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年了,她们的对话寥寥无几。开没开免打扰,本质上没有区别。
二十分钟前,颜云致回她了一句:“是我的。不过不要了。”
宁恪没回那消息,把手机息屏。
冬天天冷,宁恪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指尖轻轻地搓了下那根发绳。
过了几秒,她把那发绳扔到了路边的田埂里。
*
作者有话要说:
颜姐:论催老婆回来睡觉的一百种方法
————
注:是刘半农的那首诗 《教我如何不想她》
第29章 如歌
山里下了一场大雨。
宁恪在雨声中醒来, 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
昨晚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了。
颜云致大概是真的困了,上节目以来,她一向规律的作息时间都乱了。她像撑着没睡的样子, 在黑暗中含糊地叫了一声:“小宁?”
宁恪嗯了声,轻声说:“我回来了。你睡吧。”
后来等她洗漱完爬上床, 再没听见别的动静了。
一夜好梦无眠, 今早她连颜云致起床的声音都没听见。
宁恪抱着被子坐在床头, 看着窗外细细的雨丝发了会呆。
直到手机震动,是林蕴发来的消息:“祖宗, 你昨晚是不是没转官博的预告?”
宁恪确实是忘了。
山里信号不太好,这几天又忙碌, 她好久没登微博了。
登进去微博, 还是她的冲浪号@今年宁吃草莓了吗。
上一条微博还是录制上期节目发的:她不吃鱼。后来有很多人@她,让她讲清楚。不过这些消息当时宁恪没看到, 现在也什么好回复的了。
她顺手刷了下首页,看到互关的一个大粉发了条微博:天天跟nc吵架,气死我了,这鬼节目到底啥时候结束?
鬼节目?
她现在在播的只有《完美搭档》这一档节目吧。
宁恪一时好奇,点进评论去看,看到自家唯粉骂骂咧咧:
「天天说喜欢是放肆, 爱是克制。我看她们CP粉也没多克制啊,弹幕刷的路人都逆反了。」
「克制个鬼, 成天脑补什么白天客客气气,晚上把床做塌。磕糖都是硬磕, 都是磕糖姬, 笑死。」
「路人反感就算了, 我就怕她们舞到正主面前了。」
宁恪:“……”
把床做塌?
有这个本事吗?
她忍不住笑了下, 也没较这个真,退出小号后上了大号,公事公办地发了一条:“今晚7点见。”
宣传的硬性任务做了,至于到时候会有多少人来看,她懒得管。
发完微博,她切回微信,给林蕴回了个“OK”。
退出对话框,她往下点开几个未读消息的小红点后,才看到颜云致的消息。
沉在了下方,两条。
7点20分,第一条:“我先过去了,看你睡得熟,没有叫你。记得吃早餐。”
8点10分,第二条:“下雨了。路上会打湿裤脚,记得带个吹风过来吹,别让体温烘干湿衣服,容易感冒。”
宁恪盯着那消息很久,回了一句:“知道了。”
……
等到宁恪出门时,雨已经小了很多。
为了给晚上的音乐会保留神秘感,今天白天没有直播,到音乐会开始前十分钟才会录制。
宁恪到时,颜云致在跟景落测试舞台的音响、灯光和其他设备。
鼓风机一开,那风口对着人吹,冬雨细细密密地扫了过来。
颜云致偏过头,掩面咳嗽了两声。
“别开了,不要用鼓风机,”宁恪走过去,“撤掉吧。”
工作人员有点为难:“这个是为了节目效果。”
颜云致叫住宁恪:“不用了小宁,我没事。”
“又不是因为你,”宁恪抿了抿唇,“我觉得这个鼓风机设置得不好,这么冷的天,晚上会把观众吹感冒的。”
景落也跟着说:“嗯…在这边站着怪冷的,要不撤了吧。”
颜云致想了想:“也好。”
说这几句话的时间,嘉宾都到齐了。
经过这几天的采风和讨论,大家把今晚的音乐会设计成三个部分,每个小单元分别有各自的主题,分别是田园、故乡、爱情。
颜云致把关整体音乐设计,余游和江临作为唱跳爱豆,分到两首简单的歌,景落作为唯一的专业歌手,在最后一个部分安排她上场,歌曲的难度系数也最高。至于其他人,因为都是门外汉,就只能做一些辅助性工作。
外面下着雨,节目组准备的伞不够多,只能两人撑一把伞。
宁恪给颜云致撑着伞,陪着她满场走动,走路的时候手肘难免碰到身旁的人,碰到她的腰线,有那么几次抬手的时候…甚至感受到一点柔软的触感,又赶紧把手缩回去。
她屏住呼吸,握着伞的手都有点僵了,她刚才是不是都碰到颜云致的…
“小宁,这一幕舞台从这个角度看可以吗?”颜云致看着舞台问她,“这个蓝色会不会太深?”
