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睿皱起眉抓住她的手腕:“我现在有点头晕,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你是谁?”
“您可别吓奴啊!将军!奴是清影啊,您的、您的……”欲要给她喂药的侍女瞳孔放大,汤勺咣当一声跌落到碗里,溅起一些药水打湿了两人手腕上的衣物,但两人都顾不上这些,僵持之下,说到后半句“唐琴”就没了声音。
“你快说!不得隐瞒!”萧睿急切道。
清影被她厉声吓住,颤抖着低下头慌张道:“奴是隆运丞相自小安排在您身边服侍的,为了隐瞒您的女儿身,应对所有不便之事!”
“耶律隆运?我是契丹人?我叫什么名字?”萧睿的震惊不比清影小,眼下她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因抓住人手腕使了劲,手膀肩胛的位置生生发疼。
跪在床前的清影误以为她在试探自己,只能老老实实地如实回答:“您是汉人,您跟奴都是汉人啊!您现在的名字是萧绍矩,是泰宁军节度使检校太师驸马都尉……”
“停!可以了!”萧睿打断她,这件事不容细想,之前她考究萧绍矩身世的时候史无记载,这个人的身份本来就隐晦非常。加上她昏迷之前,公主墓穴里的那副画轴上,落款处写着的萧睿,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既然这女子是她的贴身侍女,那就是绝对信得过之人。
她需要马上找到耶律瑶,确认耶律瑶是否安全,然后再从中摸清两人的处境。一千年前的辽国都城上京到底发生了什么?而萧绍矩在那时候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与当时的越国公主耶律瑶,又有着什么样的纠葛?这次的穿越是意外还是天命?迷雾重重。
清影被她打断,以为她已经通过了身份考验,又欲给她喂药,萧睿却推开了药碗,对她急切追问:“公主在哪?去请公主来。”
“诺。”清影面带疑惑,说不清眼前和她明明情逾手足的将军怎么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但也不好违抗她的命令,只得收了碗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萧睿才解开中衣,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势,肩膀处果然有重伤,缠着厚厚的棉布,似乎是之前用力的原因牵扯到了伤口,棉布里面隐隐透出了一丝鲜红的血色,肌肤火辣辣地疼痛,她捂着膀子往后靠在床头,愣愣地等着耶律瑶来。
搞不清当初的萧绍矩为什么会病逝,随后没过多久,耶律瑶也会跟着命丧黄泉,如果是眼下这种伤势,断然不会致命。可惜她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她和耶律瑶已经成婚了,那么离她们两的死期也就不远。
额头上的青筋因为思虑过度而暴起,她觉得脑子胀痛得严重,凝神细想之下,脑海里一股又一股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疯狂涌现。
抓住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她似乎渐渐有了些眉目。
时局之下丞相有篡权夺位的野心,她则只是一枚得天独厚的棋子,因为常年跟着耶律隆绪东征西战,在军中享誉极好,可以称得上是位高权重。
这次重伤刚好是随萧合卓等人进攻高丽兴化军,途中被人暗害而遭遇不测,是清影救下了她。在耶律瑶的苦苦哀求下,耶律隆绪才准予他们班师回京。
看来自己的确是权谋下的牺牲品,耶律隆绪应该有所察觉,不然凭萧绍矩的地位,不至于没来由的有人敢轻举妄动才对。
萧睿理清这些头绪不久,一连串的珠坠碰撞之声响起,人还未至殿里,熟悉的软糯之音先传进了她的耳中。
“夫君!你终于醒了!”耶律瑶穿戴华贵,疾步走到她床边,伸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谢天谢地,高热已褪!”
那张脸未施粉黛,还是自己熟悉的模样。
萧睿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鼻头有些酸涩,红着眼眶一把揽过她搂到怀里,也不顾及拉扯到自己身上的伤。
耶律瑶被她拥得面上有些发红,两人还是初次这般亲密的接触,她有些手足无措,只乖巧地任由她抱着自己,一动不动。这个舅舅自小与她一起长大,英气逼人,后来受丞相的提拔一路高升,征战四方建功立业的时候,她总在上京等他归来。
去年两人大婚的时候,她兴奋不已,感觉小半辈子的梦终于圆满,二人自幼相交,情谊甚笃。可没曾想,婚后他们却并没有过多的亲密接触,驸马对她更是不复当初的宠溺,整个人都变得疏远起来。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一度以为,自己对于萧绍矩来说,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但眼下对方紧紧拥住她,那双狭长深邃的眸子里透着无尽的深情,却让她有些看不明白了。
沉默一阵,萧睿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脑中一些画面闪现而过,今生来世交织在一起,想明白大概是命中注定她要来走这一遭,重新体会一下前世的自己。
此刻的耶律瑶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她缓缓将人放开,望着耶律瑶问:“你还好么?”
