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幼清拧了顾文君的鼻子。她正欲开口说下去,这时变故发生,一人身手凌厉冲入道人之间,几个起势竟是一一化解了道人的攻击。
顾文君转眼看去,便见刚刚站在石台上,顶着宇文康成假面的黑袍人护住露出真容的宇文康成。
黑袍人一手持剑竟生生逼退两名道人,却也在双方交手中,被撕下假面显出原本相貌。
赫然是暗卫统领齐景行。
齐景行招式极快,道道剑气竟生生在崖壁上划开裂痕,顾文君护住赫连幼清翻身避开时,齐景行已然飞快抛出几颗弹丸,弹丸落地造成浓厚的烟雾,待烟雾散去时,原地上哪还有齐景行和宇文康成半个人影。那两名道人见此,当即分散冲着洞口追了过去。
这时顾文君的手被赫连幼清抓住。
“跟我来。”赫连幼清说着,竟拉着顾文君冲来时的方向跑去。
完全与道人背道而驰的方向令顾文君一时摸不清头脑,但她想到赫连幼清既然布局已久,对方急切的样子必然是有要事发生。
而在另一边,受伤的宇文康成被齐景行背着疾驰在隧道内,他几个纵身跃上崖壁,穿过丛林最终在一处悬崖边上站稳。
夜间的雾色渐渐笼罩。
齐景行回首望去,待见没有人追来后,才松口气面色担忧的就要去查看宇文成康的伤势,就在他面色凝重的打算扯开对方染血的衣裳时,却被宇文康成一把握住了手腕。
“少主!”齐景行神色焦急。“您伤势严重,不能再等了。”
宇文成康盯着他,森森笑道:“是我不能再等,还是你不能再等了。”
齐景行一愣。“少主?属下只是想要查探您的伤势。”
宇文成康低声咳嗽着。“齐景行,你到底是太心急了啊。”他咧嘴哈哈笑了起来,因笑的剧烈,震动着受伤的胸腔,使得他咳嗽的更加用力,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你便真当以为,龙笛我会亲自戴在身上吗?你布局,难道我不就会?”
齐景行微低着头,抬手拽起宇文成康胸前的衣襟,唇上衔起似笑非笑的冷意。“你是何时发现的?”
“我说了,你便能放过我?”宇文成康吐出一口血,漫不经心的微笑如寒月倒悬。
齐景行摇头。“与其说放过,不如说少主本是得天独厚之人,为何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违抗法王指令?”
宇文成康冷笑道:“齐景行,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虚伪行事,你费尽心思排除众人,不就是想要取我性命?”
齐景行敛眉叹道:“只怪法王当初选了你,若不是。”
“若不是也轮不到你。”宇文成康阴蛰的冷笑道。“即是双生子,你的命就是要活在阴影下,只怪你命不好,晚托生……”
宇文成康的声音忽的戛然而止,他费力的想要掰开齐景行用力掐住他脖颈的手,嘴里嗤嗤的发不出声音。
“便是先天命不好,但总有转运时机。谁也不希望一辈子当别人的影子,大哥想必是不知,弟弟每次看到你都在想,啊,这个人什么时候能死呢?一年,两年,直到大哥你做了让法王最容忍不过的事情,也亏得大哥,不然又怎么会轮到弟弟来侍奉法王?”齐景行轻声靠近,温和的声音,神色却是森冷晦暗。“大哥如今命不久矣,合该是成全了弟弟才是。”
被掐住咽喉的宇文成康扣住齐景行的手腕,他面色通红,连喘息都艰难异常。
齐景行已然扒开他胸口染血的衣襟,面色登时一变。
“龙笛在哪!”他厉声喝道。他松开了钳住宇文成康脖颈的手,因挣脱了桎梏而剧烈喘息的宇文成康伏在地上,下一刻又被齐景行拽起。而就在这时,原本在齐景行眼里如同死狗一样宇文成康竟掏出一把玄铁匕首划向齐景行颈部,齐景行忙躲闪开来,却仍旧被利刃划破咽喉,也好在他反应极快,避开要害,只留下一道血痕。
齐景行当即就要反手扣向宇文成康,不料身子一软,竟是软踏踏的倒了下去。他心下大惊,摸向伤痕才惊觉血已是泛黑。
宇文成康趁此机会折身就要逃走,哪知下一刻就被本该立即丧命的齐景行再次扣住了咽喉。宇文成康困难的瞥向被齐景行扔到一旁的小巧精致的青花白色瓷瓶,彼时齐景行正咬着一颗丹药吞入腹中。
“你……你怎么会……”被掐住咽喉的宇文成康再难发出半个字。
“如何不会?”齐景行目光阴蛰的看向宇文成康。“既然没了龙笛,大哥的命也合该回报法王的养育之恩。”
浓雾渐渐变得厚重,空气犹如凝滞一样变得粘稠。
齐景行松开了钳住宇文成康的咽喉,对方跌倒剧烈的喘息着,等到宇文成康踉跄的抬起头后,原地早已没有齐景行的身影,而这时自崖下水域中传来的滚滚咆哮冲散了云雾,一颗怪兽头颅狰狞的冲破水雾,沙沙作响的耳翅,两只鬼火似的的庞大墨绿竖瞳在滚滚的冷风下更显得阴气阵阵,竖瞳之下是分裂八瓣狰狞的血口獠牙。