“可以,”宁恪悄悄舒了一口气,“没有很深。”
很正常吧…女孩子走在一起,碰到彼此都挺正常的。
颜云致检查好舞台,回头看她有点出神:“怎么了?”
今天宁恪扎了头发,她摇头,发尾轻轻晃动一下:“没事。”
颜云致:“昨晚你说的发绳,落在哪里了?”
宁恪:“你的笔记本下面。”
那里人来人往的,说不定被别人碰过。
宁恪想起那次她说大衣被别人碰过就说不要了,又说:“已经扔了。”
颜云致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扔了’从她口中说出来似乎是带了某种情绪的。
宁恪却没回视她。
她们都没说话了。
雨又大了。
蓝色长柄大伞下自成一个温暖干燥的小世界,但她们之间隔着一点距离,不远,但也不近。
她们之间横亘着的,无声涌动的,是经年光阴铸就的,距离。
-
等测试完舞台,下午开始再一次彩排。
苗寨的民间歌手们热情高涨,站在舞台上唱歌落落大方,这里依旧是他们熟悉的大山,不需要关注摄像头。
余游和江临作为爱豆,唱跳的基本功是有的,只是第一次接触这种风格的歌曲,压力很大,在反复练习。
作为全场唯一的专业歌手,景落的心理压力更大,她的状态也不太好。这么冷的天,她脸色苍白,有汗珠顺着额头滚落。
秦佩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不得不打断她:“落落,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景落摇头:“没事。我…我就是有点紧张。”
说完她就像魔怔了似的,又到旁边练歌去了,秦佩叫不动她,只能作罢。
七点,音乐会准时开始。
宁恪和秦佩做主持人,缓缓走上台。
粉丝熬过了没有直播的白天,一开播马上冲了进来:
「呜呜呜终于可以看节目了,节目组你没有心,馋了我一天!」
「宁可可今晚好piu亮啊,她好适合穿红色啊。秦老师也好好看,好有那种港风美女,风情万种的感觉。」
「其他人呢其他人呢?」
观众找了很久,才看见颜云致在舞台一旁负责整体把控,高齐站在台下前排应对突发情况,顾瑶穿着可爱的兔耳朵长大衣,笑眼盈盈地给小朋友发文具,时不时有小孩摸她的兔耳朵。
宁恪站上舞台,跟镜头打了招呼:“台下的村民朋友、屏幕前的网友们,大家晚上好。”
秦佩也往前一步:“话不多话,今晚是个美好的夜晚,让我们一起来听歌。”
她们都站到了舞台的另一侧。
宁恪放缓了声音:“第一个单元,田园。”
灯光暗了下来。
舞台在黑暗中,渐渐盈荡出浅浅的绿,又渐渐加深,再到枯黄,又再转绿。周而复始,就如这自然万物,枯荣流转,生生不息。
第一单元分为劳作、晚风、夜色、好眠四个部分,描摹一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四位苗寨民间歌手献唱,唱的是田间劳作的小调、悠悠飒然的晚风中哼着歌回家的人们、一家人坐在树下谈笑时的溶溶月色,和母亲在夜晚哄着婴孩入眠的摇篮曲。
台下的人不自觉跟着哼唱起来,节奏舒缓又轻快,让人心情愉悦。
弹幕字体也都变成了温柔的薄荷绿:
「这是我不花钱就能听的吗?」
「好温柔的声音,感觉在涤荡灵魂~」
「原来大山深处有这么美的歌声。忽然很想去看看这些山水了。」
「没了吗?这么快?」
观众还没反应过来,第一单元就已经结束了。
灯光亮起,秦佩上前一步:“第二个单元,归巢。久别故乡的游子们,或许我们有一天都在幻想着,倦鸟归巢。”
灯光再次黯淡下来。
这次的舞台是稻穗般的金黄色,深沉又温柔的颜色。
这一单元分为青春、漂泊、倦鸟、归巢四个部分,自幼特立独行、追求成功的青年背起行囊,在外漂泊多年,山水万程。多少个春秋,他却成了一只孤单的倦鸟,等他回到故乡,才看见阿爸阿妈为他点着油灯,在等他回家。
这一部分是景落拜访的龙先生和余游、江临合唱。
唱到最后,镜头前每个离开故乡在外漂泊的人都难过不已,而台下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也含着热泪,想起了自己在外打工的孩子。
这一部分也快要结束。
秦佩低声说:“落落还没上来。”
宁恪对江临招了招手:“你和余游先主持一会,做点小游戏。我和秦老师去后台看看。”
后台静悄悄的。
就只有一个女孩哽咽的歌声。
景落还在练歌。
秦佩走过去,蹲下来看她:“落落,你怎么了?”
