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可还睡得安稳?”宇文成康展眉笑道。
“便是安稳了,被少主一扰,也怕是安稳不了。”帘内的人声音一如既往的拒人千里之外,但或许是刚刚苏醒的缘故,淡漠的声线中丝丝缭绕着惑人的慵懒。
“这确实是在下之过,但换做是谁,见了殿下,也难保不会思之如狂。”宇文成康坐在侍女搬来的胡床上。“在下乃区区凡人,自然也不免和凡人一般生了爱慕之心。”
“少主这番爱慕之心,倒是别出心裁。”她轻笑了一声,且冷且淡。
“如此可有打动殿下一二。”宇文成康眸光闪过一抹热烈。
“不巧。”摄政长公主说的漫不经心。“本宫已作他人妇……”
“即是做他人妇也并非两厢情愿,殿下何故又执迷不悟。”宇文成康紧紧盯着帘帐内的那抹倩影。
帘帐的另一侧久久没有传来赫连幼清的声音。
宇文成康笑了起来。“情蛊一解,殿下也理应明白了镇南王世子的居心,且看他情蛊已解却当无事,虚情假意诓骗世人,以殿下睿智,该是看透了才是。无论是五年前的武林盟还是皇城宫变,镇南王世子不外乎也是图了王权。”他抚了抚袖摆,笑容越发深意。“在下不信殿下看不出镇南王世子的狼子野心,如今五柱国蠢蠢欲动,当今稚童如何掌权天下,殿下若想保赫连氏的江山,也合该找对的人才是。而关于前朝留下的古训,想必以殿下之才,是了解一二了。”他瞥了一眼匍匐跪拜在地的侍女。“你们先退下。”
程大侍女长领命,躬身领着众人离开,殿内一时仅剩下宇文成康以及赫连幼清。
殿门被缓缓关上,顾文君回头看去,这时却被一旁的方三丫拽了一下。她瞥眼看去,却是程大侍女长有话训诫。
不多时却见一人急匆匆的走了过,贴近程大侍女长耳边低语,对方听罢面色微变,忙走到殿前恭请宇文成康。
宇文成康出了殿门时,面色虽无常,但脚下的匆忙到底是泄了些许情绪出来。
有变。
留在殿外的侍女面面相觑,虽程大侍女长跟着宇文成康一同离开,但被训练许久的她们自然深知这时不该多言。
顾文君敛眉沉思,肩膀这时被方三丫碰了碰,并冲着她眨了眨眼。“瞧见没,刚刚那位便是少主呢,果真是一表人才。”
顾文君笑了笑不置可否,她故作羞赧的低下头,却是另有思量。
能让宇文成康失态必然是重要的事。
这群侍女买卖下的时间‘匆忙’,单看行为做派,却全不似乡野之人,看着有几人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这便奇怪了。
大户人家如何会卖女?少女们被买卖至此,是否还存在什么因果联系。
顾文君暗自打量,忽的视线一顿,她看向队伍末梢的一名看着其貌不扬的少女,半响幽幽笑了起来。
被顾文君盯着的少女莫名的打了个寒颤,她凝眉看向四周,却在触碰顾文君的目光后,瞳孔一凝,继而整个平平无奇的面容都僵硬了一瞬便垂下了眼。
“妹妹笑什么呢?”方三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二丫浅浅的羞涩一笑。“我好像是看到熟人了。”
方三丫惊喜道:“是谁呀?”她好奇的张望。
顾二丫摇了摇头。“我也不大确定,是幼时的朋友,也不知她还记不记得我。”她说着越来越小声。
“妹妹性子这般好,少年情谊,她必然是记得的。”方三丫正安慰道。
两人正说着话,这时方才离开的程大侍女长走了过来,立时本还在窃窃细语的众侍女忙闭嘴不言。
“三日后是正源之月,各位务必要习得规矩,莫要坏了喜事。”程大侍女长吩咐道。
众侍女允了喏。
教授规矩的是和程大侍女长年龄相仿的两名嬷嬷,侍女们依次排好。
在顾文君看来,这些人学的与其说是规矩,不如说更像是学习如何祭祀,包括姿态,祈福的姿势以及放在每人手里的经文。
梵文?
