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睿揖手施礼:“有些事伤天害理,我被皇帝盯得紧,不敢擅动。”
“听说你与公主情意甚笃,近日来给她教了不少大宋的民俗之事?”凤眼半眯,皇后话中有话。
萧睿的手指扣紧,不敢造次:“闲来无事找些乐子罢了。”
榻上的人微微翻身坐起,从小桌边拾起一个雕花圆盒打开,取出一块香膏敷在手背上缓缓揉搓,一边搓一边懒洋洋地继续道:“丞相救下你和清影的时候你才六岁,凭着这张脸顶替了我哥哥的身份也实属不易。怎的能记得清楚大宋的民俗?”
这番话中的试探之意很明显,萧睿在脑中飞速思考一圈儿急忙组织语言答道:“征战惯了,了解了一些,不多。”
皇后朝她招手,示意自己要起身。萧睿走上前去,那只白皙光滑的手便搭在了她的手背上,撑着力气从榻上下来,皇后往窗边走了几步,另一只手摘下了花盆里的一朵小小腊梅,语气里有些无奈:“若是丞相下棋的手拿不动他的棋子了,你和清影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你可要想好后面的事啊……”
这个女人的话怪怪的,明明身份在自己之上,是当下最尊贵的皇后,私下也算自己的顶头上司,但就二人一番谈话,却并没有在她面前摆出优越的贵族架子,一切都那么的不合常理,萧睿有些琢磨不透,但也不敢擅自问她。
“皇后娘娘的忠告,我记下了。”萧睿答道。
皇后手里的腊梅被捏碎,然后挥手间扔到了地上,“本宫累了,你回去吧。”
“是。”萧睿躬身行礼,然后自行退了出去。
清影等在殿外,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前,回都尉府的路上一直无话,萧睿看着小姑娘深皱的眉头,关切地拍了一把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将军……皇后娘娘,她没有为难你吧?”清影抬起眸子,支支吾吾地问她。
“嗯?她为何要为难我?”萧睿见她说到后半句的时候,脸颊浮现出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总觉得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接着又问:“你这丫头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说过?”
“唉……您这记忆有损得也太严重了,时隔如此之久都没恢复过来。皇后娘娘她,她……”清影的手抓住衣摆揪成一团,越说脸越红了。
萧睿双眸收紧,附耳过去:“你小声说。”
清影的手颤抖了一下,扩到萧睿耳旁,飞速嘀咕了几句。
萧睿听完莞尔一笑,似乎能找到突破口了。
除夕大雪,丞相又送来密信,定于正月初六子时伏兵叛乱,务必要萧睿调度私家军前往配合。事情走向白热化,不由得她不担忧,皇后之前所提到的那点她也心生顾虑,毕竟在君主□□政体下,存亡往往是一夕之间的事。
萧睿穿越过来也有一阵子了,对长着“唐琴”脸的清影总是格外优待,并没有把她当普通侍女,此刻两人相对而坐,萧睿将一盏新茶推到她面前,柔声道:“喝点茶暖暖身。”
外面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耶律瑶早已就寝,殿内的随侍都被她打发走了,只余下她们两人。清影眉头深锁,顺从地喝完茶放下杯子,才担忧地开口道:“将军,是不是要出事了?”
“不要担心,我有应对之策。”萧睿温柔地笑着,并不想让这姑娘思虑过多。
初六夜晚亥时,萧睿陪同耶律瑶在院中堆雪人打雪仗,丝毫没有因为整个上京即将面临一场腥风血雨而有所行动。
直到丞相的一小支军队包围了都尉府,清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握着腰间的佩刀把手站在耶律瑶和萧睿面前。
前来的将领五大三粗,对着萧睿一拜,扯着浑厚的嗓子道:“奉命行事,劳烦驸马爷交出私家军兵符!”