景落哽住:“我…对不起。我没法上台了。我、我跟你们不一样,舞台让我恐惧,我害怕看到这么多人。”
秦佩轻轻叹了一口气,侧抱住她:“我知道你在吃抗抑郁的药,也看到过你手上的刀疤。但我从不问你,我不觉得你是不一样的,也不觉得你是异类。”
景落捂住脸,哭声都压抑在喉咙里。
宁恪听林蕴说过景落有严重的抑郁症,也听过她的遭遇。自小家庭不幸,出道后被公司做摇钱树,逼着她一天三场商演,给她捆绑CP炒作,不尊重她的意见直接替换节目音轨…她的作品被别人盗用冠名,她被骂小三不要脸,被骂站桩假唱,被极端粉丝跟踪过甚至泼过油漆。
宁恪上前:“景落。看着我。我有话跟你说。”
景落低下头:“……嗯。我听着。”
宁恪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清淡:“我知道你过得不好,我也遇到过一些不好的事情,性。骚扰、下药、封杀、恶评、网暴,我都遇到过。在那之前,我十几岁的时候,父母去世,爷爷去世。你看我现在也过得很好对不对?我知道我没你遇到的事情这么极端。我只是想告诉你…”
回忆起那些灰色的时光,宁恪压制住涌上心头的负面情绪,她握了握景落的手:“你仰起头,感受一下照在脸上的阳光有多温暖。”
景落抬起头,一滴泪珠挂在她的睫毛上。
秦佩揽着她站起来:“我们会在台下看着你。如果你害怕陌生人的眼睛,害怕别人的目光,那你看看我们,你看着我。我保证,我会一直对你笑。站起来往前走,落落,朝着光走,我们把阴影丢在身后。”
景落没再说话,用力点了点头。
秦佩给她擦干眼泪又补了妆,才带着她上台。
宁恪才转身,就看见颜云致站在身后。
她朝她点了下头:“刚才出了点小插曲,解决了。开始最后一个部分吧。”
她侧身而过时,颜云致叫住她:“宁恪。”
宁恪偏过头,挑了下眉:“快开始了,有事晚点再说。”
再次上台,宁恪轻声说:“最后一部分的主题是,相信爱情。初识、相爱、等待、苍老。从前车马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注]
灯光明灭。
舞台覆上了缥缈又空远的烟波蓝,温柔又低沉抑郁的色调。
四首歌连贯在一起,讲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故事。
林间夜色下的擦肩,再到山间月夜的长长相伴,等到的却是一封信和一个再也不回来的人。
直到最后,那个等到原地的人,日益苍老。
禾爷爷在弹唱,歌声醇厚又清澈,在风中飘扬。
景落站在舞台中央,紧张地捏着话筒。
她往下看,看见秦佩站在人群之中,正对着她笑,眼睛里有灼灼的光。再往旁边看,淳朴的大山村民看着她,目光中都是温暖的善意。
景落轻轻吸了一口气,也跟着哼唱开口。
一口气合唱四首,直到唱到禾爷爷的独唱环节,她才下台,才走两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整整两年,她终于能克服心理障碍再次上台。
她泣不成声。
宁恪看到景落跌倒,上前一步想去扶她,但颜云致离得更近,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景落又站起来,终于回到后台。
宁恪看着颜云致的背影。
明明整个舞台都是她的设计,但她整场在帘幕之后,安静的几乎没有存在感。
宁恪看着她跟景落说话的样子。
又想起许多年前,父母去世,她一个人出去,坐在秋千上,整整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