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奶奶看了又看,眸底都是宠爱,接下来便围着陆知夏,两人又问了一圈。
陆知夏没白听故事,将自家那点事都交代出去了。
中午,社区过来送饭,两位老人吃饭时,社区工作人员偷偷叫来陆知夏问情况。
社区以为她是亲属,起初语气中有数落她不知照顾老人的意思,陆知夏解释后,社区才知道非亲非故,重重叹口气,说:“吴奶奶很不容易,老爷子早年参军,后来见义勇为死了,孩子起初说也是当兵来着,后来说也死了,她一个人过了这多年,对大家都很好,生了病自己也不说,还是社区志愿者发现的。”
现在的吴奶奶每天要吃好多药,也就是靠着这些药,才撑着这一口气。
听闻陆知夏她们会一直在,社区放心不少,也好心地提醒:“有任何需求,随时给我们打电话,吴奶奶就是我们大家的奶奶,大院里的不少人都被她资助过,你找谁都好使。”
陆知夏趁着她们吃饭,安顿好开车旅行的事,明天一早出发。
饭后两位老人一起坐在阳台前晒着太阳,没有再说话。
陆知夏趁着她们休息,和沈晚清汇报情况。
沈晚清回她;辛苦了。
她没像以往那样逆骨,而是认真地说:没什么辛苦的,你好好照顾自己。
袁望舒不肯让轮椅上楼,即便腿疼她也忍着。
月落无声,陆知夏晚上住在吴奶奶家照顾两位老人,另外两人也不肯去酒店住,就睡在车里。
两位老人,久违地躺在一张床上,陆知夏仍然睡在沙发上。
两个ga相爱,陆知夏听说过,但第一次见,尤其是两人桑榆晚年的老人。
那个时候的她们,若是真在一起,也必定困难重重。
陆知夏闭着眼,能听见两个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声音很轻,但她的体质不一样,被沈晚清反向彪寄之后更不一样,她听得很清楚。
袁望舒说她看见抽屉里的药了,问她:“很疼吧?”
吴奶奶也没隐瞒,说一度想过出国安乐死,但听说需要花钱,她又舍不得了。
吴奶奶的家最后都捐出去,一部分给了社区,一部分给了学校,她还在学校创立了属于她的奖学金……她们回顾这么多年生活细节,像是要将逝去的人生补给对方。
末了,吴奶奶问袁望舒:“你恨我不?”
“我从没有恨你。”袁望舒声音颤抖,沙哑道:“一直放不下你,但是又没脸找你,我要知道你是骗我,我后续有勇气找你的。”
吴奶奶笑呵呵地说:“不恨就好,我心里总有个特别的地方属于你,你永远都在的。”
她们互诉衷肠,或许是临到人生的终点,她们的爱内敛却又狂放。
“你病成这样都不接受治疗,说什么永远?”袁望舒想劝她接受治疗,但听她说起治疗过程不仅痛苦,且没有任何体面和尊严,最主要的是遭罪,但成功概率极低,“你走了,我在这世上,再也没有知心的人了。”
吴奶奶轻轻地笑,语气里前所未有的满足,说:“我下去下一世等你,置办好所有,你再过来,下辈子我不会骗你,不管你是A,B或者O,我都不会再骗你,这辈子我已经知道错了。”
袁望舒的泪水止不住,陆知夏躺在客厅,听着她们的故事,忍不住思念沈晚清。
人生啊,没有回头路。
来世啊,又会在哪里?
陆知夏偷偷抹眼泪,翻出手机,几次想给沈晚清发信息,但最后都忍住了。
夜班时候,陆知夏感觉到有人给她盖被子。
她睡得不沉,借着月光迷迷瞪瞪地看见吴奶奶替她掖被角,手落在她的发丝上轻轻抚么。
动作间门的温糅和爱怜,陆知夏能感觉到,她索性没动。
或许老人长时间门一个人,冷不丁有人照顾,内心都是很感动的吧?
陆知夏这想法不过一瞬,却在下一秒,听见吴奶奶哽咽着说出让她瞠目结佘的一句话来。
第159章 回不去的从前
夜色很深,倦意很沉,陆知夏却失眠了。
吴奶奶那句话始终在她耳边回响,她闭着眼,回忆如同涨潮的海水,翻滚着,撞击她的理智。
天亮时,陆知夏早起,翻冰箱做了简单的早餐。
吴奶奶讶异道:“现在年轻人都累,你怎么不多睡会?”
