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的粮草已经被黄化及等收割完毕,蝗虫倒是没在此多留,而是朝着淮南道飞去。遭到蝗灾的州府达十数,受害的农田达十数万顷。
便说岭南道虽无飓风,可连日的暴雨,导致河水暴涨,不少地方都发生了洪涝灾害,情况也不容乐观。好在岭南道的百姓都已经习惯了,比起飓风,和特别严重的洪涝,水只是到了小腿处也并不算太严重。
邺沛茗从虔州、汀州视察回来韶州,便先看了关于此事的处理文书。高天纵在治理政事上的手段已经很成熟,该派发救济粮的就派发,该减轻赋税的也按律例减免,同时代表了官府大力地安抚百姓,稳定了民心。至少在她不在的这三个月里,各处都没出什么乱子。
“都督,淮南道十万饥民涌入江州、饶州,静安都督刘励招募五万壮士充入军营,恐怕又不安分了。”韦叔瑜道。
邺沛茗拿过文书看了一眼,道:“让石大明注意警戒,还有让罗源时刻注意刘励的动向,东边的徐知行那儿也不能忽视。”
“还有一事。平东郡王与河阳大都督一起剿灭了黄贼,但是却因为黄化及的人头被平东郡王领了而心生怨怼呢!”
李裕一直认为自己出兵最多,功劳最大。若非他出兵在后面追赶黄化及,黄化及也不能中了朱徽的圈套。可是就因为朱徽得到了黄化及的人头,他的功劳便被其抢了去。朱徽晋封郡王,可他却依旧没有奖赏,这让他如何服气?
“他们不和,苦的只有百姓。”邺沛茗道。
“可是他们之间相互争斗,相互消耗,这样才方便我们暗中发展不是?”
邺沛茗没再说话,中原的局势她虽关注,可就眼前而言还不到她来操心。从去年入秋至今已经一年,这一年来她的改革效果已经逐渐显露,仅是屯田所收的薯类便达八百四十万石,谷粮也有一百万石。
邺沛茗麾下的兵士每人年供军衣、军食折合绢布十二匹,米十二石,后来为鼓励兵士采取的奖励制度,大约也提升到绢布十五匹,米十二石,薯二十石。邺沛茗养麾下七万兵马,军费开支也在一百多万石左右。
加上赋税所收,在造船、训练水师、培养战马、打造兵器和研制飞火等方面的支出,占了赋税的七成。赋税所收的两成用来给底下的官吏、部将发俸禄,其余的则充入了仓库,以备不时之需。
而这一年,仅是韶州所增加的户数便有五千七百多,人口更是四万多人。这还得益于邺沛茗招纳流民、给无主之地,劝课农桑,放免差役的政策。
刘励招兵买马后没多久,吉州行营都指挥使便借机生事,说虔州有一伙盗贼在吉州生事,他们要虔州将这伙盗贼交出来,否则他们便会亲自率兵到虔州来捉拿。
刺史府得知消息,便吵成了一团。
“都督,岂可让他们在我们的头上撒野?不如出兵一战!”
“不可,他们分明是想趁机探一探我们在虔州的兵力布防,若我们动了,便是中了他们的圈套。”
“可难不成就这么忍着?更何况一直忍着,说不准他们会得寸进尺,届时还是会出兵攻打我们!”
一方主战一方认为应该避其锋芒,而且各人都说的很有道理,之前主防守的孙良朋沉默不语。邺沛茗单独召见他,问道:“参谋是否认为该继续避刘励的锋芒?”
孙良朋道:“先前让都督避锋芒而防守,是因为都督在韶州、虔州、汀州根基未稳,不宜动兵。而如今都督是民心所向,兵力充足,又消除了吴充隆等内忧。在外又即将与越王联姻,南面的威胁没了,便不必再惧怕刘励。”
“越王反复,只是联姻,尚且不能轻信之。”邺沛茗道。
“刘励目中无人,又曾威胁朝廷不为圣上所喜,越王若没了都督这屏障,便会感到头疼了,故而越王不会联合他来对都督不利的。”
邺沛茗认为言之有理,孙良朋沉吟片刻,才小心道:“只是都督若想确保万无一失,又有锐意进取之心,不妨退一步。”
“退一步?”
“向越王称臣。”
邺沛茗的目光一凝,孙良朋顶着寒意解释道:“属下并非让都督将兵权和辖地交出去,而是上表文书与越王称臣。如此一来兵权依旧掌握在都督的手中,而万事也有了越王这幌子。都督若锐意进取,最好的便是如此。”
邺沛茗的地盘实在是太小了,若她不避这些人的锋芒,便只能在夹缝中求生。所以为了长远计,只能先顾全大局,忍一时的屈辱,才能成就大业!
