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一场雪。
纷纷扬扬的,似羽毛又似柳絮,飘飘转转地落下,覆下一片洁白的皑皑。
宁恪半仰着头,看着偏偏雪花落下。
她忽然说:“停车,我要下来。”
徐简踩下刹车:“要下去走?叫小鱼陪你一起。”
宁恪:“不用,我快到家了。行李明天给我送过来就行。”
她没撑伞,下了车。
那辆宾利在她身后跟了一段距离,见她实在没有要上来的意思,才调转方向,离开了。
宁恪走在漫天的落雪里,又想起了颜云致。
想起那次,颜云致在大雪中收拾花草,呼吸一下睫毛就颤动一下。
奇怪,怎么走路的时候也想到她?
是因为……又下雪了吧。
-
“又下雪了。”
颜云致站在窗边,推开了窗。
街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风雪催促着夜归人,早日归家。
陆燕时劝她:“你身体不好,少吹风。”
颜云致走回客厅:“我知道,就是开窗透透气。”
卢姐走过来:“陆先生,咖啡。”
陆燕时跟颜云致是多年同学,中学时他去过颜家找颜云致讨论奥数题。卢姐曾经还以为他们两能成一对呢,毕竟这些年来颜云致单着,陆燕时也单着。后来颜云致跟宁恪闪婚了,那些不该提的话,卢姐自始至终一句都没提。
陆燕时接过咖啡:“谢谢。”
他修长挺拔,穿灰色衬衫,套一件英伦风的马甲,笑容温文尔雅,品了一口咖啡:“嗯,还是在英国时的味道。”
“我很少喝,不知道味道怎样,”颜云致回归正题,“我问你的事情,怎么看?”
陆燕时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拜托了阿致,我不是维护公众人物名誉权问题的律师。你又在给我出难题了。”
颜云致:“那你帮我问问别人。论坛里那些骂人的话,太难听了。”
陆燕时打趣似地反问一句:“就那么心疼你的小太太?”
颜云致没回答:“如果是假的,对于造谣的人,我要求起诉。燕时,帮我跟好这件事。”
陆燕时失笑:“你难得这么坚持。”
两人说着话,指纹锁滴了一下,门开了。
宁恪站在门外,肩上落着雪,发丝上也有雪。
她看着客厅里站着的人,穿衬衫马甲的男人,她认识。
他跟颜云致一同长大。
他至今单身。
宁恪:“陆律师。”
陆燕时想起以前颜云致逼着他给这位大小姐写历史大事梳理的痛苦回忆,笑容有点微妙:“宁小姐。”
宁恪朝他点了下头,拍掉肩上的雪,没跟颜云致打招呼,甚至没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颜云致一直看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才收回目光。
陆燕时:“生气了?不去哄哄?”
颜云致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摇了摇头:“先把正事说完吧。”
陆燕时笑意一敛:“之前你问我股权的事情,我仔细想过了。”
……
宁恪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
她看着颜云致送陆燕时出去,雪已经很深了,走过就留下很深很深的脚印。
车停在大门外。
陆燕时拉开车门坐上去,颜云致没走,在跟他说话,良久才挥手告别。
冬天天黑得早,此时也不过才六点半。
那人站在路灯的暖黄色光晕下,背影端丽温柔。
宁恪转身回到房间。
下次她要跟颜云致提,她不喜欢别人进家里,有事到外面去谈,办公室、咖啡厅、公园,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能带回家。
卢姐又来敲门:“宁小姐,下来吃晚饭啦。”
刚才她在厨房里忙碌,还没留意到宁恪回家。也不明白她怎么就直接上楼了?再保持身材,那也不能不吃晚饭啊!
宁恪知道卢姐做了不少菜。
回来的路上,她还在微信上发来照片,一道一道问她喜欢吃什么,宁恪被她搞得没办法,选了几道。
换过家居服,宁恪开门:“来了。”
卢姐笑眯眯地看着她:“这就对了。下楼吧,阿致等你,也还没吃。”
“怎么没留陆律师在家里吃饭?”
“他啊?他过来找阿致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谈,根本没提吃饭啦。”
下到客厅,颜云致正好从外面进来,宁恪径自坐下了,也没对她打招呼。
颜云致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怎么了,工作还顺利吗?”
宁恪只蹦出三个字:“就那样。”
卢姐眨了眨眼睛,只觉这两人间氛围怪怪的,是吵架啦?