在宇文成康惊惧的目光中海兽一口将他吞入腹中,翻涌的腥风搅乱着渐浓的雾气,一叠叠咆哮声冲上云霄,海兽再次涌入了崖下湍急的河里。
雾气渐散,躲藏起来的齐景行四下张望了一番才松了口气,将黑色的披风恭敬的交给身后的人。
“多谢大长老。”
那人接过披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黑红色的僧衣披在肩头,手捏念珠的僧人低声念了一声佛号。
若是顾文君再次必然认出此人。
正是当初小活佛身边的护法桑杰。
“此番多亏大长老协助,不然属下哪会这般容易让宇文成康就范。”齐景行继续道。
桑杰低声道:“错错错。”
齐景行神色不好,牵强道:“可是属下哪里说错了?”
桑杰直视着齐景行。“少主此言差矣,您才是宇文成康,也将是我等侍奉的少主。”
齐景行脸上涌现狂喜,他朗声笑道:“大长老教训的是,是我糊涂了。”齐景行说着,抬起手撕掉贴在面皮上薄如蝉翼的假皮,霍然露出和宇文康成一模一样的相貌来。
桑杰又念了一声佛号。“关于龙笛,少主可有成算?”
齐景行沉吟道:“龙笛以那叛教之人心头血为食,断不会离开他太久。”就是不知宇文成康将龙笛给了谁。
齐景行思索了片刻,忽的面色微变。“不好,长老,我们快些回去!”
而此时,已经折返回来的赫连幼清同顾文君站在一起,崖底除了她二人,便只剩下一百五十多名少女,其中仅有十余名活了下来但也陷入了昏迷,插在她们背后的肉色血管的被人斩断,蔓延的鲜血染红了一地。
半截的弯月倒悬在崖壁上,原本干瘪的虫茧微微鼓胀。
顾文君看着赫连幼清吹着一支仅有一指长的血红色小笛一步步走向虫茧,奇怪的是,笛子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她却察觉到自笛子周围传来的微妙能量波动。
“幼清……”
赫连幼清对顾文君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过来。
虫茧的鼓动声越来越响。
震动的如同一颗跳跃的心脏。
顾文君心下怪异,直到她看到赫连幼清用笛子割破了手腕,血顺着伤口一滴滴的落下,如同献祭一般。
而此时的虫茧像是自内向外慢慢的撕开。
笛子自指尖跌落。
赫连幼清张开了双臂,似是迎接。
“小七。”
她低声轻喃。
苍白昳丽的面容,一双眼迫切的涌现着炙热的绝望。
“阿姐,接你回家。”:,,
第69章
银色的弯月在黑暗中渐渐隐退,连同着山风和悬崖被黑暗吞噬。
咸湿的能量犹如海流般涌现在四周,涓涓细流的包裹着被从内向外划开的虫茧。
而从赫连幼清腕上的血水自下而上的汇聚钻入了虫茧中。
一只莲藕一样的小臂膀挣开了虫茧,一点点的探出了整个小小的躯干,浑身滚着血水的小肉团扒开了虫茧飘落在了赫连幼清张开的双手。
顾文君想上前,脚下却犹如生根一样被钉在原地。
直到赫连幼清又哭又笑的拂开肉团脸上的血污,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震荡在四周的能量元素疯狂的涌入婴儿的躯干,与此同时,周遭的黑暗也随着能量元素被卷入婴儿张开的口中,直至满天繁星,弯月西垂。
再次能支配身体的顾文君狐疑的走到赫连幼清身边,滚着血水的看着约莫一岁上下的幼儿安静的躺在赫连幼清的怀中。
“这是?”顾文君先是查看着赫连幼清的手腕,在见到腕上的划伤已经止血后,心下不免惊异。
赫连幼清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虚弱的抱着婴儿靠在她的怀里。“我没力气了。”赫连幼清气息不稳的说着,她抬起眼看向顾文君,脸上血色浅淡,弯起的眉眼,似有水雾摇曳。“这里马上会有其他人来,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好不好。”
似是撒娇。
即使赫连幼清并未多说,顾文君也心知对方怀中的‘婴儿’只怕就是他人口中的人柱。
帝皇。
而赫连幼清应该是并不希望他人知晓帝皇的身份。
亦或是并不希望帝皇依然在她手中。
顾文君拦腰将赫连幼清抱起飞身离开。
她们回到海师驻地时并未惊扰他人,简单的洗漱一番,顾文君便抱着神色疲惫的赫连幼清上榻。而那个精致的小婴儿自落在赫连幼清怀中便一直陷入昏睡,若不是最初听到几声啼哭以及当时诡异的幻境,任谁也看到小婴儿都会觉得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他到底是谁?”顾文君到底是没忍住,她看着赫连幼清怜爱的抱着怀里的小孩子。“只是人柱?”