萧睿长身立在雪地里,面不改色,一手揽在耶律瑶腰上,从容地把兵符递了过去。
耶律瑶心头大惊,被这阵仗吓得不轻,颤抖着双腿靠着萧睿。
将领见萧睿搂着人,粗狂的脸上呈现出一丝为难,想了想又拜了一拜道:“公主身份特殊,末将要带她入宫看管,烦请驸马爷行个方便。”
清影抽刀出鞘,挡到了萧睿和耶律瑶面前。
形势危急之下,萧睿依旧十分淡定,她贴着耶律瑶小声说:“不怕,我在。”
耶律瑶双眼睁大,似乎还没想明白眼下的局势,沉默不语,只紧紧地抓着她的衣摆。
萧睿一手搭在清影肩头轻拍一下道:“不用拦,我们一同入宫去。”
三人被带着入宫,五鸾殿外被一众精锐杀得血流成河,萧睿伸手蒙住耶律瑶的眼睛不让她看那些尸体,随行一路进到殿中。
皇后模样依旧,坐在凤椅上懒洋洋的。
殿内都是耶律隆运的亲信,私家军前来增援,此时此刻,耶律隆绪独木难支。
见到耶律瑶的时候,耶律隆运朝着手下挥了挥手,长刀历时架在了耶律瑶雪白的脖颈之间,耶律瑶略显慌乱,清影蠢蠢欲动。
萧睿向清影摇了摇头,然后牵起耶律瑶的手,自己挡到耶律瑶面前,没再移开半步。
耶律隆运早就察觉了萧睿的不受控制,抚了抚胡须嗤笑开口道:“扮契丹人扮得有模有样了?不怕死要护这丫头?真当你是个角色?”
“丞相说笑了。”萧睿狭长的丹凤眼朝皇后看过去,“鳖已入瓮,私家军尽数入宫,是时候收网了。”
皇后听完,由贴身侍女抚将起来,朝着耶律隆运拜了一拜,转身跪向龙椅的方向。
“你此话何意?!”耶律隆运看着眼前斗转的形式,激动得险些站不住,满脸的疑惑和震惊之色。
“多行不义必自毙,丞相既为皇后与我之舅父,何以不懂如此道理。”萧睿叹息一声,厉眼扫过那持刀的将领,对方骇得立刻缩了手,跪倒在地。
眼下大局已定,耶律隆绪掀开龙椅前的幕帘走将出来,拍手之际,殿内两侧禁军涌入,将叛党全部拿下。耶律隆庆戎装赶来,欲带走耶律瑶。
耶律瑶急忙甫在地上朝着皇帝拜道:“陛下,请允我陪着夫君。”
萧睿闭眼不忍去看她,结局早就注定,她哪里逃得过一死,耶律瑶这孩子,真是执拗。
“唉……”耶律隆庆垂头叹息一声,叩拜了耶律隆绪退出殿去。
殿中唯剩下帝后和萧睿、耶律瑶四人,静谧的空气里传来皇后低声嘤泣。
耶律隆绪至殿上下来,一把匕首扔在了地上。
“你自行动手罢……”
皇后拿起那匕首,破涕为笑,转头望向萧睿,哀莫大于心死地问道:“你是何时归于陛下的?”
萧睿看着她有些于心不忍,上前两步蹲到她身前,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锦帕轻柔地给她拭去泪水,然后才道:“承蒙丞相给了这条命,这些年来征战沙场,该还的早已还清,大势所趋,谈不上归于谁。”
“我们今天都是走不出这五鸾殿的,临到头来,我只问你一句,你对我有无半分真心?”
“对不起……”萧睿闭眼呼出一口气,三个字,说得分外愧疚。
当那把匕首插进她胸膛的时候,她笑得决然,鲜血喷涌而出,动人心魄。
萧睿原本没打算利用她摸清丞相的部署,但从那日清影透露出皇后对她的特殊情意之后,这才有了合适的契机。要不是这一番利用,耶律隆绪并不那么容易能够轻易平息这场叛乱,虽然历史不会改写,接下来长达十多年的太平之治早就载入史册,他们终归会败的。
她只是以此给自己和耶律瑶谋一条后路而已,显而易见的,当皇后自戕的那一刻,耶律瑶隆绪背对着她们,可能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帝王无情,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萧绍矩,你是个聪明人,可你功高盖主,锋芒太盛。”耶律隆绪的声音再次响起,端的是不咸不淡,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萧睿认同地点点头,揖手拜道:“请陛下允我再与公主说几句话。”
“一炷香的时辰。”耶律隆绪说完,转身从偏殿后面离开了。
耶律瑶至始至终默默地看着她,心里痛得难以呼吸,泪水夺眶而出,眼尾泛红一片。
萧睿走过去抱住她,将手上的那枚绿色宝石戒指取下来,郑重地放到她手里,然后疼惜地为她拂去脸上的泪:“别哭,下辈子,下辈子我们再续前缘。”
耶律瑶哭得凄惨,拼命摇头:“不要……不要……”
“阿瑶,你听我说。”萧睿的手轻柔地捧住那张让她眷恋不已的脸:“你听我说。”
“你把这一生好好过完,总有一天,你会再找到我,在另外一个时空,我们一定会重逢。我等着你,我会等着你来找我,好么?”