“夫君你怎么哭了?”耶律瑶歪着头,抬手去给她拭去脸上的泪。
萧睿也不躲闪,任由那双胖乎乎的小手摸着自己的脸颊,再次确认:“我不在的日子你还好么?”
“我很好啊,只是你回来的时候把我吓坏了,怎么就伤得这么重呢?这次是遇到了伏兵么?”耶律瑶懵懂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单纯,对于萧睿突如其来的关心显得有些娇羞,但更多的是对她的牵挂之情。
萧睿眉头微蹙,沉思片刻后,才问:“我们成婚有多久了?”
“一载又三月……”耶律瑶对她突如其来的问题信口答上,接着迷茫的问她:“怎突然说起此事?”
一年零三个月,那么她们所剩下的时间,只有九个月左右了!
萧睿的脑袋很疼,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抓不住穿越过来的契机,也不知道前因后果,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卧床七天,风平浪静。
每日清影来为她换药清理伤口之后,耶律瑶就会来陪她,萧睿听她如数家珍的讲了两人很多过往的事迹,时常联想到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日子过得倒也不算无趣。
直到第八天一早,清影神神秘秘地送来一封信。
萧睿打开一看,契丹文字让她手足无措,只好扔给清影:“你念给我听吧。”
清影诧异着接过信,心里疑惑不已。过往与丞相之间所有的来信,将军是从来屏退她的,如今性情大变,竟然会让她来念信。
双手握着那绢布她颤颤巍巍,半天不敢看上面的字。
萧睿察觉她的担忧,立马安慰:“你与我又不是外人,让你念你就念,不用担心别的。”
得到鼓励之下,清影才认真读了起来:“伤愈否?中秋于京郊故地会面详谈部署之事。”
“就这样?没了?”萧睿蹙眉。
“没了。”清影错愕地答她。
“清影,你知道京郊故地在哪里么?”
“白牙坡子的破庙,将军怎么什么都忘了?”
“这事不好与你细说,总之……不要让公主知道。”萧睿深思道。
“这是自然,将军放心。”清影点头。
“中秋是何时?”
“明日。”
“这么急的么?那明日你随我出行。”萧睿道。
竖日中秋佳节,一大早起身,清影方伺候她穿戴整齐,耶律瑶便来了殿里寻她,手里还拿着一叠彩色的宣纸一蹦一跳的很是欢喜。
“夫君夫君,你看这纸好看么?我新得的,今日我们做长明灯晚上一同去花池放好么?”耶律瑶笑颜如花,十七岁的孩子生来金枝玉叶无忧无虑,眼下又是受宠的公主,心里装不了什么事儿。
萧睿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宠溺地依了:“我有点事要出门一趟,回来再陪你做灯。”
“是有公务么?陛下不是准了你一个月的告假,为何还要出门啊?”耶律瑶嘟着嘴,不舍她出门。
萧睿捏着她水灵灵的脸蛋,温柔笑道:“的确有事,乖乖等我回来。”
被她爱怜的神情笼罩着,耶律瑶脸刷地一下红了,立马退开半步,娇羞地答了一声:“好。”
肩伤刚刚愈合,萧睿不能骑马,清影便在都尉府后门备下了马车,一路驾着马车护送她出了城。
西直门外不到二里地,马车突然颠簸起来,忽听有飞箭穿梭的声音,萧睿被摇晃得抓紧了车内的椅子把手,出声问:“清影?怎么了?!”
“有埋伏!您坐好,奴很快解决!”清影说完拔出腰间的佩刀,飞身出去叮铃哐啷地挡下了极速而来的箭雨。
倒也是身经百战的暗卫出身,清影功夫极好。萧睿坐在车里不敢乱动,也没掀起帘子去看,只听见外面持续不断打斗的声音,未到一炷香的时间,清影从新回到了马车上。
“将军,都解决了,搜到了宫里的令牌。”一只手撩开马车的帘子,清影把铜制令牌递到了她手里。
萧睿摩挲着那令牌,自己也认不得上面的契丹文字,但凭借直觉,明显的她是被盯上了,立刻吩咐清影道:“掉转马头,回都尉府!”
“那不去见丞相了么?”
