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她感觉到手套那略带粗糙的布料质感，如同厮磨般轻轻带过，衣襟的饰带、项链等琐碎小物贴在身上，也被池月镜一一拂过，又缓而慢地拨开，像舍不得一口气拆完的礼物。
　　顾今宵无力反抗，只能徒劳地握紧拳头，将手背用力抵在身后的引擎盖上，在心里大骂池月镜绝对是个疯子，居然敢借职务之便这样羞辱她。
　　“你身上有股Omega的气味，”突然一股热流吹过耳畔，滚烫的气息烫得她浑身僵硬，“难道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池月镜，没记错的话我们现在已经离婚了。”顾今宵把头扭到一边，咬牙切齿地回答道，“而且，我身为一个Alpha，跟Omega有接触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她故意把“正常”二字说得又慢又狠，几乎用牙齿厮磨过一遍才发音，语调中带着点连自己都未觉察的报复。
　　这句话显然成功触到了池月镜的逆鳞，她冷哼一声，松开对顾今宵的钳制。
　　“没有发现外伤，24小时以内记得到检验中心做血清检测。”她边说边缓缓褪下那双手套，两根修长如玉的手指拈住手套一端，嫌弃般扔进旁边的垃圾处理器中。
　　顾今宵脸一热：“真这么嫌弃的话，你倒是别摸啊！”
　　然而池月镜已经转身再次走入黑暗中，月光绕着她的背影，流连般转了个圈，她的个头好像比起上次见面时又高了点，纤腰长腿，把一身制式军服穿出了如同高定般禁欲而优雅的气场。
　　虽然顾今宵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作为跟这个人拥有过两年多婚姻关系的自己，大概毫无疑问就是个瞎子。
　　她和池月镜是典型的商业联姻，池家是联邦有名的军政世家，专出精英Alpha，然而这一代的大小姐池月镜在成年分化时却偏偏成了Omega，多方权衡之下，池家挑上了首都星的能源供应商顾家。
　　当婚讯传来时，顾今宵还在朝云星的商学院攻读研究生，从小接受自由派教育的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也会遭遇这种包办婚姻，当下她就提出强烈反对，并且干脆连订婚仪式都没参加。
　　第一次见面是在首都星的新年宴会，顾今宵被父母以退学为威胁强制召回，那天的宴会现场喜气洋洋，天空燃放起庆祝烟花，斑斓焰火与壮观的星团交相辉映，将整片夜幕照得闪闪发亮。
　　池月镜就是在那时走进会场，看得出她那天是精心打扮过的，银色缀亮片鱼尾裙被她高挑的身材衬得曼妙生姿，美艳殊色，气场却又无比强大，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她身上，除了顾今宵。
　　这段婚姻勉强维持了一年半，顾今宵忙着毕业和创业，一直在各个星系间奔波，除了必要的场合，她几乎跟池月镜保持着零交流状态，就这样过了许久，她决定说服对方离婚。
　　“毕竟我们也不是因爱结合的。”她当时苦心劝说道，“Omega也有追求自由和平等的权利，等离婚以后，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池月镜依然是用那副淡然表情望着她，过了许久才说：“好吧，那我就做回自己了。”
　　顾今宵不知道她是怎么跟家人沟通的，签署离婚协议后的第二天，她得知池月镜离开首都星，并且以军人身份加入了远星第一舰队。
　　第一舰队常年在环境艰苦的外星系服役，经常要跟流亡的星盗亡命徒们正面交锋，被称作“魔鬼的舰队”，顾今宵听到这个消息时险些没惊掉下巴。
　　然后她得知了更让她震惊的真相：入伍前池月镜重新去医院做了性别检测，报告显示她其实是个Alpha.
