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酒量好。”周相许说。
她垂下眼眸,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金酒的苦味冰凉地在口腔中弥漫。
放下酒杯的时候,听到身边有动静,
她缓缓侧首,如水的眼波轻敛,看到一个头发及肩的女人正将高脚椅搬过来,她手肘随意地搭到吧台上,一屁股坐上去,她目光灼灼,脸带明媚的笑。
“学姐!”她整齐的皓齿露出来,非常惹眼。
周相许忽然想起来,是上次请自己喝酒的那个女人。
“上次你请喝酒,今晚我请你。”她说。
“行啊行啊,但我不想喝学姐这样的苦酒。”
一个欢脱的女人。周相许看着她的眼睛,想着她和陈孟鲸是怎么认识的。
看起来她应该比陈孟鲸大两三岁,
但陈孟鲸上学早,而且她随陈孟鲸叫自己学姐,那么她们是同学的可能性很大。
“随你选。”周相许收回目光,托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这女人所谓的苦酒。
“我叫宋楚又。”
“我的名字,陈孟鲸跟你说过了吧?”
“嗯嗯,说过啦。学姐,你怎么没和陈孟鲸一起来?”
周相许又侧过身,定定地看了看宋楚又,
既然她这么问,想必陈孟鲸对她说的应该远比自己能想到的多很多。
“时间太晚,一时兴起想喝酒。”
早在看到周相许出现在盘丝洞的下一秒,
宋楚又已经给陈孟鲸发了好几条消息——
“草草草,陈孟鲸快快猜我遇到了谁?”
“叫出来玩不来,知道现在你损失几个亿了吗?”
“快来快来哈,我先帮你挡住学姐身边的莺莺燕燕。”
“你要不来,最后学姐被坏女人拐走可不要说我没事先提醒你。”……
直到现在,陈孟鲸都没回复只言片语。
宋楚又跟调酒师要了一杯橙皮果酒。
这时候,《爱似水仙》唱完了。
《傻女》前奏响起来,
周相许转身向舞台看去,唱歌的人已经换了。
熟悉的旋律将陈孟鲸又拉进了她的脑海。
相爱而不能在一起的时候,最怕对方是痴心人。
她静静地听台上的女人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双失神的眼睛,
——今晚盘丝洞里另一个有故事的人,
果不其然,很快她就唱哭了,
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擦去眼泪。她双手握着话筒,全然不介意投向她的目光,唱得泪如雨下、唱得肝肠寸断。
看着台上忘我地宣泄的女人,
周相许忽然想起不知道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在感情关系中,善于哭泣的人,也善于放弃——
“学姐是不是喜欢这首歌啊?”
思绪被宋楚又打断,
周相许收回视线,转回身,又喝了一口,“陈孟鲸,她也是一个傻女。”
“她自己说的吗?”
“没有。”
“这么说会不会显得武断?我所认识的陈孟鲸不是这样的,她很清醒,对于目标总是毫不迟疑和迷茫——”
“太过清醒的人,很多时候反而难以变通,”周相许放下酒杯,“尤其在感情中,不如该哭就哭,该放弃就放弃。”
“我不懂学姐在说什么哦。我也不会向陈孟鲸传话,我拒绝当人形话筒。”
这时,调酒师将宋楚又的果酒放到了她面前。
周相许说:“喝酒。”
宋楚又拿起酒杯,
周相许跟她轻轻地碰了碰。
舞台上,心碎的女人还在继续唱,音准一般,但她声音中哀怨和痛楚,有故事的人一听就会懂。
一口酒下肚,
宋楚又放下酒杯,拿起一粒牦牛肉,剥开,然后递给周相许,“辣味的,学姐能吃吗?”
