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你,替你操持家事,替你养儿育女,对你的要求仅仅是保护一双儿女罢了,你做到了吗?”
“你做到了吗?”
虞氏撕心裂肺,耳畔响起女儿的话:倘若我死在了冰湖中,您会饶他吗?
这句话,多么残忍呢。
顾止被一声呵斥吓得后退两步,几乎忘了自己为何回来,他看着妻子痛苦的神色,如刀剜心。
虞氏面露悔恨,“早知如此,我宁愿出家也不嫁你。”
“顾止啊顾止,你的儿子杀了你的女儿,你该如何断呢。”
“顾止,你的懦弱,你的残忍,才是我最大的痛苦。我想的不过是儿女康健罢了,这些都是奢望。顾止,我们不要再见了,见到你,我就会害怕。当年你将儿子从我身边带走的时候,我就应该离开的,留你一人痛苦,我为何要跟着你呢。”
虞氏似傻了一般低语,然后一人走出去,冬日的阳光落在她的眼睛上,一瞬间,她感觉天黑了,耳畔是顾止的低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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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锦瑟将自己锁在屋里,不见人,不断在想着最好的计策,不伤虞氏,还能替小小的顾锦瑟报仇。
苦想至天色入黑,她都没想到,因为,这是一个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没有两全之策,要么她放弃,对不起小小的孩子,要么就对不起养她爱她的阿娘。
明祎终是推门而入,手中捧着烛台,慢慢地将烛台点燃,墙角中的少女稳若磐石,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到来。
她将烛台放在桌上,自己蹲了下来,怜爱般看着她:“我想到你坚持的一个猜测,真正是顾锦瑟死了,你要为她报仇。照着你之前的想法,你讨厌他,却从未动过这么狠的心,宁愿伤害你阿娘,也要杀了他。”
上回虞氏轻易就将人带回余杭,顾锦瑟并没有拒绝,联想今日,她不知道是顾锦桓动手或者没有证据。
今日彻底爆发,是听到了虞氏的话,这才捶死了这件事。
顾锦瑟面色难看,闻言后,徐徐说道:“你看过话本子吗?一个人死了,灵魂附在一个刚死之人身上,然后靠着那人的身体活了下来。”
“没有,不瞒你说,我不喜欢看话本子,看似有趣,可惜都是编造的,与现实相差太远。”明祎微叹,“阿瑟,当为活人着想,她那么疼爱你,你是她的命,去道歉哄哄她。”
顾锦瑟没动,脑袋埋入胳膊中,明祎继续劝慰:“你的心,那人会知晓的。但你现在,会伤害疼你爱你的人,世人怎么会两全呢,自古言语,忠义两难全。”
顾锦瑟不言语,继续闷着脑袋,明祎微叹,倔强也是一个优点,那么顾锦瑟的优点就很闪耀,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顾锦瑟,她方才晕倒了,气急攻心,顾止找我说,想带顾锦桓去寺庙,父子一道修行,不再踏入尘世中。”明祎继续劝,摸摸顾锦瑟的后颈,揉阿揉,揉了半刻钟,顾锦瑟抬起脑袋,“你会不会安慰人?”
“我不大会,我会骂人。”明祎讪讪地收回手,少女如雨后的竹叶,清雅洁净。
不揉后颈了,然后开始揉着少女苍白的脸颊,“好啦好啦,快起来吃饭,腿肯定麻了,你说你性子怎么就那么倔呢。”
又是一顿揉搓,直到顾锦瑟恼恨地拍开她的手:“你怎么可以趁机欺负我呢。”
“你又胖了,揉着很舒服,手感不错。”明祎笑言。
下一息,她便被长旁的少女扑到在地板上,被按住双手,然后,唇角发疼了。
明祎很后悔,不该揉脸的,应该揉揉她的心口,既然担了欺负的名就不能这么结束。
比如,顾锦瑟欺负她,先从唇角开始,接着是脖子,最后是耳畔。
哪里都疼,她深吸一口气,“顾锦瑟,你恩将仇报。”
“呵呵,你好意思留在宅子里吃午饭,暖锅好吃吗?明祎,我今日才知你是多么无情,我与人打架,要生要死,你还有心思吃饭。”顾锦瑟哼哼唧唧,愤恨不平。
明祎不肯就范,板着脸说道:“旁人要生要死,又不是你。还有你将马车驶走了,我该如何回去,我还得去寻马车,这才耽误时间了。”
“少来这一套,你靠近我的时候身上有一股暖锅的味道,那是我调制的料,唯有阿娘处才有。”顾锦瑟冷着脸,磨磨牙齿,然后拨开她的襟口,恨恨地咬了上去。
明祎:“……”这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的典故照进现实吗?