要不然怎么才回来,宁小姐就不跟阿致说话呢?
宁恪就差把‘不想说话’这四个字刻在脸上了,神色淡淡的。
颜云致也没再问她。
两个人都不说话,客厅里很安静,以至于卢姐在厨房里的念叨声如此清晰:“哎吆!我这醋怎么没了啊!这酸味哪来的呢?”
宁恪咬着筷子,立刻扭头看向她。
卢姐被她看得吓一跳:“怎么了啊?”
那眼神,跟被她说中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想杀人灭口似的。
她不就是不小心把一瓶醋放倒了吗?
宁恪这才看清她手里拿了瓶醋,神色变了变,低下头继续吃饭。
颜云致观察着她的神色,温声细语说:“今天燕时过来跟我谈了会工作,他办公室在装修,我又不喜欢去外面,就请他顺路经过时来家里坐坐。”
宁恪哦了声。
还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颜云致继续说:“不过我想了想,以后还是要约在外面见面好。家里还是不要请外人过来了,哪怕是熟悉的朋友。”
宁恪抿了下唇,神色没那么紧绷了:“没事,我不介意啊……你随意。”
颜云致勾了勾唇:“我知道你不在意。但毕竟是我们两个人的家,我没有提前跟你说这件事,抱歉。以后会更尊重你的意见。”
宁恪被她这么一本正经的语气搞得不好意思,耳尖有点发烫:“干嘛说抱歉啊。我都说了没事了。”
她放下碗筷:“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背影是急匆匆的,但分明比先前活跃些。
颜云致看着她的背影,笑意深深。
“我这瓶醋太可惜了,大半瓶都倒掉了,”卢姐捧着醋瓶出来,“宁小姐吃完啦?阿致你笑什么啊?”
颜云致站起来,拍了下她肩膀:“卢姐,这个月起给你涨工资。”
卢姐有点不好意思,赧然地问:“不是年初才涨过吗?又涨啊?是不是…不太好啊?”
颜云致笑:“没事。每个月多三千。”
卢姐:“!”
这个可以有!
-
大年初九上午,宁恪在家补了会觉。
中午吃过午饭,又匆匆忙忙出去,安排有变化,她今天要试镜。
本来这个角色定了明早试镜,但导演有其他安排,就突然改了。
难得遇上正剧的本子,宁恪很珍惜机会,早就熟悉剧本和角色,她决心要拿下这个角色。
剧本的名字叫《无她》
民国剧,宁恪要试戏的女二叫沈孤鸿,是个心狠手辣的女警官,间谍。她杀过很多人,做过很多坏事,不择手段,没有底线,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最后她完成了卧底任务,死了。
她的墓志铭是:不追逐光的人生不值得过。
宁恪今天要试的戏份,就是沈孤鸿为了完成一个任务,杀掉了自己的同伴的那一幕。
导演是之前拍公益VCR合作过的章导,对她点了下头:“抓紧时间吧。”
宁恪:“随时可以开始。”
时间太赶,她没换衣服直接进场。
冤家路窄,搭戏的男配不是别人,正是跟唐希同经纪人的陈弦,之前宁恪被他粉丝骂过不少次。
陈弦看见她皱了皱眉,宁恪却从进场那刻进入角色了,只淡淡看着他——那不是她的眼神,是沈孤鸿的眼神,居高临下的、俯视蝼蚁般的眼神。
陈弦被她的眼神惹怒了,但毕竟是在试镜,他压住怒火,努力摆出符合人设的挑衅姿态,眼神中却藏着悲痛:“你杀了我啊,你这种黑心黑肺的人渣,替贪官卖命的走狗!呸!”
宁恪依旧是那副冷漠神色,却在他说出‘呸’那个字的瞬间陡然从后腰掏出一把枪,右腿一抬,黑色长靴重重踩到陈弦胸口,语气悠然地说:“骂啊。”
陈弦一怔。
那瞬间他差点分不清,这眼神是沈孤鸿,还是宁恪本身的眼神。
宁恪偏过头,漠然地打量着他。
打量他的愤怒,打量着他的错愕,打量着他的探究。
陈弦回过神,试图找回情绪状态。
宁恪却没给他时间。
她神色冷凝,眼神淡漠扫过,唯独眼角有一丝水光一闪而过。
砰的一声,她按下了扳机!
“卡!”
