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成诚连忙写信去请罪,但是信还未送出便又接到了邺二建议将十五顷田用作军田的事情。邺沛茗表示讶异之余又欣然地接受了,还表扬了他一番。邺成诚松了一口气,但是又有些担心,便去信给邺南。
邺南自然也知道此事,他回信道:“三叔父请放宽心,兄长不是那种铁血无情之人,只要二哥儿吸取了教训,下不为例那便足够了。而且兄长的用意不在此。”
果不其然,都督府的众多臣僚认为邺沛茗大公无私,但是也不能让邺二献出自家的田而只是受到了口头的表扬。于是邺沛茗便在他原来的职务基础上任命他为韶州屯田副兵马使,协助屯田兵马使处理屯田所产的粮食并管辖军仓。
邺成诚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而又去信将自己的家人告诫一番,同时让族人莫要打着邺家的名号去做伤天害理、鱼肉乡里的事情。如果有人举报到他这里,那他势必要将他们驱逐出邺家,让他们自生自灭。
发生在邺二身上的事情只是个例,而不能成为他们模仿的例子。邺沛茗也只会宽容这一次,她说的“下不为例”便是一言九鼎不会食言。
邺成诚想了又想,决定让两个孩子改名。因为他读书不多,所以两个孩子都按照出生顺序起名“邺一”、“邺二”,并打算以后一直以数字来命名延续下去。
不过邺一如今为镇武都的都虞侯、邺二为韶州刺史府别驾兼韶州屯田副兵马使,两个孩子都当了官,他可不能再让他们继续以这名字过下去了。便将邺一改名为“邺顺”,邺二改名成“邺盛”,寓意邺家可以顺利兴盛下去。
第108章 限田
到了十一月,大庾岭的一大片郁郁葱葱的山岭都被皑皑白雪所覆盖, 韶州也飘了几片雪花, 落在地上只有薄薄的一层。饶是如此也让百姓们愁坏了, 若农作物受冻, 开春时收成便要不好了。
从中原过来的商贾同样忧心, 因为入冬以来,中原乃至河远等地方下的雪都不大。中原地方素有“瑞雪兆丰年”的谚语, 适时的冬雪预示来年是丰收之年,可是各地都不怎么下雪, 这是个不祥的征兆。
是冬大饥, 河南道诸州饿死者二万六千余口、逃户一万二千三百。河南道大都督李裕将灾情上奏孚帝,请朝廷拨款赈灾。只是朝廷如今空虚, 又经战事消耗,而京都的太仓、义仓等不是被腐败完了便是被黄化及攻占京都后吃完了,孚帝并无粮食可救济的。
李裕不悦, 面对黄化及的部将进犯时故意消极应战,也将拥护孚帝的那些兵马撤回。孚帝大惊, 忙下旨让各地向百姓借粮或是增加赋税。
邺沛茗接到诏书时, 传达朝廷的意思的使节特别说明道:“圣上听闻邺都督所辖之地颇为富庶,可是每逢征税总是达不到朝廷所需。邺都督该知道之所以有黄贼之流, 便是因为百姓钱粮多,便容易动歪脑子聚众造反。”
邺沛茗笑了笑,“使节言之有理,沛茗受教。”又吩咐亲卫道, “好生安置使节。”
使节离去后,韦叔瑜凑了过来,道:“他这是指桑骂槐呢!”
邺沛茗将孚帝的诏书交给明旭拿到库里存放好,又道:“无妨。”
“可我们都知道李裕不过是借朝廷来向我们征收赋税罢了,都督打算如何处理?不如我们也以雪灾为由,也请朝廷拨款赈灾!”
“可是这点雪根本就不足以为由啊!”有人道。
“难不成我们就这样认命,跟他们一样对百姓苛捐杂税?”
孙良朋问邺沛茗:“都督可收到越王那边的消息?”
“越王以飓风侵害各州,百姓尚且得不到安置为由,请朝廷另谋富庶之地的赋税。”邺沛茗道。
“这富庶之地,指的便是都督的辖地吧!”
“若我们违抗圣上的旨意,朝廷怕是有了借口削减都督的职权。”
“那又如何,兵权在都督的手中,谁动得了?”