“不要……我不要……”耶律瑶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望着她的那双大眼睛梨花带雨,紧紧抓住她的手,怎么都不愿意放开。
萧睿拿她真的是没有办法,可到了生死之际,却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了,要怎么说,她才会知道千年以后,两人真的可以再续前缘呢?
这九个月过得惶惶不安,她一点点了解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宿命这个东西让她不得不信,千年之前的那个灵魂,是她,耶律瑶没有认错过她。跨越一千年,耶律瑶最终还是会找到她。
可哪怕时间倒转,历史不可颠覆,只有萧绍矩死,耶律瑶才会病逝。
“相信我,好不好?”萧睿亲吻耶律瑶的额头,“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去到一个没有权势,没有杀戮的地方,然后幸福地在那里生活下去。”
耶律瑶哭累了,心知无力回天,满目苍凉地点了点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来。
那个笑容很甜,眼睛弯如月牙,嘴角梨涡浅浅,是她最爱的耶律瑶的模样。
清影给她的护身短刀从衣袖里滑落出来,她将短刀对准自己的心脏,用力插了进去,然后跌坐在地上,任凭鲜血染红胸前的衣襟。
痛,死亡真的很痛。
可为了回到现代,重来一次,她,别无他法。
然而萧睿并不知道,这一次,耶律瑶几乎没有多等,随手拾起地上的剑,立刻就自刎追她而去了。
九个月的朝夕相处,回到现实却也不过只是一个瞬间。
萧睿再次费力地睁开眼睛地时候,嗅到了消毒水的味道,天花板是熟悉的现代风格,房间里一片洁白之色,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左手打着点滴,指甲边上还浮着凝固的血迹。
“姐!你醒了!”顾诗红着眼眶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看到她睁开眼来大喜过望立马扑上去握住了她的胳膊。
脑袋好痛!她抬起右手,揉了揉太阳穴,还没有从死一次里缓过劲来。
突地想起什么,用力翻身从床上坐起,她惊恐地望着顾诗:“阿瑶呢?!”
“你都救出来了,她当然也救出来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去叫医生!”顾诗神色有些闪躲,欲转身出去。
萧睿见形势不对,立马抓住她的手臂:“她在哪?!带我去见她!”
顾诗总归是没法拒绝她的,在萧睿那近似癫狂的神态中,她突然理解了什么,垂头叹息一声,扶了人取下吊瓶转而往耶律瑶的病房去。
躺在重症监护室病床上的耶律瑶一脸憔悴,头上裹着层层叠叠的纱布,鼻子上插着氧气管,心律设备在一旁平稳跳动,除了“滴滴滴”的声音,整个房间安静极了。
唐琴原本坐在一边正在用热毛巾给耶律瑶擦手,看到顾诗扶着萧睿进来,眼中露出一丝惊喜,站起来走过去扶住她:“你刚醒过来吗?医生看过了吗?”
“我没事,她怎么样了?”萧睿皱眉,被两人搀扶着坐到一旁椅子上。
她的声音略显沙哑,话刚出口,眼里的泪水就滑落了出来。
顾诗和唐琴看得于心不忍,两人对望着,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萧睿转头看向唐琴,目光坚定:“你说吧。”
“唉……”唐琴无力地摇了摇头:“毕竟是穿越了整整一千年的人,小公主的头部受到了重创,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医生说,她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就是陷入了重度昏迷,不知道还能不能醒得过来……”
只要身体没什么大碍,那就是万幸了。
萧睿浅浅一笑,如释重负一样。她会陪着她的,直到她醒过来为止。
那天之后,顾诗和唐琴轮番来照顾两人,直到萧睿的身体好转,便亲自陪床住在医院里。
每天按时给耶律瑶洗漱、翻身,换导尿管,所有事情她都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
除此之外,每当病房里不再有第三个人的时候,她还会跟耶律瑶讲许许多多一千年前的事,那些耶律瑶给她说过的两人经历过的琐事,大婚的细节,也讲一些两人在现世重逢的种种,往事历历在目,说到动情之处,不免潸然泪下。
耶律瑶睡得很沉,有时候睫毛会微微颤动,像正在振翅的蝴蝶一样。
萧睿时而摸摸她的脸蛋,时而亲吻她洁白的手背,总觉得下一刻,耶律瑶就会醒过来。
期间李橙前来探望过一次,看着萧睿憔悴不堪,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他心里也分外难受。
离开前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睿姐姐,你务必保重自己的身体,瑶瑶若是能醒来,一定希望看到一个完好无缺的你。”
萧睿冲他点点头,难得地振作了一些。
当天吃饭她难得地多吃了两口,唐琴坐在她对面,察言观色后,往她的碗里多夹了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