“时机不对。”
中秋的会面没有顺利进行,萧睿只能再寻时机。
她回到都尉府的时候,耶律瑶正在花园里和一众侍女踢毽子。
四下菊花盛放,黄白相间香气迎着风扑鼻而来,萧睿一身箭袖劲装,覆手朝耶律瑶走去。
站在路旁的侍女见到她来,立马欠身行礼。
“嘘。”她微笑着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慢慢踱步到耶律瑶身后。
那鸡毛毽子在耶律瑶的弓鞋边起起落落,一众人欢心地随着她数数。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数到一百的时候,毽子以一个圆弧飞出,然后稳稳当当落在她的脚背,保持着一只脚站立身体歪歪扭扭,眼看着就要摔倒。
萧睿双手从后面握住她的肩膀,用力将她扶稳了。
“咦?夫君这么快就回来了?”闻到萧睿身上独特的清香,耶律瑶笑着转头看她,一脸惊喜。
“驸马!”侍女们齐声行礼。
“下去吧,我与公主单独待一会儿。”
屏退了众人之后,她张开手掌包裹住耶律瑶的小手握住,牵着人坐到了院中的石凳上。
“夫君有话与我讲?”耶律瑶白净粉嫩的小脸上迎着阳光,额前的碎发被方才运动后的细汗打湿,灵气逼人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神情专注。
萧睿左右环顾,确保无人之后,才道:“朝中明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我很担心你的安危,可有些事情是注定要经历的,阿瑶,我也不知道后面等着我们的是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耶律瑶的眉头顷刻皱成一团,舅舅的话,她其实略知一二,耶律隆绪早就起了忌惮之心,政局动荡她也不是心里完全没数,只是真当听自己夫君如此说来,她却有些手足无措了。
两人既为夫妻,那么她就对萧绍矩一心一意。深知眼下夫君的处境不好,她虽受宠,却并无力为萧绍矩做些什么,难免心生懊恼。
萧睿揉了揉她的头,看出了她的担忧,接着道:“你无需忧心,有什么事我会撑着的,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
不得不说,这个人负伤归来后变化很大,会花大量的时间陪她,一改之前的冷漠疏离,让耶律瑶仿佛回到了从前两人未成婚的时候,这种感觉很让她觉得摸不着头脑,可也只能由着眼前的人这般作为。
萧睿伸手揽住她,放下满腹心事,又哄道:“午饭过后一起做长明灯。”
相濡以沫的日子未过多久,开泰六年冬十月初二,南京路闹起了严重的饥荒。
丞相耶律隆运传信,吩咐萧睿派私家军劫走耶律隆绪从云、应、朔、弘等州运来的粟米,企图让灾民□□,趁机把控朝野,密谋夺位。
萧睿手握着书信极愤,转头就将那丝绢帛付之一炬,然后说要和耶律瑶去包饺子。
清影大骇:“将军!置之不理恐怕有难!”
萧睿覆手站得笔直:“拿那么多的无辜生命铺路,注定失败无疑。”
她们自幼年相伴,一路走来如履薄冰。如今的将军却让清影觉得完全陌生了,她有了自己独立的思想,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棋子,可齐天皇后和丞相那里,注定不会善罢甘休了。无奈地摇头叹息一阵,还是随了萧睿的意思,转身踏出殿门去小厨房吩咐人准备包饺子要用的食材。
隆冬来临之时,萧睿下朝刚走出五鸾殿,一列侍卫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都尉大人,皇后娘娘有请。”
萧睿点头随行,清影跟在她身侧,两人并无佩刀,但这个皇后明面上是萧绍矩的姐姐,萧睿手握军机要权,自然不会拿她怎么样。无外乎是纵容了萧睿这么长时间的不问世事浑浑噩噩度日,终于憋不住要拿她是问了。
宫中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线,一言一行自然耶律隆绪是了如指掌的。都尉见自己姐姐并不会怎么被约束,但隔墙有耳的道理他们都懂。
进到皇后寝殿的时候,凤冠浓妆的女人立即屏退了左右,侍女掩门退出,皇后从榻上坐直身子,似乎有些憔悴地伸手招揽萧睿。
“到本宫跟前来吧。”柔若无骨的手戴着珠翠宝石,冲着她摆了摆。
萧睿依言走过去,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榻上的女人。
“你这几月不作为,是出了什么岔子么?”那女人的声音很轻,说话有气无力,似乎下一刻就要咽气一样,虽是责问之词,但语气并不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