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闪了闪,坐到床边。
“柳娘一会儿就来,我先给你换药,这是我们顾家祖传的金疮药,药效好着呢。”
丘首安闭上眼睛,老头子下了死手,不养上一些日子,伤是好不了了。
事到如今他也看出来了,爹爹根本不听他解释,或者说老头子是故意找了个借口好拖住他,就为了不让他与大皇子往来。
他与大皇子往来还不是为了丘家,爹爹为何就想不通呢。
“嘶,疼死我了,滚出去,换柳娘来。”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丘首安忍不住怒吼一声。
顾氏诚惶诚恐地退到一边:“好,丘郎你且等着,我这就去找柳娘。”
找小妖精来伺候正好,正好她不用再沾手了。
隔日朝堂上,不等御史弹劾,丘侍郎便主动请罪道:“臣教子无方,竖子无状,不堪为官,臣亦愧对这身官袍,请陛下责罚。”
女皇看完他呈上来的折子,眼神凌厉地扫了一眼:“丘爱卿既已责罚过了,便等人伤好了再行处置吧。”
丘府的家事,不仅闹得人尽皆知,还闹到朝堂上来了,简直胡闹。
丘侍郎跪着不起身:“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女皇盯着他一瞬:“丘爱卿言重了,退朝。”
丘侍郎恍然,事情闹这么大,女皇竟然没有发落他,也没有发落儿子,早知道直接把那个混账的腿打断了,现在回去补一顿打还来得及吗。
这时,大皇子走到丘侍郎跟前:“丘侍郎,本王与令郎情同手足,今日便到府上探望他一番吧。”
丘侍郎拦着丘首安与他往来的事,他自然知晓。
这些个老家伙都傻了不成,与他来往代表了什么,代表了以后会迎来泼天的富贵,不上赶着还拦着,真是不知所谓。
丘侍郎没有拒绝,反正儿子一时半会下不了床,看就看呗。
再者,把儿子带回侍郎府也是为了放眼皮子底下看着,今后伤什么时候好,还不是他说了算。
难不成大皇子还想越过他这个爹把人带走不成。
大皇子确实有这个打算,连借口都找好了,把人接进王府由御医看诊,他就不信拿捏住了丘首安这个长子,丘侍郎还能怎么跟他撇开,凰女还能怎么跟他撇开。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一走进侍郎府,便听见阵阵哭声。
有丘夫人的,有顾氏的,还有柳娘那个妾室的。
丘侍郎加快脚步,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老爷,大郎-大郎他的腿救不回来了。”丘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双手扯住丘侍郎的胳膊。
丘侍郎怔怔无言,胳膊垂了下去,连扶夫人起来都忘了,真的断了…
大皇子心里一惊:“快让令郎跟本王走,王府有御医,赶紧给他看看。”
丘侍郎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了女儿一眼,丘瑾宁默默点了点头。
他顿时没了周旋的心思:“多谢殿下。”
待大皇子带着丘首安一走,丘侍郎看向顾氏:“扶你娘进屋歇着,都别哭了。”
随后,他看向女儿:“瑾宁,你跟我来。”
父女两个走进书房,丘侍郎深吸一口气,叹道:“首安的腿真的断了?”
是他打断的?
丘瑾宁见爹爹面露自责,忙道:“女儿托秦初找韩御医私下来看过了,确实断了,也接不回来了,但不是您打断的,是有人对大哥的腿下了药。”
她虽然一直想把丘首安送出京去,但从未真的想过去伤害他,那毕竟是她的大哥。
甚至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她就去寻秦初,求了韩御医着便装来看诊,想帮大哥治腿。
得到的诊断却是已经晚了,丘首安的腿原本只是骨裂,可是有人给伤口用了蚀骨的药,就是神仙来了也治不好。
给大哥包扎换药的有娘亲,有大嫂顾氏,还有三皇子送来的那个宠妾柳娘。
哪一个人,她都不好贸然审问,只等着爹爹回来再行商议。
丘侍郎猛然起身:“你说什么,有人要害首安,是谁?”
丘瑾宁淡淡摇头:“给大哥换过药的人只有娘亲、大嫂,还有大皇子送给大哥的那个宠妾。”
话尽于此,这三人中,她首先排除了娘亲。
丘侍郎也第一个排除了发妻,他沉声道:“你娘她肯定不会害首安,去把顾氏和那个柳氏叫来。”
丘瑾宁站着没动:“爹爹,若问不出什么,此事要不要报官,让官府来查。”
报官?