　　虽然星际婚姻法案并不限制任何性别自由通婚的权利，但顾今宵依然觉得池月镜就是个疯子。
　　绝对是个疯子，明明是个Alpha，却甘心为了一段可笑的家族联姻宁愿伪装成Omega，顾今宵一辈子都理解不了这种可怕的自我牺牲精神。
　　想不到这才重回首都星第一夜，她就再次遇到了这个疯子。
　　回到家后，那股心有余悸的紧张感仍然没有完全消散，顾今宵把刚才弄脏的衣服脱下来，一股脑丢进垃圾桶里，这才赤着脚走进浴室，站在热水龙头下。
　　沐浴露的薄荷香味氤氲开来，带着淡淡的凉意，比起其他花果调的香甜气息，顾今宵一向更习惯偏冷的味道，她揉着浴球打出泡沫，在自己肩膀上用力擦了好几下。
　　池月镜说得没错，那股柑橘香的味道的确弄得她浑身不舒服，她应该是对信息素有些过敏，寻常Alpha闻到觉得心旷神怡的Omega信息素，她却很难感受其中的美好。
　　不过这对顾今宵来说不算什么问题，比起与Omega恋爱，她更喜欢研究数字报表，顾家的能源公司正在对外开拓的关键时期，她不想错过这个大展拳脚的机会。
　　舒服地冲过热水澡，她换上件黑色吊带睡裙，一边顺手将长发盘起来，卧房里有扇窗户没有关好，白纱帘被吹动着不断舞动，顾今宵刚想走过去，脚步却蓦然顿住。
　　脊背被金属抵住的可怕记忆再次涌入脑海，虫族那被甲胄覆盖的节肢、黏腻的血液气味扑面而来，让她心脏剧烈跳动着，几乎要冲破胸口，她大口呼吸着，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嘀嘀嘀——”
　　桌上的个人终端突然发出鸣响，恐怖画面暂时褪去，顾今宵看了眼那扇窗口，三步并作两步扑到桌前，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将终端接通了。
　　半空中弹出一个视频窗口，那端的人似乎没想到她会接听，眸光一深，定住了。
　　她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室外，月光招摇着映在那双狭长的眼眸中，镀上一层柔柔的银色，比起之前倒是显出了几分额外的温柔。
　　无论作为Alpha还是Omega，大概很难有人能抵抗得住这样一双眼睛缱绻地注视。
　　但下一秒池月镜就笑了，她面向镜头，桃花眼微微眯起，饶有兴致地问道：“啧，你平时都穿成这样跟人视频吗？”


第3章 检查
　　那双眼睛透过光幕，却有如实质般让人肌肤隐隐发烫，顾今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着的确有点不妥，但潜意识里的那抹恐惧让她不敢挂断通讯，只得强撑着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回答道：“反正你我都是Alpha，这有什么关系？”
　　池月镜怔忡一下，笑道：“还以为你会说，反正我们有段婚姻关系呢。”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顾今宵实在不想继续跟她探讨这个话题，她将通讯器放在桌面上，一边顺势走到窗前，迅速拉起那片晃动的纱帘。
　　她光惦记着要关窗户，却一时忘了这番场景在背后的观众眼中看来会是何等光景，堪堪遮住大腿根的睡裙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那双细而笔直的长腿毫无保留地坦露在镜头中，小巧的膝窝显得很可爱，皮肤白得晃眼。
　　池月镜沉默片刻，良久才说：“只是想提醒你，明天我会来接你去检测中心。”
　　顾今宵略带警觉地回过头：“怎么？怕我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这句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当中的歧义实在太大，只得尴尬地轻咳一声：“我的意思是说，明天一早我自己会去做检测的，你不必担心我会逃跑。”
　　这次池月镜沉默得更久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态度如此温和，倒是让顾今宵有些拿不准，但她的确不愿意再跟她有太多牵扯，于是坚持道：“不管你怎么想，我真的会去的，所以你别过来接我。”
　　言语之中的抗拒之意一目了然。
　　池月镜无法，只得暂且放弃说服她的打算。
　　见她不说话，顾今宵略微松了口气，转念想到自己的态度未免有些太过不近人情，不管她们是否在离婚中，这个人今晚...始终是救过她的。
　　“今天的事...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她把语调放缓了点，对着镜头那端的人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这次池月镜答得很快：“应该的，不必客气。”
　　说完这句，两个人一时又失去了话题，顾今宵仔细关好窗户，觉得这样面面相觑下去似乎不是个办法，她静静等了几秒钟，发现池月镜并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想了想试探道：“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我准备休息了。”
　　话音刚落，只见眼前的光幕闪烁了一下，通讯画面被对方直接切断了。
　　依然是个怪人。
　　顾今宵还鲜少有这种被挂通讯的经验，一时愣在原地，她抿了抿唇，半晌才反应过来，气呼呼地低嗔一句：“疯子......”