“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天师以人柱炼魂,勾天地人三界,以此平定天下。所谓的人柱非皇室特定之人不可,一人柱炼化,可支撑百年,百年后再需另寻‘天家人柱’。”赫连幼清抬手抚摸着小婴儿稚嫩的脸。“他是我胞弟小七,我本以为他身死,五年前才得知,当年母后坠崖,小七被选入人柱。”
顾文君一惊。“岂不是说冥教很早便和皇室有所牵连?”
赫连幼清见顾文君疑惑的看了过来,好一会才哑声道:“阿兄和我说,是父皇亲手将小七作了人柱。”
顾文君心下骇然,眼看赫连幼清面色凄然,心里越发艰涩,忍不住抬手将人揽在怀里,低头亲吻着对方的额头。
她不知道如何安慰,更知道此刻不该再继续追问下去。
她似乎明白彰贤太子对于先帝的恨意。
赫连幼清贴在顾文君的怀里,她双手环抱着对方的脖颈,整个人都像是要埋下去一般,脊梁微微绷紧。
“冥教世代‘守护’人柱,世人不知人柱去向,但明其和神龙一般无二,化为神明没有肉身,典籍更有记载,其化形为龙魂,称之帝皇,传言改朝换代皆出于帝皇,帝皇出,则天下变,帝皇殁,则天下劫,是以变得神乎其神。”
顾文君忽然想起之前岛上地穴中的裂开的虫茧以及此番峡谷中的虫茧。
“那两处的虫茧,皆是小七的吗?”
赫连幼清点了点头。“帝皇于虫茧寄居,居所不定,以血为食。”
想着洞穴的那一具具干尸,顾文君凝视着趴在床上酣睡的小家伙。
人柱已非人类。
“你打算以后怎么办?”总不会拿人血喂养吧。
“我不会让小七以人柱的身份活下去。”赫连幼清垂下眼。“他成人柱时日尚短,总有办法令他恢复神志。”
“你这是有了办法?”顾文君好奇道。
赫连幼清沮丧的摇了摇头,闷声道:“没有。”
顾文君也不好在多说什么,只能安慰的拍了拍赫连幼清的肩膀。“总会有办法的。”她见赫连幼清情绪低落,便岔开话题道:“你将小七带出,以冥教对于小七的重视,岂不是在看到小七时被捉回去?”
赫连幼清掀起眼。“他们不知小七相貌。”
顾文君惊奇。“如何说得。”
赫连幼清轻声道:“即是人柱,百年间不会现身,你也看到了,龙茧皆闭合,若不是我吹了龙笛,小七也不会提前苏醒撕开龙茧。甚至于他们而言,都不知小七是人形。”
顾文君原本还想再问,但看赫连幼清疲惫的模样,便没在应声,而是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将人哄睡着。
赫连幼清并不希望有人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份,她是于清晨时分被司画等人发现,而顾文君抱着一岁的小婴儿出现在驻扎军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时分。
没人知道被冥教掠走的长公主是如何脱困,正如没有人清楚为何坠入海渊的镇南王世子在归来时怀里抱着婴儿。
领着一身伤的谢明成带领皇城司于书房觐见的长公主,顾世子将一岁的小奶娃放在属下的摇篮里时看着颠颠撞撞跑过来的江家小公子江知奕。
这还是自五年后顾文君第一次见江知奕哭,她依稀记起当初还是粉团子时阿满孺慕满含依赖的目光,虽然如今已过了五年,但每每想起当时,顾文君忍不住心里还是柔软一片,而在她眼里,已经十来岁的少年人仍旧是当年五岁会拽着她的袖口,奶声奶气的叫她舅舅的小家伙。
十一二岁的少年人拽着她的袖口哭的难过,全不似外面那边镇定,一边抹着泪一边拽着顾文君的袖口,哭的鼻涕泡都懒得理会,只抓着顾文君不撒手,跟在哥哥身后的小阿暖见了,也跟着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