“话虽如此,若朝廷发出敕文斥都督的不是,别人便有借口说都督不忠而对都督用兵。”
众人叽叽喳喳议论一通,却听邺沛茗气定神闲说了一字:“等。”
中旬,孚帝任朱徽为汴州刺史、宣武都督,辖地汴州、宋州、毫州、颍州。因汴州等地一直为黄化及的势力,故而朱徽需要将该地攻打回来才能上任。即使知道是孚帝故意耍小手段,可朱徽为了那都督之位,也只得听命。
而刘励因迟迟没得到朝廷的封赐,便拒绝了将收到的秋税上缴,与此同时他占据了江西的大片州土,又部署了兵力在袁州的萍乡和吉州的罗霄山附近,准备对湖南大都督的思王用兵。
思王这些年经历了庞起等义军的反抗,不仅没有吸取教训励精图治,反而为自己偏安一隅而沾沾自喜。这些年也不管百姓的日子如何、中原如何混乱,他只顾过自己的。当刘励要对他用兵时,他自知没有抵抗的余地,吓得逃往荆州。
孚帝被刘励的举动惹怒,可又苦于没有闲暇的兵力可以对付他。这时他想到了越王和邺沛茗,便下旨让他们领兵讨招刘励。孰知邺沛茗上书哭穷,言将给将士过冬的军饷等都缩减准备交给朝廷。
朝廷气得牙痒痒的:“你那儿的苗米和秋税都还未交过来,你还想如何?”
可是形势严峻,容不得他们耽搁,孚帝便妥协允许邺沛茗将她在辖地所收的赋税作为军饷,又发将刘励等在内的数名刺史停任的敕文,希望借此威吓住刘励。
刘励不为所动,暗中联合徐知行,徐知行以童鸿风的兵马在括州一带生事为由要出兵攻打在温州驻守的童鸿风。
括州本是童鸿风的辖地,不过是被徐知行攻占了去。徐知行又借着孚帝招降了他,将括州划给了他,童鸿风自是不满,故而不停地对括州用兵,希望能夺回括州。
然而徐知行早便防着他,更是借此机会要报他被童鸿风和邺沛茗算计的仇。童鸿风与邺沛茗是合作过的,故而自然是来信向邺沛茗求救,如此一来邺沛茗要出兵福建便又顾不得刘励那边。
孚帝为此只能将在徐知行与童鸿风之间调和,童鸿风不甘不愿地放弃括州。与此同时,黄化及似乎嫌弃江南过得太平静,便要下旨封刘励为大汉王朝的大都督,希望为自己增添助力。
刘励挟旨威胁朝廷,孚帝虽有朱徽等降将勇猛地收复失地,可却仍旧无法遏制江南的割据。
十二月,孚帝下旨封刘励为洪州刺史、静安都督,辖地江州、洪州、鄂州、饶州、抚州以及吉州。刘励领旨,并撤兵以表忠心,思王见自己安全了,也从荆州回到潭州。
此事许多人都瞧出了些门道,孚室虽还没彻底失去民心,可显然皇室的势力已经微弱,许多道、州都不听指挥,而中原的混战恐怕会蔓延至江南、岭南。
孙良朋建议邺沛茗继续休养生息、暗中筹备力量,邺沛茗接纳了他的意见,等到开春,便开始兴修水利、疏通淤塞的河道。
等了许久的明旭终于找到了机会,向邺沛茗提出“限田”主张。他有感于各地的豪绅兼并土地,说道:“如今天下赋税不均,即便都督励精图治,可富豪形势者田多而税少,贫弱地薄而税重,由是富者益富、贫者益贫。”
此主张在先前有人提议将南岭村缴纳同样的赋税开始便有了,而邺沛茗的同意便是苗头,邺盛后来更是主动将一部分田让出请立军田。此种种举动已经表明那不过是邺沛茗要改革的前奏。
先前邺沛茗召集亲信的官吏商议的时候,便有许多主张,其中一种主张便是建议根据所占的田亩数来缴纳赋税,便是利用田亩数来按等分税等。
邺沛茗发现这主张有点接近现代的个人所得税,只是放在如今并不现实。此主张需要在缴纳赋税时由官府派人核对田地的数目是否符合,如此一来执行的成败便在于官吏的身上,若富人勾结官吏则会产生腐败。
所以最终在均田制的基础上实行“限田”的政策,下令在安远都督的辖地内的公卿将帅以户为单位,三品以上不得超过二十顷,五品以上不得超过十顷,七品以上不得超过五顷;至于非官户人家又另有政策。
为使得政策能顺利实施下去,还发布了悬赏的监督机制,规定:“如有违抗制律,以田赏告者。”即对于阳奉阴违的人,若被告发证实,则告发者可得赏田。
对于已经超出田地亩数的,邺沛茗也不会剥夺他们对土地的占有,而是给他们几个选择,要么卖给官府要么献出超出的部分来换取一定期限内的赋税减免福利。至于这个期限是多少则依据他献出的田数来定夺。
此令一出,邺盛才明白为何明旭之前说有更好的办法不过时机不对便没告知他,而是让他献田请立军田。他问明旭:“明长史如何知道都督会答应实行‘限田令’的?”明明他身为邺家的人都不知道此消息。
明旭道:“我事先也不知道都督会答应,我以为这会是一场持久战。”他这些年除了要编纂岭南道的府志外,还从搜到的资料中发现了土地的问题,从而引发了他的深思。