第112章 相依
九月,苍梧郡主的居丧期已经过去, 越王便将她和邺知的婚事提上了议程。邺沛茗表现得十分重视, 为此而再次放免差役, 形同大赦, 这让越王很是满意, 他给苍梧郡主备了不少嫁妆,希望苍梧郡主嫁得隆重和体面些, 也表示他对这门婚事的看重。
邺知亲自到广州迎娶苍梧郡主,而越王也派了江勋等人护送苍梧郡主, 代为行事。
邺知与苍梧郡主的婚事办得十分隆重, 虽然有悖邺沛茗婚丧从简的政策,但是形势如此不得不破例一次。
邺成及、邺知等在外招呼宾客, 邺沛茗则寻了机会先行离去了。她往府邸内的偏僻处而去,十几名亲卫则按规矩分处停下把守着,将所有闲杂人等都隔离开来。
“让昭素久等了。”邺沛茗道。
江勋起身还了一个礼:“沛茗哪里的话!”
邺沛茗笑了笑, 与他叙旧一番后,才话入正题:“昭素想必有些不解我为何要去信请你务必来此一趟。”
若非邺沛茗派人给他送信请他借此机会来这一趟, 他恐怕也不会主动请缨。他为了消除越王和周曲的怀疑, 便藉口这是为了对苍梧郡主的重视,同时为了达到威慑邺沛茗的效果。
江勋点了点头, 道:“有何要紧的事为何不在书信里说?”
“这事在书信里说不得。”邺沛茗道。
江勋眼神一凝,到底是什么事在书信里说不得的?只听见邺沛茗缓缓说道:“我欲前往泉山祭拜先王,不知昭素以为如何?”
江勋心头一震,看着邺沛茗的眼神从震惊逐渐转为欣喜、激动, 他猛地站起来,道:“这自然是极好的!”旋即他冷静了下来,“不过,这是为何?”
祭拜之事不是小事,而且要看邺沛茗是以什么规格去祭拜。
“我从未忘记先王对我的恩情,也不敢对先王以及王爷有不敬畏之心,即使我有如今的成就,可也还是先王的臣子。半年以前昭素问我的话,如今我依旧是这个答案。”
江勋终于按捺不住了,激动道:“好、好!此事我去办!”
他们又细细地商讨了许久,江勋才离去。钟昆山拧眉看着他,问邺沛茗:“都督真要委曲求全?”
邺沛茗的眼神淡淡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江勋回到广州后立刻便前往了越王府,不过他转念一想,先去见了越王太妃,转述了邺沛茗的话后,越王太妃也是十分惊喜,不过她自认为了解邺沛茗便不敢轻信而是问道:“他为何这么做?”
“如臣上次所言,他对先王和王爷都还是忠心耿耿的,不过因为王爷对他有所误会,故而才令他避走罢了。纵观天下乱世,仅靠他又岂能在那个位子长久?所以他也是为了寻求庇护罢了。”
越王太妃认为有理,不过仍有些拿不准主意。江勋又道:“而王爷年少,这岭南道上上下下的事务皆由周掌书记裁决,长此以往,臣怕……”
越王太妃又怎会不知这事的危害?以往邺沛茗在的时候还能多方牵制,可邺沛茗被赶走后,能遏制周曲的人便不多了。周曲的身后是各大豪绅,即便是她的娘家,也没有什么人能比周曲要老奸巨猾的。
越王太妃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同意江勋的提议,让邺沛茗来制衡周曲。虽然她知道想将邺沛茗的辖地以及兵权都收归自己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邺沛茗向越王称臣,那有朝一日她若背叛越王便会遭天下人的唾骂,对她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越王太妃没有直接去跟越王说,她知道越王的身边有周曲的人,可她想起自己的身边同样有邺沛茗的人——马兴业。
马兴业一直都在亲事府为典军,而邺沛茗被左迁去韶州当刺史后,马兴业虽为帐内府等打压,但是亲事府的亲卫毕竟是他带出来的,无论是周曲还是朱家都没法将他挤走。
为此越王只能退而求其次,并不重用他和亲事府,而且还会想方设法来利诱他背叛邺沛茗加入自己的阵营。马兴业一直装傻充愣:“属下一直都是王爷的亲卫,自然对王爷忠心耿耿!”
越王道:“可邺北遗弃了你!”
