　　她拿起自己的外套，从办公室里的出来，公共区域里的谈话声一瞬间消失，所有人都盯着她看，冉墨环视一圈，除了她那个爱迟到早退的小助手以外，所有人都在了。
　　冉墨收回视线，直视前路，缓缓走出分局，被阳光刺得眯起眼睛。
　　原来早上的太阳有这么亮吗？
　　忽然被从案子中踢出来，冉墨像孤魂野鬼一样在街上游荡，她无处可去，就放空思维，任自己这双脚四处乱走，最后信马由缰，停在了郁容的心理咨询诊所门前。
　　上午太阳当空，郁容提着咖啡，慢悠悠地从车上下来。
　　“冉警官，你怎么来了？”郁容问。
　　她打开门，啪的一声打开诊所里的灯，薰衣草的花香在鼻端缭绕，中央空调把室内维持在最舒适的温度，布艺沙发的面料亲肤柔软，坐上去支撑力从四面八方而来，让人舒服得好像被抽走了骨头。
　　“这个点能来我这，放假了？嫌疑人抓到了？”郁容随口问。
　　冉墨摇了摇头。
　　郁容关切得注视着冉墨，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身体前倾，这是一个乐于倾听的姿势。
　　“出什么问题了吗？”郁容问。
　　“我好像犯了个错误。”冉墨说。
　　她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梳理过无数遍的推理思路给郁容讲了一遍，就像她在大领导办公室里做的那样，郁容沉默着听完，然后总结道：“你认为总共会发生六起案件，前三起共用一套时空规则，后三其共用另一套，是这样吗？”
　　冉墨点头。
　　“冉警官，”郁容的眼神里写着怜悯，“你不觉得你的猜想，前置条件太多了吗？”
　　冉墨忽然像被抽干了一直支撑的最后一口气一样，仰面躺倒在郁容的沙发上。
　　“你也这样觉得，可能你们确实是旁观者清吧。”冉墨叹息。
　　“冉警官，你这段时间密集接受了太多信息，人脑的负荷是有限的，信息过载就会产生过多无意义联想，甚至掩盖真正需要关注的细节。”郁容起身，来到冉墨面前。
　　“来，你闭上眼睛，我帮你清理以下内存。”郁容说。
　　她打开了一支不知道什么轻音乐，闭上眼睛，冉墨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有千斤重，郁容的声音变得深沉，忽远忽近，她的意识仿佛到了某个临近点，马上要划入令她惊恐的未知区间。
　　郁容轻抚上冉墨的额头，只一秒，然后抬起手，指尖传来滚烫的温度，但冉墨对自己的境况怎么仿佛无知无觉？
　　郁容两根手指对搓，眼神里划过一丝讶异，但转眼间，又被兴味所取代。
　　她在冉墨身边坐下，看着冉墨在睡梦中扔紧皱的眉头，说实话，冉墨是她喜欢的长相，而且聪明，又不至于聪明太过，只要稍加引导，就可以乖巧地恰如其分。
　　郁容勾起唇角，仰头饮尽杯中剩下的咖啡，嘴角沾染了一丝香醇的液体，她灵巧地舔舐干净。
　　“啊——”冉墨惊恐地睁开眼睛，她从沙发上弹起来，一阵眩晕袭来，让她无意识往旁边歪倒。
　　然后，落入郁容的怀抱。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郁容说。
　　冉墨的视线逐渐聚焦，她盯着郁容莹润的唇角，目光逐渐……
　　“CUT！”吴导大喊。
　　“宋老师，注意情绪变化，这个地方你看向沈老师的目光应该是柔和的，带着少女情愫的。”吴晗指示道。
　　“来来，各部门注意，再来一条。”
　　“Action！”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郁容柔声道。
　　冉墨的视线逐渐聚焦，她盯着郁容莹润的唇角，目光逐渐柔软。
　　“CUT！不对，还是不对！”吴晗站起来。
　　“你是在看让你心动的成年人，而不是在看小孩，你的目光太纯粹了，剧本这里为什么要让你看沈老师的嘴巴，因为这里的镜头语言是挑逗的，是性暗示，你要有情.欲感。”
　　“好了，宋老师调整一下，我们再来一条，Action！”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郁容柔声道。
　　冉墨的视线逐渐聚焦，她盯着郁容莹润的唇角，目光逐渐……挑逗。
　　“CUT！”
　　吴导又喊了暂停，他满脸不解：“宋老师，这里是画面挑逗，不是要你挑逗。”
　　“对不起，我再试试。”宋意道歉。
　　“来来，你过来，自己看看回放。”吴晗让开监视器前的画面，让宋意自己看。
　　“我寻思这也不难啊，宋老师以前那么复杂的角色都能诠释得那么好，怎么就这个……”
　　吴导说着说着忽然收声，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宋意所有的角色都是背负国仇家恨的复杂立体主角，哪怕在床笫之间她的眼神里也都是野心与愤恨，算计与绸缪，她的角色擅长把自己的心和命放在天平上称出斤两，给自己换取最大化的利益，把虚情假意的温柔和顺锻造成最锐利的尖刀，在最不可思议地时候捅出去一击毙命。
　　她从来没有演过简简单单被爱包裹的人，从来没有用纯真信赖的目光注视过她的爱人。
　　吴导的脸色忽然变得很扭曲。
　　“宋老师，你以前……谈过恋爱吗？”吴晗问。
　　“没有。”宋意严肃地审视自己的表演，头也不抬地回答。
　　吴晗闭上了眼睛，他做梦也想到，他要教一个知名演员怎么演出心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