邱侍郎一愣,揉了揉眉:“那你娘?”
报官固然好,尤其那个宠妾还是大皇子的人,但他担心发妻受不住。
丘瑾宁顾虑的也是这一点,怕娘亲再被带走审问,万一受到惊吓…
“我先去叫她们二人过来,先问过再说,单独询问。”
若是能问出来自然好,若问不出来少不了要知会衙门。
丘侍郎点头:“先问那个大皇子的人,你大嫂…先别惊动她。”
大儿媳虽然见识短,但也一直懂规矩,知礼节,对儿子事事上心,没给家里添过乱,丘侍郎私心里觉得不是大儿媳干的。
那就只有一个嫌疑人了。
柳娘被叫来书房的时候还在哭哭啼啼,她被大皇子送给丘首安,一是为了伺候,二是为了打探消息,打探丘侍郎和丘瑾宁的消息。
谁知道那个男人是个只顾温柔乡的,连家门都不回一趟,她陪了这么些日子什么也没打探到。
谁成想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真是晦气。
丘侍郎皱了皱眉,不动声色道:“老夫问你,你昨日进府以后给大郎上过几回药?”
柳娘不明所以,抽泣了一声,老实道:“妾身按照少夫人的吩咐,昨晚睡前上了一次,半夜上了一次,今早上了一次,一共三次,丘郎每回都喊疼,妾身都心疼死了。”
心疼?那自然是没有的,血呼拉擦的,嫌弃还差不多。
这种实话当然不能说。
丘侍郎沉默了一瞬,忽然急问:“你何时偷换的药?”
“偷换?什么偷换,妾身每次都尽心尽力给丘郎上药,何来偷换一说。”
柳娘一脸诧异,难不成丘首安的腿断了,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丘侍郎与丘瑾宁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明了,看来不是这个柳娘动的手,方才那诧异的神情应当不是作假。
很快,又叫了顾氏来书房。
几乎是一见顾氏看似难过哭泣,实则眼神沉静的表情,父女两人便有了答案。
丘侍郎长叹一声,直接问道:“顾氏,首安往日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加害于他?”
顾氏哭声一止,语气镇定道:“爹爹说什么,儿媳听不懂,您说儿媳加害夫君,可有证据?”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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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丘侍郎沉了脸, 顾氏一脸不认。
丘瑾宁叹了叹,打破了公媳两人的僵持:“大嫂,这里没有外人, 你就说实话吧。”
顾氏冷呵一声:“说什么实话, 红口白牙就让我认了谋害夫君的罪么,瑾宁,说话要讲证据。”
证据早让她处理得干干净净, 又没人看见, 谁也别想定她的罪。
丘瑾宁见状,转身去叫了绿药和紫云嬷嬷来。
顾氏心里莫名慌张:“你叫下人来做什么, 莫不是想对我这个大嫂动私刑?”
丘瑾宁无视她的话,直接看向绿药, 冷声问:“绿药, 你老实交代, 为何要谋害我大哥?”
绿药一脸惊愕:“小姐,奴婢没谋害大少爷啊, 奴婢冤枉。”
丘瑾宁紧接着又去看紫云嬷嬷:“嬷嬷,你又是为何加害我大哥?”
紫云嬷嬷惊得跪倒在地:“老奴冤枉啊,老奴加害大少爷作甚, 小姐你别吓老奴。”
丘瑾宁摆手, 让绿药和紫云嬷嬷先退下:“我跟你们说笑的, 出去守着吧, 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丘侍郎看着女儿行事, 眼底闪过一抹赞赏, 不愧是她的女儿。
顾氏看得茫然无措, 见丘瑾宁望向自己, 心底无端地升起一股寒气。
就好像是那阴暗的心思被钉在了烈阳底下, 避无可避。
“大嫂,所以,你到底为何要加害于我大哥。”
“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顾氏猛地意识到什么,面色如遭雷击。
丘瑾宁抬眸,慢条斯理道:“正常人被冤枉,第一反应都是辩驳没有做,而后便是喊冤,只有一种人,九成之众都会反问有什么证据,那就是加害者本人。”
有些时候,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什么,但事到如今没有证据又怎样呢,是谁动的手,此间之人心知肚明。
顾氏的脸色变换不停,有不甘,有绝望。
她陡然哀笑两声,整个人都委顿下来,仿佛被一下抽干了精气神。
“为什么,我那么爱夫君,为什么呢,自打那小妖精来了以后,夫君便再也不曾踏入我的房门,一应吃穿用度都紧着那个小妖精,下人们也捧着她,供着她,仿佛她才是府里的女主子,我这个正妻就是个笑话,没人在意我的心情,夫君不在意,下人不在意,阖府上下都只在意那个小妖精,为什么,与其等着夫君宠妾灭妻的那一天到来,不如让夫君失了势,那样他就只能待在我身边了,哪也去不了。”
她是身份低微的商户女,虽说有几分颜色,却也知道入不了清贵人家的眼。
直到俊雅多才的县令公子给她送了一束花,给她写了一首诗,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给了她明媒正娶的风光。
她成了丘首安唯一的妻,何等荣光,何等庆幸,何等感激。
可是如今呢,如今她成了一个笑话,她的夫君心里满是别的小妖精,眼里再也容不下她。
只有满脸嫌弃,只有在她靠近时,吐出来的一句句‘滚出去,换柳娘来’。
仿佛她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肮脏玩意儿。
她也曾被夫君捧在手心里当珍宝一样对待过啊!