顾文君打开了册子,记录经文的册子很薄,记载的梵文有九行,约莫百余字。
显然对于梵文众人是不知的,就在顾文君低头研究时,不远处却见一名少女体裙小跑了过来,原来是掌事那边将侍女们的花名册送了过来。
“我现在清点一下人,叫上来的一一坐到这边。”那嬷嬷接过花名册撒了一眼,而后指向堂中摆好的长案和坐席。
“张家庄的张翠苗。”
“奴婢在。”
一个又一个的侍女被叫了名,而后落座,顾文君站在人群中,心下另有思量。
能被清点姓氏,又教习梵文,已经可以断定这些是女被招入进来并非只是侍奉人而已。
自己并非是‘正常买入’进来,以催眠混入也未尝不可。
就是有些费神。
顾文君摸了摸藏在腰腹上的玉蝉,她抬起了眼,眸光漆黑。
“成林桥东,顾二。”
顾文君一愣。
“成林桥东顾二!”似乎有些不耐烦,那嬷嬷拧眉又念了一声。
方三丫正想去推顾文君,却见对方垂首轻轻应道:“奴婢在。”
少女语调轻柔,一张芙蓉面昳丽异常,但怯懦的模样却生生毁了原本精妙的仪容,让想要呵斥的嬷嬷心下一缓,沉声道:“你去那。”她指着东北角。
“是。”少女屈下身。
哐当一声,似是有人被被什么绊倒,众人寻声望去,便见一名平平无奇的少女正面无表情的爬起来。
“谢如花,做什么没规矩!”嬷嬷呵斥道。
第66章
梵文于顾文君而言, 倒像是学习第二门外语。
字数虽不多,但耐不住嬷嬷们填鸭教学。
好在末世前她略有研究,倒是比其他人掌握的快一些。
教习的嬷嬷模样看着虽然凶悍, 但教授侍女倒是耐心十足,其间门还留有一刻钟的时间门侍女休息探讨。
顾文君拎着册子娉娉婷婷的走到身材在侍女中高挑的谢如花身边时, 笑的一脸人畜无害。
“谢家妹妹。”顾文君羞赧一笑, 且嗔且喜的目光下做足了小女儿的羞态来。“你可还记得, 成林桥东的顾二丫?”
谢如花平平无奇的脸色流露出些许的僵硬,她抬眼望向站在她面前俏丽的女人, 对方明媚皓齿,一口小白牙噌亮。
“顾二……”故意娇柔却略有粗哑的声线从谢如花嘴里传来。
顾二丫眸光微动,她惊喜的双手合掌。“妹妹果真是还记得我的, 咱们在这里未免打扰了他人。”她微微弯下腰,笑容明媚。“妹妹可要借一步说话。”
谢如花:“……”
两人移步来到廊下僻静的角落站下,顾二丫难掩喜悦的拿着册子同谢如花低声细语,不凡有其他人像她二位一般,低声讨论。
顾二丫指着册上的梵文,笑语嫣然。“如花, 如花?谢大人当真是应了那句,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在下心生佩服。”
从最初被顾世子盯上就料定身份会被拆穿的谢大人面瘫着一张脸。“不敢不敢, 在下哪比得上顾世子一声二丫避人耳目。”
都不是什么好话。
“都说他乡遇故知,能遇到谢大人,怕是皇城司的人也在其中起到不少作用?”想着刚刚花名册出现的顾二的名字,顾文君眉眼含笑。
难怪幼清会询问她现在顶着的名字, 和着早就算计好了。
谢明成沉默以对,不过到底是没忍住,还是开口问道:“世子是如何发现下官的?”他可并不觉得是长公主会将自己伪装成何人的画像交付给顾世子, 事实上在得知此处是真正的帝龙时也不过短短几日,若不是长公主为引蛇出洞在岛上暴露‘身份’,以此布局,他们现在还在寻找帝龙的线索。
并不知谢明成心思的顾文君自然不可能说出异能的便利能查探熟悉人的气息,她指着册上的梵文,低笑道:“谢大人伪装的甚好,只怪本世子太强。”
谢明成:“……”
顾世子的嘴里一如既往的说不出什么人话出来。
俗称狗嘴吐不出象牙。
不过既然殿下能让人改了花名册,想必是知道顾世子来了的。
到底是害怕不按常理出牌的顾世子坏了局,谢明成低声道:“世子可是见了殿下?殿下可有何吩咐?”