　　她心里有点小小的不爽，但经过池月镜这通视频通话打岔，被虫族劫持后产生的应激恐惧总算是消退了些许，她回身将卧室门锁好，迟疑了一下要不要关灯，终于还是没这个勇气，索性就这样开着落地灯钻进了被窝。
　　软蓬蓬散发着清香的棉被给了她安全感，将自己习惯性地侧身团成一团后，顾今宵阖上双眼，缓缓沉入梦乡。
　　暖黄色灯光映在窗棂上，像一颗朦胧的月亮。在这栋小别墅之外不远处的花墙边，正安安静静地停着另一辆星球车，车旁立着个颀长身影，军服上的黄金胸针折射出微光，也像一颗星星。
　　她保持着那个眺望般的姿势，将目光专注地投向那扇窗棂，期间她手腕上的通讯器不断跳出消息光标，却被她一一忽略过去。
　　月光映照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女人的红唇慢慢勾出一个动人弧度，低声叹息道：“胆小鬼......”
　　......
　　第二天顾今宵起得很早。
　　即使没有池月镜那番特意提醒，作为一名遵纪守法的联邦公民，她也会按规定去检验中心报备的。
　　虫族是人类的天敌，其与生俱来的神经毒素对人类大脑有着不可逆影响，为此联邦条例规定，公民一旦与虫族发生接触，都必须于24小时之内前往就近的检验中心进行报备。
　　并且考虑到池月镜说不定真会来接她，顾今宵出门的时间比预计还要更早。
　　首都星检验中心直属于中央监察所，豪华的白色双子楼高耸入云，环状天桥交叉连通着两座楼体，电子眼机器人上下飞动着，引导车流有序进入停车场。
　　顾今宵停好车，在门口核验过ID卡后进入大厅，引导台前站着智能机器人，有条不紊地将人群分散引导向各条通道。
　　其中通往核验处的通道几乎人满为患，有不少家长正带着小朋友在排队等候，顾今宵没料到这里竟然如此热门，她犹豫片刻，朝着接待台走去。
　　接待台前坐着的是个护士打扮的Omega女接待员，顾今宵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露出微笑：“您好，我是第一次来这边，想请问一下，我昨晚与虫族有过...第一类接触，应该进行哪种检验？”
　　女接待员抬起头，先是被眼前人的长相惊艳了一秒，旋即才反应过来，红着脸说道：“您是说第一类接触吗？...啊、啊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那您就不能在这边排队，而是要去三楼先进行血清测试。”
　　顾今宵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要抽血？”
　　她手中很快被塞入一张A4纸和笔，女接待员望着这位面容清隽秀美的女Alpha，轻声安慰道：“因为第一类接触在非战斗星系十分罕见，为了慎重起见，都需要先做血清测试，不过您放心，只要没有外伤发生，感染的可能性是很低的。”
　　顾今宵沉默片刻，万般沉重地拿起笔。
　　刚写出第一行字，忽然有只手从后方伸过来，抽走了她手中的签字笔。
　　池月镜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冷然表情，修长身材配上笔挺的军装制服，视觉效果颇具美感，只不过这种美感对顾今宵来说属实不太有心情欣赏，她回避般转开视线，轻声说道：“我都已经来做检测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没有得到回应，因为池月镜抬手拿过那张登记表，直接对接待员吩咐道：“这个人由我亲自带过去。”
　　接待员睁大眼睛：“好、好的长官。”
　　对于她这样三言两语就决定了自己的去向，顾今宵颇有点不满，但她一向是个有分寸的人，在跟池月镜往电梯间走的路上，她试探地问道：“我自己去...不行吗？”
　　池月镜一边抬手按电梯，很有风度地抬手挡住传感器，请顾今宵先进入轿厢，她表情淡然，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我现在正好有空。”
　　顾今宵很想说“其实也不必这么正好”，但池月镜已经走到她身边，电梯门随之关闭。
　　令人情绪紧绷的沉默中，顾今宵听到前妻的声音：“你有些时候...可真不像个Alpha.”
　　这句话顿时让她有点炸毛，脸也跟着转过来：“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池月镜朝她的方向偏了偏头，秀挺鼻尖险些贴上顾今宵的唇，微笑着说，“你看起来总是很紧张。”
　　弧度美好的红唇近在眼前，但落在顾今宵眼中却充满了危险，仿佛下一秒这人就会张开嘴，将她咬上一口吃进肚子去，她讪讪地后退一步：“我只是不习惯跟人靠得太近。”
　　池月镜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仿佛是在判断这句话中的真伪，过了好一会儿，她转过身：“走吧，先去给你做检测。”
　　语气很平和，却依旧带着点不容她质疑的压力。
　　顾今宵竭力忍住心中纷乱的思绪，安慰自己不要多想，既然在池月镜地盘上，最多她就努力配合听话就行了。
　　反正下个月...她们就要正式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