周相许接过去,说了声谢谢。
“陈孟鲸来了,不打扰你们啦。”
宋楚又笑着滑下高脚椅,带着果酒朝她的伙伴们走去。
周相许转身,看到换上一身黑的陈孟鲸站在舞台边缘,
她隔着人群,远远地向自己看过来,眼神冷冷的。
——
第30章30
周相许也隔着人群,
远远地看向陈孟鲸,
有那么一刻,她希望她已经够醉,醉到她可以不假思索地滑下高脚椅,不顾一切地冲向陈孟鲸。
但她的PinkGin只喝了小半杯,
大脑也还非常清醒,清醒到隔着一个大厅也能看到陈孟鲸眼睛里的冷酷。
她知道,她有权利生气。
没错,她们早就开始了,
陈孟鲸没有停下过,
周相许发觉,或许自己也没有停止过,
只是,在陈孟鲸疏远之后,她故意忽略了她対她的好感和心动,
将一切压到了心底。
她知道鹭岛不大,
但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两个人会以那样的方式重逢,
说好的ONS不过是一种自欺。
酒吧里的很多人已经看到了她们目光交流,
听过、看过傻女的撕心裂肺之后,大家都暗戳戳地想着,另一个爱情故事要上演了,
対这种事情,每个人都是喜闻乐见的,更何况主角是两个无比养眼的人。
最终,她们的対峙以周相许的先收回目光告终,
很多人本以为她们会冲向彼此,来一个密不透隙的拥抱,或者是一个绵长激烈的热吻——
然而,大家还是被她们的目光交流欺骗了。
她们看向彼此的眼神有千丝万缕的情愫,但她们都是善于控制情绪的人。
转回身的周相许能感觉到,脊背上那道目光的重量。
她装无所察觉,垂头喝了一口闷酒。
杯子还没来得及放下,陈孟鲸已经来到她身旁。
没有应有的开场白,
没有熟悉的“学姐”,
周相许听到陈孟鲸在宋楚又刚才的座位上坐下,
余光瞄到她的双肘撑到吧台上,她的小臂实在过于雪白,让人无法忽视,
“来杯一样的。”陈孟鲸说完,侧身看向握在周相许纤细五指下的酒杯。
调酒师会意,点点头。
“这酒很苦,不适合你。”周相许也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仿佛在自言自语。
“依学姐看,什么酒适合我?”
対话的低气压蔓延到吧台四周。
陈孟鲸死死地盯着周相许,跟自己打赌:一分钟之内学姐会不会看过来?
她的这个念头才形成,
周相许便侧过身,静静地看向她,双眼仿佛宁谧的梦境。
目光交汇的刹那,那种仿佛有千言万语的眼神交流瞬间又重启了。
许久后,周相许微微垂眸说:“不这么苦、不没这么冰的酒,喝起来会舒服很多。”
“学姐明知这酒喝起来不舒服,不也喝了吗?”
果然,太清醒的人是不听劝说的。
周相许又看向陈孟鲸的眼睛,
想着她特意赶过来,还有什么要说的?
如果她想出来玩,那刚才必定和宋楚又她们坐在一起。
现在才出现,加上她一出现,宋楚又就急急忙忙离开,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宋楚又告诉陈孟鲸自己来了盘丝洞。
“随你。”周相许淡淡地说了一句,
然后拿起酒杯,対着陈孟鲸,仰脖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那气势,连送酒过来的调酒师都看得目瞪口呆。
将喝空的酒杯放回台上,她対着陈孟鲸说:“今晚学姐陪你喝。”
言语中充满了一醉方休的意味。
“好。”陈孟鲸眼神和面孔中的冷酷忽然褪去,
她接过自己的酒,将它放在台上,然后看向周相许的杯子対调酒师说,“再满上。”
调酒师又默默调酒去了。
“学姐,为什么又来盘丝洞?”
这么问的时候,陈孟鲸眼底的揶揄,
周相许看到了,揶揄之余还带着一种不要胡来的告诫。
“——你这是在管学姐吗?”
酒劲开始涌上来,周相许脸烧得火辣辣的,连双眼似乎都在发烫。
她根本没有什么酒量,刚才说自己酒量好不过是惯常的虚张声势,尽管在这种地方也没什么必要虚张声势就是了。
“学姐觉得呢?”