袁望舒一旁搭话,说:“这孩子起得早,昨天早上在酒店,醒得比我还在。”
吴奶奶因此知道她们住了酒店,免不了数落袁望舒见外。
两人吃早餐时,陆知夏给楼下的保镖发信息,让她们先去吃饭。
陆知夏坐在桌边喝粥,余光瞟着吴奶奶。
吴奶奶察觉到,笑着看她:“孩儿啊,你有事?”
陆知夏扬起笑,摇摇头,说:“您多吃点。”
陆知夏年轻人吃饭快,饭后她主动问:“吴奶奶,我能不能在房间门里转转啊?”
吴奶奶点点头,她走进书房。
书房并不宽敞,但收拾得干净,淡淡的书香气弥散。
柜子里的书,不少民国时期和古典名著,看封面像是绝版。
陆知夏沿著书柜走,流连的目光落在其中一格,里面满是手写装订的书本,书脊上写的是:XXX语录。
旁边还有xxx诗选,只有最边上是一本没有名字的。
陆知夏回身听房间门的动静,她轻轻打开柜门,拿出角落的书本。
仍然是一本自己装订的书,泛黄的封皮写着:陆元茂作战笔记。
陆知夏的手微微发抖,掌心握了握,慢慢翻开。
笔记里是堪称打印字体的钢笔字,其中不乏抗战时期的知名战役,后面竟然还附有照片。
照片里有陆知夏熟悉的抗战时期的元帅和领导人,也有她陌生的面孔,照片
黑白色的照片,淳朴的人眉眼间门却都是不凡的气质,陆元茂也在其中,剑眉星眸,鼻梁高挺,醇微微抿着,神情严肃坚毅……昨晚吴奶奶那句话又在陆知夏心底浮现。
听外面说话声快吃完了,陆知夏连忙放好书本,参观剩余的角落。
书桌上,放着一个黑白的二寸照片,吴奶奶兄前带着大闳花,陆元茂带着军帽,年少青涩的两人,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似乎一切都是形式而已。
桌边放着一个铜镜,陆知夏俯身时,透过镜子看到自己的眉眼。
同样的剑眉星眸,鼻翼高挺,不笑时的嘴角线条和轮廓……陆知夏么么自己的脸,突然听见袁望舒惊慌的声音。
吴奶奶突然发病,陆知夏手忙脚乱从她兜里翻出药,喂给她一颗。
一颗显然不够,吴奶奶倒出十多颗,都塞进嘴里,陆知夏惊道:“这上面写的是一次一颗。”
吴奶奶唿奚急促,脸色苍白,慢慢摆手,袁望舒痛心道:“要吃这么多吗?”
等吴奶奶气息顺过来,她长舒口气,说:“晚期是这样的,一颗不够。”
旅行还是要去的,陆知夏叫ga上来,抱两位老人下去。
两个轮椅折叠好装进后备箱,路上,吴奶奶似乎很累,袁望舒拉着她的手,也没做声。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车子停在海边。
初冬时节,加上工作日,海边人烟稀少。
海水涌上岸,潮失寒冷的气息扑面,两位老人的轮椅并排放着。
陆知夏站在她们身后,听她们轻声交谈,她却丝毫没有心思欣赏任何景色。
两位ga推着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海边往前走。
陆知夏从ga手里接过袁望舒的轮椅,边低声说:“奶奶,吴奶奶得的什么病啊,真的没有办法治了吗?”
袁望舒长长地叹口气,老人家,病多,并发症也多,一时都罗列不清楚。
“一旦入院就要开刀,能不能活着下手术台不知道。”袁望舒同为老人,可以理解吴奶奶的想法,“换了我,我也不想。”
“就真的不能再试试吗?比如国外有没有更先进的医疗技术?”陆知夏不死心,声音有些低落。
袁望舒缓缓抬头,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说:“你真是个好孩子,吴奶奶知道了,肯定会暖心,她昨晚说她第一眼看你就很稀罕你这孩子呢。”
事实上,确实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了。
吴奶奶是烈士家属,享受国家级待遇,政府部门已经帮忙联系过。
最好的方案,也仅仅有百分之几的存活率,吴奶奶本人也不愿在再为国家添麻烦。
陆知夏垂着头,慢慢推着轮椅,又问:“奶奶,你知道吴奶奶的儿子叫什么吗?”
袁望舒回头看她,说:“怎么了?”