章导走过来,对宁恪说:“不错。这个角色就你了。”
宁恪才从角色的情绪状态中恢复出来,怔了一下才笑:“那谢谢章导了!”
章导朝她笑了笑,颇为嫌弃地看向一旁的陈弦:“出去吧。回家再练练演技吧。”
陈弦脸色铁青:“章导,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刚刚状态不好,章导……”
章导脾气不太好,一挥手:“下一个!”
陈弦咬紧牙关,阴恻恻地看着宁恪,冷哼一声,才往外走。
宁恪没把他放在心上。只要这个角色能拿到手,其他事情不重要。
试完刚才那一场戏,她的衣服后背全部汗湿,出去后被北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
拿下想要的角色,宁恪心情好得不能再好,请工作人员吃了顿火锅。
回程路上,宁恪听着歌,还在回想试的那一幕。
安鱼正在打理她的微博号,忽然她收到好多条@,点进去一看,又是陈弦粉丝@了宁恪在骂她。
「又是这个花瓶?不倒贴会死?」
「离我哥远点!垃圾!」
「滚滚滚啊!」
宁恪拿过安鱼手机,随便点进去看了一眼。应该是工作人员下场带节奏,让他的粉丝脑补了一场片场偶遇后自家哥哥又被纠缠的戏。果然,沾到了这块牛皮糖就没好事。
徐简很快打电话过来:“可可,你上黑热搜了,买到前几的位置。不用想都知道是唐希经纪人买的,这是报仇报的一箭双雕。”
热搜下,两家粉丝混战起来。
宁恪粉丝气炸了,这都多久没合作了,竟然又强行捆绑。
「又碰瓷了?呵呵,多久没跟你家的丑哥哥合作了,心里没点数?」
「最近糊了是吧,非要蹭?」
「滚滚滚,这么难磕的CP还捆绑什么?我们克(恪)制(致)CP好磕一万倍!」
第三条评论很快上了热门。
宁恪唯粉的心情有点微妙,作为铁血毒唯是最讨厌CP粉的,但此时此刻不得不承认……磕美女和美女的CP,总比磕美女和丑男的CP好啊!
不过舆论还是没控住。
对方有预谋,提前买了不少水军下场,再加上有所谓的路人放出下午试戏的照片,话题还是回到潜规则、暧昧、劈腿等黑料上。
徐简难免急躁:“现在处理不掉,有人买的,给了不少钱。”
宁恪:“没事,先放着。也不是什么新料了。”
徐简:“再看看,有变化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宁恪:“辛苦简哥。”
有徐简盯着,宁恪暂时没把这件事看得太重。
换了平时她会生气,但今天有好事值得开心,她不想破坏心情。
到家时,颜云致在窗边打电话,宁恪站在玄关处换鞋,听见她压低声音说:“今天处理一下。”
颜云致转身看见她,挂了电话。
宁恪问:“打扰你了?”
颜云致:“没有。下午试镜怎么样?”
宁恪眼眸一弯,抬起手,两根手指交错着比划一下:“拿捏。”
她笑的样子是少见的娇俏和明媚,看起来是心情很好,要是有尾巴,估计早就翘起来了。
颜云致:“不意外。你的演技被低估了。”
宁恪不得不承认这话听着很受用,朝她一笑:“我晚上去吃了火锅,先上去了。”
她回到房间,往床上重重一躺。
躺完才发现糟糕,今晚吃多了,怪撑的。
宁恪对自己的身材管理一向严格,吃撑了就绝不躺着,她今天找不到运动的状态,决定下楼走走。
下了楼,宁恪看见颜云致坐在客厅沙发上,问她:“怎么在这?”
颜云致指了指自己还在滴水的发丝,又指了指旁边的吹风:“房间里的坏了,就下来了。你呢?”
宁恪难得好声好气地交代自己的事:“晚上火锅味道不错,吃多了,下来消消食。”
“有空吗?”颜云致偏过头看着她,“我的手有点疼,帮我吹下头发,好吗?”
宁恪立刻想到卢姐在电话里说过,颜云致的手被割伤了。
但她没立场去问这件事,也没开口。
“你叫卢姐帮你吧,”宁恪下意识拒绝了,说完顿了下才问,“手怎么回事?”
颜云致对她的拒绝并不意外:“前两天修剪花草,不小心用剪刀划到左手了。”
宁恪:“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