顾氏直直地跪到地上,膝盖撞击石地板发出骇人的响声,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痛,眼底一丝光彩也无。
丘侍郎看着跪在地上的长媳,神情不忍,他沉痛地闭了闭眼睛:“是首安对不住你,是我这个爹教子无方,这件事到此为止,首安如今废了一条腿,你收拾东西回九曲县吧,带上你的嫁妆回顾家,以后看人要擦亮眼睛,莫要重蹈覆辙。”
他无心追究,也无颜追究,说到底是儿子咎由自取,何必再把顾氏逼入牢房,蹉跎半生。
如今儿子眼里没有顾氏,顾氏对儿子又满怀怨怼,在一起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把人放走,各自安好。
顾氏落下两行清泪,无声,绝望。
“多谢爹爹,多谢小妹,儿媳告辞了。”顾氏惨笑一声,起身离开了书房。
丘侍郎长叹一声:“瑾宁啊,为父以前还觉得把你许给一个女子不妥,如今却觉得这门亲事好啊,女子这一生啊,最难得不是嫁个男儿郎,而是要嫁一个始终如一能约束自己的专情人啊。”
他也曾遇到过投怀送抱的美娇娘,那些女子哪个都比现在已经年过半百的夫人年轻,会勾人。
可是他的夫人也有过那样的年轻时光,夫人那些美好的时光都给了他,所以他知道约束自己,打心底里对夫人敬之爱之,才不负当初的年少深情,才不负曾经许下的旦旦誓言。
不然与畜生何异。
丘瑾宁垂眸不语,爹爹重情重义且重诺,为人清正,处事有底线,可世间像爹爹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娘亲是幸运的,而大嫂是不幸的。
她想起顾氏的神色,心底有些不安,特意吩咐绿药留心看着点,派了人暗中护送顾氏回九曲县。
派去的人却很快就返回来,带回来一个消息。
顾氏出了京城便遣散丫鬟仆人,捐了所有嫁妆,只身去往青石观,落发为尼了。
秦家酒阁,丘瑾宁听绿药讲完顾氏的消息,久久无言。
小丫鬟还在发表着感言:“大少奶奶太傻了,世间又不是只有大少爷一个男子,就算没有好男人,也有女人啊,怎么就想不开出家了呢。”
罐子撇撇嘴:“什么叫没有好男人还有女人,你这话真可笑,再说了女人也有好坏,坏女人还少了吗,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会不会又遇到一个薄情寡义的。”
像她家小姐这样专一又可靠的,可不多。
绿药瞪了她一眼:“合着出家做尼姑就好了,那胖丫鬟你可要努力,以后争取也落发为尼,想法不错,我支持你。”
“呸,我才不去,除非出了家也可以喝酒吃肉,那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罐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好像是可以考虑一下。
绿药翻了个白眼:“净想好事,你这模样哪配出家为尼,你是个酒肉花和尚还差不多。”
“嗨,你欠揍是不是。”
“我怕你啊…”
两个小丫鬟吵吵闹闹地出了门,守在门外,斗嘴声不时传来。
秦初走到丘瑾宁身后,轻轻抚着她的发顶:“别想了,难不成还担心我和你大哥一样,我这辈子都不会给你出家的机会。”
她有意转开话题,想逗丘瑾宁笑一笑。
看着丘瑾宁一脸冰冷,对顾氏的遭遇颇有些共情的模样,她心里不是滋味。
丘瑾宁缓缓吐出一口闷气:“我和大嫂也不一样,你若真变了心,我不会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