而邺沛茗求才若渴、积极吸纳人才使得他有机会与那些人交流,经过累积,他才想出了一套可实行的方案。而在眼下这种豪绅巧取豪夺的情况下,若要实施必定会得罪不少豪绅,邺沛茗也要三思而后行。
却是不曾想邺沛茗早有此意,他看准了时机提出此主张,也正好顺了邺沛茗的意。邺沛茗对于南岭村的赋税改变答应得如此之快,一些人还在为此而沾沾自喜,却没想到这是邺沛茗对他们开刀的前奏。邺沛茗本人都以身作则了,他们便没了借口来反对。
不出三个月,韶州、虔州以及汀州三地的新得的官田便达数千顷。除了常制的官田外,一部分用作军田,另一部分则用以招抚流民。
虽有豪强不服而借机生事,但是都被靖海军所镇压;还有的人趁机教唆越王招抚那些豪绅而对邺沛茗用兵,越王只回答道:“那是安远都督的事情,寡人勿得插手。”
越王倒想生事,只是马锋在西道虎视眈眈,而自己麾下的多数将领都曾与邺沛茗往来,对她颇有好感,他也是出于众多考虑才将与之联姻的。苍梧郡主虽然仍在服丧,可婚期已经定下,只待除去丧服便嫁给邺知,他也没理由生事。
本以为此事就这么了了,但是谁也没想到还是出了乱子。
第109章 背叛
“限田令”政策的实施不仅触及公卿的利益,同样触及将吏的利益。邺沛茗一路过来, 麾下的军队便有六支:靖海军、武勇都、镇武都、向明都、亲卫都以及斥兵都。
每支军队都按编制分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侯为主要将领, 而他们的下面又分行营, 每个行营都有指挥使、副指挥使和监军, 行营之下按兵种又有军使和都头, 更别提一些低级的将领了。
所以邺沛茗麾下的将领大大小小也有百人,除却几十名亲信掌控着军队, 更多的将吏则是根据战功提拔上来的,还有一些降将。
邺沛茗的限田政策便惹得一些将领的不满, 认为他们为邺沛茗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却仍然跟别人一样要被“限田”。投降了邺沛茗的徐知行部将高扬等则狼子野心,趁机在军中散布谣言、煽动人心。
建贞二年三月七日, 宋庆柏请邺沛茗前往银山视察士卒演习。银山位于韶州城西南七十里处,与韶州城南边五十里外的玉山隔江相对,是韶州与广州之间的关隘地区。
玉山和银山都是宋庆柏的武勇都驻扎之处, 而视察士卒演习也成了惯例,邺沛茗便领着百名亲卫前往银山。行至银山以东十里处时, 吴充隆亲自出来接邺沛茗, 并道:“宋将军正在操练士卒无暇亲迎都督,命属下代为迎接都督。”
又走五里, 眼见前方便是春意盎然的银山诸山岭,邺沛茗却停了下来。吴充隆问道:“怎么了都督?”
邺沛茗下马,指着这片阔地道:“此处野草如此茂盛,定是雨水充沛、润泽之地, 想必土壤也十分肥沃。”
“都督说的是。”吴充隆道,他望了一眼银山,“都督,时候不早了,宋将军想必已经久候,我们还是快些过去吧!”
邺沛茗并不作答。一缕春风拂来,她的斗篷轻轻摆动,她道:“吴指挥使,为何背叛我?”
此言恍如一道惊雷,鼓动着亲卫们的耳膜,也擂动了吴充隆的心。亲卫还未反应过来,吴充隆的刀便已出鞘朝邺沛茗挥去。
电光火石间“噔”的一声,邺沛茗的刀已经将其阻挡住。吴充隆才知道邺沛茗的斗篷之所以会摆动是因为她早就悄无声息地拔出了刀来。
“你是如何得知的?”吴充隆大惊,他的部署可谓是天-衣无缝,直到刚才邺沛茗都没有产生怀疑,他到底是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锵”的数百声,亲卫和吴充隆的部下都拔出了刀来相互对峙起来。
“我方才说此地野草如此茂盛。”邺沛茗平静地说。
吴充隆顺着她的话朝地上看去,只见此处的确是野草茂盛。邺沛茗又说:“宋庆柏让兵士操练、摆阵,若无充分的准备又怎会邀我视察?既然有所准备,摆阵时势必要到开阔之处才能摆开阵型。银山山岭之间并无合适的地方摆开阵型,能摆阵的便只有此处。可是此处野草茂盛,一点踩踏的痕迹都没有,可见他根本就不是在此处演习。”
吴充隆倒抽一口冷气,仿佛又想起了曾经被她埋伏而被俘获的往事。他道:“若以身手,十个我也不是你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