顾文君摇头合上册子,故作沉思的模样看着倒像是思索梵文的含义。“见了,不过殿下只道让我静观其变,不做他法。”
谢明成了然,心下暗叹。
殿下这般明显是偏护居多,市井皆传冥教妖言惑众,他倒是觉得顾世子一张好面皮却才真的是容易蛊惑人心。
不然也不会令摄政长公主如此‘另眼相待’。
即使假皮覆面,但谢明成眼底的神色到底是让顾世子察觉到些许不同。
“谢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谢明成凝神半响才道:“下官虽知世子是有成算,不过如今身陷敌营,下官以为还是将一些情报告诉世子为好。”
顾文君敛眉笑道:“本世子也正有此意。”
谢明成松口气,便将目前的情况一一说给顾文君听。
顾文君侧耳倾听,面上不显,心里却又另有计量。
从谢明成告诉的讯息来看,多少验证了自己之前的判断。
身为少主的宇文成康与冥教个别长老意见相左。
教内出现分歧,分歧的原因还在于正源之月,对于宇文成康将赫连幼清掠到帝龙,教内并不是所有人看好,但因法王闭关,是以三长老为首的长老团有心阻止,但碍于宇文成康少主身份,如此两派僵持不下。
宇文成康如此迫切在正源之月与赫连幼清仪式下‘成婚’,不排除在法王闭关前先斩后奏的可能。
“这么说来,冥教与前朝有关?”顾文君沉吟道。
谢明成颔首。“但对正源之月下官还听到另外一道传言。”他见顾文君望了过来,便低声道:“听闻闭关的法王,并不喜正源之月。”
顾文君眸光微动。“为何?”
“现在还不清楚。”谢明成摇头道。“是以下官甚至觉得,宇文成康对于法王是否也有谋逆之心?”
这时另一边传来教习嬷嬷的声音,还在讨论的众侍女忙回到各自位置上坐好,顾文君敛眉微微欠身。“妹妹知识渊博,下次姐姐再讨教一二。”
谢明成浅笑的回礼。
顾文君方一坐好,一直在温习的方三丫凑了过来,小声笑道:“相认了?”
顾文君抿嘴羞涩一笑。“是。”
事实上正源之月并非在三日后。
但宇文成康心腹的大祭司推演出时间门提前,从原本的十日最终落在了三日。
是以教习的嬷嬷们才会加紧对侍女们教习。
顾文君几乎三天没有阖眼,便是和其他人休息也仅仅是半刻中后又继续学习。
唯一休息时间门长的还是在所有规矩和法度学习完整后的第三日清晨,众人疲惫不堪的睡了三四个时辰,就穿上了白丝的钩织的衣裳,面部和臂弯分别画上看不懂的梵文时已是夜半。
参与祭祀的侍女粗略估计有一百五十人上下,每人手中捧着一只朱砂盒子,捧着盒子时顾文君向前嗅了嗅。
除了淡淡的香气,隐约能嗅到一丝血味。
因盒子被密封,使得顾文君也并不清楚盒中装了些什么。
“今天之后,咱们就可以归家了。”方三丫小声在顾文君身边说着。
顾文君笑了笑并未作声。
就在刚刚程大侍女长在训诫她们时,言外之意便是仪式顺利结束之时,便是她们归家之日。
也难怪一直惦记家里的方三丫一改方才的疲惫,打起精神的跟在队伍后方。
穿着赤红色僧衣的大祭司带领十名僧众摇着转经筒低声梵唱,站在位于地下的帝龙在前引路。
穿着黑色缎面龙锦袍,面上罩着獠牙鬼面具的宇文成康手捏金刚杵,抬手迎接从殿内走出的头罩素白纱的赫连幼清。
对方一袭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白水裙,罗裙缭姿镶嵌滚着金丝银边,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倾泻于地,裙摆一层如清雾笼泻绢纱袖口绣着金线银凤翩翩欲仙精妙绝伦。
两人中一人罩着鬼面具,一人头罩素纱,倒是让人看不清两人颜色几何。
众人不敢抬头,垂首低声默念教习嬷嬷三日来教授的百子梵文。
梵音缭绕,银铃在低声吟唱中时有时无。
顾文君掀起了眼,看到的便是赫连幼清将手放在了宇文成康掌心,被对方小心虚虚的握住。
僧人在前引路,一只隧道不多时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隧道内,和岛上如出一辙的石壁,灯柱以及干尸。
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干尸的顾文君神色如常,但是却吓坏了不问世事的侍女们。
虽说进入隧道前便被耳提面命,但众人仍不免胆战心惊,有人想逃,却更惧怕从身后渐渐传来的低吼咆哮,那似是风声又更觉像是怪物咆哮声,不免让人脊背发寒。
不过唯一不同的是,当初是一直向下走,这次在帝龙,却是径直沿着平缓的通道向上爬。
干尸的数量是岛上数量的数倍。
狰狞惊恐痛苦的神情,似是被剥骨抽心。
通道倾斜角度不大,走着并不累人。
顾文君并不清楚,接下来会不会再次陷入幻境。她抬起眼,看向影影绰绰跟在大祭司身后相携而行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