调酒师已经为周相许再次满上。
她托起刚刚放下的酒杯说:“还是喝酒吧。”
陈孟鲸不置可否,只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见她不为所动,也没有碰杯的意思,周相许便自己喝起来。
一口又一口,再一口——
这么急的喝法,连调酒师看了都不禁担心。
偏偏陈孟鲸看上去依然漫不经心,直到周相许第二杯见底,她还是一脸冷酷地看着她。
别人不知道,但她明白,周相许是在发泄内心的苦闷。
这种苦闷想必已经积压了很久,
白天她将它说出来,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
周相许看了看陈孟鲸的酒杯,说:“你不喝的话,我准备回去了。”
陈孟鲸不为所动。
周相许从高脚椅上站起来,买了单。
“学姐想不想喝醉?”陈孟鲸也站了起来。
她太高,周相许感到有些压迫,向后退了一步。
“微醺刚刚好。如果你要喝——”
“那我们回去吧。”
陈孟鲸面无表情地说。
她的话给人一种两个人一起回家的暧昧感觉。
周相许没再接话,转身向外走,暧昧就暧昧吧,就算被陈孟鲸所有的朋友都误会也没关系了。
陈孟鲸跟上去。
宋楚又和她的伙伴们就坐在靠走道的位置,路过她们身边的时候,开口道别的是周相许。
宋楚又依然笑得一脸明媚,露出她又白又好看的牙齿。
她跟周相许说完再见,悄悄朝陈孟鲸挤了挤眼,用嘴型说着:“不用谢我,快去把你的幸福抓住哦!”
说完,她看向周相许的背影,右手対着陈孟鲸比了一个抓紧的动作。
陈孟鲸只朝大家懒懒地摆摆手,转身跟上了先走出去的周相许。
离开了酒吧,走到街头,
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周相许头脑清醒多了。
她走到她们上次等车的地方,在花坛边站定回头,见陈孟鲸已经在身边停下脚步,她双手插在裤袋里,雪白的小臂裸露着,头半低垂,长发如瀑般跌落,遮住了她大半边的脸。
夜风已经有些凉快了。
周相许不确定是酒精的麻痹,还是深夜风实在惬意,
压在她心头的包袱和现实的无奈通通失去了踪迹,
也有可能是,她呆呆地看着盯着地面的陈孟鲸想,也有可能是,她依然在自己身边。
脚有点软,周相许忽然产生靠到陈孟鲸肩膀上的冲动,
或者,借她的胸怀靠一靠。
但対方一直低着头,
她明明知道自己在看她,但她就是不肯将头抬起来,
是的吧,周相许想,陈孟鲸还在生自己的气,
自己不够勇敢,没有勇气和她一起去対抗阻挡在她们通向幸福路上的巨大障碍。
她轻轻地吸了吸鼻腔,说:“陈孟鲸,不喝酒你来这儿干什么?”
有别于平时的声调,
周相许能听得出,自己的语速放缓了,语气也变得前所未有地活泼,活泼到显得有些轻佻了。
“明知故问。”陈孟鲸终于抬起头,侧首看向她。
周相许异于寻常的声调让她脸上再度凝结的冷酷又褪去。
该死,只要周相许叫她的名字,她就対她没辙。
还有她楚楚可怜的眼神,
拥有这种眼神的她怎么能够一次次无情地拒绝自己?
关键是,她也很想靠近自己不是么!为什么她就不能够尝试抵抗或者努力一下,哪怕只是为了她自己——
“我才没有明知故问呢——”周相许挽了挽鬓发,“我是真的不明白,是不是不论听说我在哪儿,你都会出现?”
“明知故问!”
被周相许说破,陈孟鲸居然有一点难为情,
但夜色遮住了在她脸上短暂地闪过的羞赧。
“这么说,”周相许向前一步,她的双脚忽然一虚,整个人便软绵绵地向陈孟鲸跌了过去。
幸好陈孟鲸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
周相许甚至没有尖叫,
她整个人瘫到陈孟鲸的身上,她靠着她,傻傻地笑出声,“陈孟鲸,你想要亲我吗?”
“学姐,你喝醉了。”
“才没有呢,我才喝了两小杯而已!”
说完,周相许又呵呵地傻笑了几声。
这样无力的、傻傻的笑,任何人听着都会觉得她喝醉了。
“不胜酒力还猛喝,你是不是傻?”
“陈孟鲸,我再傻也没有你傻!你怎么会傻到喜欢我?我就是个胆小鬼,”她的声音贴在陈孟鲸的肩头,被挤压得有些变形了,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敢接受你,也不敢抵抗我妈妈,你知道吗?我就是个胆小鬼啦,你怎么会傻到喜欢我?呵呵——陈孟鲸我好累哦,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陈孟鲸本想扶她站正,结果周相许整个地跌进了她的怀里。
喝醉的人显得格外沉重,
明明那天晚上她能够轻松地抱起她,
但现在,身体失去平衡的周相许重心忽左忽右,
陈孟鲸不得不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到她身上,免得两个人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