“属下是王爷的亲卫,谈何邺都督遗弃了属下?”马兴业问。
越王见他如此顽固,便不理会他了,而任由周曲的人一步步地将他排挤出去。马兴业以及麾下的两百名亲卫都备受冷落,在城内也都渐渐地消怠起来。
除了马兴业还有西道行营都指挥使马锋,相较于马兴业,马锋是越王不敢也不能排挤出去的。他采取的是拉拢的方法,而马锋也一直恪尽职守,与邺沛茗并没有什么往来了。
越王放心了,但是周曲不敢放心,一直都想让自己的人取而代之。越王和越王太妃却警惕了起来,周曲这才偃旗息鼓,不敢太明目张胆了。
越王太妃先命江勋偷偷找来马兴业,让他立刻重整亲事府的旗鼓入府来。马兴业当时正在饮酒,听江勋这么一说,便立刻扔了酒盏,召集了亲事府的两百名亲卫,对他们道:“你们跟着我,备受排挤,被帐内府的人嘲笑,苦了你们了!”
亲卫们见他说话的气势都不一样了,也意识到了什么,道:“不苦!”
“我们装懦弱也够久的了,是时候站起来,夺回我们的一切了!”
“夺回我们的一切、夺回我们的一切!”士气高涨起来,马兴业一声令下,便带着他们回到了越王府。
帐内府的典军郭伟毅见状,拦下他们道:“今日不必你们当值,回来做甚?”
江勋急忙出现,拿出越王太妃的符印,对他道:“是王太妃令他们回来值守。”
郭伟毅拦不下只能让他们进去了,但是他也命人去通知了周曲。马兴业的人入了越王府便熟悉地将各处要处把守住,而江勋则去请越王到越王太妃的院子议事。
越王也是才知道王府内发生了什么,问越王太妃道:“娘为何这么做?”
“这是为了让你来我这儿。”越王太妃回答。
“孩儿每日都会来向娘请安,何以这么说?”
“你的身边都是周曲的耳目,有什么真心话娘都不能与你说,所以你见到的并不是娘。”
越王语塞,瞧了江勋和马兴业一眼,又问:“那娘是有何要紧的事与我说?”
越王太妃将邺沛茗请示去泉山祭拜越忠王一事说出,越王惊诧道:“这是否有什么阴谋?”
江勋道:“王爷何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且不说邺家儿郎娶了苍梧郡主,那邺都督祭拜先王也是为表对先王的尊敬和对王爷的忠诚,王爷怀疑他、质疑他,就不怕寒了臣子的心?”
“这事对王爷是百利而无一害啊!”江勋又道,“王爷将他赶去韶州,多少人替他抱不平,王爷也寒了他们的心。而周掌书记权势滔天,连王爷的话都敢反驳,以至于连太妃想与王爷说真心话都不能说了,长此以往,母不知子,子不知母,这有违孝道啊!邺都督归于王爷的帐下,众人也会赞颂王爷有容人之度,大家对王爷才会更为忠心。”
越王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处处被周曲牵制的确不是滋味,回想起当年越忠王还在世时,邺沛茗等护送他巡视岭南道,教他如何抚恤百姓,那时他们可是君臣相和的。
即使不想从前的事,他也知道邺沛茗如今是担心刘励对她的威胁从而来寻求庇佑,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得意:他底下有再多的精兵强将又如何,还不是得依靠我?
于是怀揣着这种矛盾而又自负的心思,周曲赶到的时候已经阻止不了越王同意让邺沛茗前往泉山祭拜越忠王了。
越王亲自领着帐下的职官前往泉山,邺沛茗也带着一千靖海军赶到泉山,按礼制祭拜过了越忠王,越王又与邺沛茗坐下来相谈了一番。
越王是藩王,邺沛茗是都督,论品阶自然是越王高邺沛茗一等。不过按照江勋和越王太妃商议好的,他并不会剥夺邺沛茗眼前的一切,不过他对邺沛茗有指挥的权力。
而为了嘉奖邺沛茗越王特意命人在邺北的浈阳老家起了一块功德碑。功德碑不是人人都可得,尤其是越王下令起的,连周曲都没有这等待遇,所以众人也知道越王是真的与邺沛茗达成了协议的。
刘励在得知此事的时候恨得牙痒痒的,也不再命人去刺探虔州的军情。
而中原那里,李裕与朱徽斗得不可开交,一向被视为孚朝最后的支柱的豫王又病逝,他的兵权被麾下所夺去,孚帝却无能为力,只能为稳定局势而承认了他,同时封他为金商都督,统属了豫王的兵马和辖地。
随着局势越来越紧张,越王也坐立难安起来,尤其是得知福建都督童鸿风被温州刺史计善芳所杀而福建陷入了混乱之中后,他意识到了,安稳的日子将一去不返。
童鸿风被杀之事令人措手不及,他也是没想到会有人来刺杀他,而这个人是他的属下!他后悔万分,死前悔恨道:“早知道在徐知行退出温州后我便该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