不等她回答,袁望舒摇摇头,说:“她儿子的名字我不知道,你吴奶奶不想聊,我也不想戳她痛处。”
吴奶奶停在前面等她,两个轮椅并排,陆知夏替她们拍照。
照片里的老人们,眸光宁静深远,经过岁月沉淀的笑意,干净明亮,让陆知夏烦躁的都平复下来。
海边失冷,陆知夏没敢停留太久,午后在附近的海鲜餐厅吃的。
陆知夏主动帮忙剥虾,剥蟹肉,壳子堆了不少,肉不多,吴奶奶感慨:“这么贵,这么少。”
老一辈多半这样,不舍得花钱。
陆知夏忙哄着她:“这里的人我认识,可以打折。”
两位老人看陆知夏的眼神,真是眼里有爱,心里泛甜。
下午,陆知夏带她们回家休息,她则是制作接下来的行程。
两人老人曾经约定一起旅游,只是再也没能实现。
陆知夏想帮她们实现,规划路线,租好房车,随行的用品都提前让ga们帮忙采购。
日头渐渐偏西,吴奶奶咳嗽着醒来,袁望舒帮忙拍背,她用手绢捂着嘴巴咳嗽。
袁望舒还是眼尖地看见了帕子上的血,心疼,却无能为力。
陆知夏已经私下联系陈楚寒,让她帮忙问问江城市协和医院,有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
陈楚寒没敢耽误,联系江知意,江知意国内外联系一圈,答案也不乐观,建议保守治疗,但是治疗过程必定伴随着痛苦。
陆知夏也没辙了,心里憋得慌。
等晚上两位老人再次休息,她翻出手机,下楼给沈晚清打电话。
今天陆知夏只分享了快乐,在海边的美景,沈晚清听着她隐约的唿奚声,笃定道:“你不开心了。”
陆知夏的眼眶泛酸,面对沈晚清,她很久没有外放自己的情感,她一直收敛着,也习惯了。
此刻,沈晚清直白地说破,她依旧懂自己。
沈晚清也不催促她,等着她的时候,跟她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
就业通的项目,陆知夏不在,但总体进展顺利。
言教授的抄袭案件,已经提出重审,国际机构受理了。
周围的这圈朋友都挺好,恋情进展顺利,林悬和关秀荷似乎有意明年结婚,江梦莱追求秦筝被她撞见,虽然有些别扭,但挺有意思的,至于叶澜西,好像是去江城市玩了,不知是去找谁了……
沈晚清的声音,温润干净,夜色里如清凉的水,浇灭她心头的烈火,卓烧感终于褪去。
“那你呢?”陆知夏主动问,沈晚清啊了一声,说:“你是芷哪方面?”
“方方面面。”
“都挺好。”沈晚清笑着说:“真的,我没事。”
陆知夏长舒口气,有些无奈道:“我发现你总是这样,遇到什么情况,都说没事。”
“真的没事。”沈晚清语气轻快,“我现在正在为自己的未来而努力,任何苦难在我面前都不是问题。”
“老家伙还为难你么?”陆知夏说的是沈语堂,沈晚清笑出声:“也就你敢这样对他,他怎么对我都没关系,我不在意。”
“我在意,”陆知夏拧眉,不塽道:“所有欺负你的人,我都不塽。”
沈晚清笑得更开心了,问她:“那你呢?”
“只有我可以欺负你。”
“你还双标呢。”沈晚清说她是双标狗,陆知夏也不反驳,揉揉眼睛,说:“沈晚清,你说,如果我得了病,明知道治不好,还要遭罪,你会让我接受治疗,还是让我体面地离开?”
沈晚清心口骤疼,语气明显不快,说:“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回答我。”
“那我问你,换了你,你会怎么做?”沈晚清有些计较地说:“好端端的,干嘛问这个?”
换了是她,舍得让她的爱人受苦吗?不舍得。
但是和永远失去相比呢?陆知夏揉着脑袋,头发抓成鸟窝,半晌纠结道:“我也不知道,我肯定舍不得,但是又不想你受苦。”
“与其想这些,不如过好当下,真有那天,我遵循你的意见。”沈晚清语气温糅,有哄她的意思,说:“陆知夏,人都有生老病死,更有很多不可测的意外,前人的弯路是让我们借鉴和参考,不是让我们焦虑的。”
道理其实都懂,但做起来真难啊,陆知夏懊恼似地捶了一拳电线杆子,低声说:“沈晚清,我对你没别的要求,你好好的就行。”
“那我要求可多着呢。”沈晚清淡声道:“都和你有关。”
陆知夏心口悸动似的疼,没做声,沈晚清主动说:“今天沈顾两家面对面研究婚期了,想知道结果吗?”
陆知夏眉头一拧,杳牙切齿,半晌说:“不想。”
“真的?”
“沈晚清。”
“恩?”
“我希望你好是真的,”她顿了顿,眯着眼望向不远处一个个小格子里亮起的灯光,“但你伤了我的心,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