一路辗转至腰间,暧昧如丝线拉扯开,丝丝缕缕,将人两人缠绕起来。
明祎求饶,顾锦瑟面无表情的笑笑,“我瞎了眼才看上你。”
“你看上我啦。”明祎痛中寻找慰藉,语气故作轻快,讨好的笑了。
作者有话说:
顾锦瑟:这个弟媳不好!
早上好呀!
第86章 画像
顾锦瑟不肯罢休, 而明祎看着她的眼中透着情愫,唇角慢慢地扬起弧度,顾锦瑟却咬上她的唇角。
冬日的地板带着凉意, 虞氏爱女,每每都会在秋深之际,将闺房里的地板上铺上厚实的毯子, 隆冬之际,摆在毯子上也不会感觉冷。
明祎不觉得冷,甚至有些热,顾锦瑟的指尖在肌肤上跳跃, 似火苗,一簇一簇燃烧。
“我看上你又怎么样?”
“看上我, 说明你眼光好。”
顾锦瑟冷笑, 然而眼中的爱意却抵挡不住, 爱与冷淡,终究无法混为一谈。明祎却浑身发软, 扬首看着屋顶,面红心热,“炭火、太热了。”
“是你的问题。”顾锦瑟嘲讽她, 然后, 指尖落在她的襟口。
几息间,炭火旺盛, 屋内温度骤然升高。
冬日里依偎在一起,别有一番缠绵。
****
顾锦桓身子好, 落水后染了风寒, 大夫开了药便于无事, 反是虞氏, 昏倒后就没醒。
二十九这日,顾家上下如履薄冰,并没有过年的气氛。
顾锦瑟起了大早,穿戴整齐后,床上的人掀开锦帐,露出一只白皙的手腕,接着是明祎染着潮红的面容,“你去哪里?”
“继续吃你的暖锅。”顾锦瑟对着铜镜扶正发髻上碧玉簪,脖间多了一抹深红的痕迹,她伸手揉了揉,揉不掉,幸好衣裳是高领的,好好遮掩一番,旁人也看不见。
她兀自整理着,明祎瞧着那抹倩影,柔柔地笑了,“你不怕你阿娘揍你?”
“不会,她从不打我。”顾锦瑟的手忽而顿住,想起虞氏,心口又是一阵的疼,她回身看向床榻上的女子,“明相,为何没有两全之法呢。”
“若有两全法,人怎么会有痛苦这种情绪呢。”明祎微叹。
顾锦瑟撇撇嘴,“麻烦。”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当有决断才是,路途并非一帆风顺。”明祎好生劝解。
“好啦,不要给我上哲学课。”顾锦瑟裹着大氅出去了。
外面很冷,冻得人瑟瑟发抖,灰白色的天空黯淡无光,站在庭院中,她扬首看着云,心徐徐沉入谷底,人当有决断,生活并不是一帆风顺。
她深吸一口气,冷气钻入肺腑,心也冷了些许,她揉了揉自己的心口,果断地踏出一步。
该遗忘的还是要遗忘,相信若是她在,也会以阿娘的意思为主。
活人比死人更重要。
虞氏睡在自己原来的屋舍,顾止去了书房,上房内的婢女见到顾锦瑟后都松了口气,推开门迎着她进去。
“夫人刚醒了,不肯吃东西、药也不肯吃,您去劝劝。”
“好。”顾锦瑟脱下大氅,将大氅递给婢女,自己进屋。
虞氏闻声后翻过身子,背对着顾锦瑟。
顾锦瑟愣住了,然后情不自禁地笑了,走近前,“阿娘、阿娘。”
“别喊我,我不是你娘。”虞氏语气冰冷,带着些不悦。
顾锦瑟坐在榻沿,拿手去拉扯被子,“好啦,你都四十多岁了,和我闹什么呢,您放心,昨日的事情不会再发生。我知晓你这么多年来都在替他赎罪,您将小姑姑视如己出,费心费力去教导,是为了心中的愧疚。”
她想:阿娘在赎罪,心中的包袱不比她轻,这么多年来,有话不能说,是有多难受。
虞氏坐了起来,皱眉看着她:“你来做什么?”
“道歉、顺便哄哄您。”顾锦瑟嬉笑,面上满是真挚,“阿娘,您可知晓我心中也难受,他的错,为何您来背,为何他就能安然无恙,我想要公平,想要他付出代价,可又不行,他是您的儿子,怎么做才能不伤害您呢。”
“明相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路上并不是一帆风顺,有遗憾才会觉得自己在过日子。可我在想,遗憾为何是我的遗憾,不能是恶人的遗憾吗?阿娘,我做了决断。”
“顾锦桓是顾家的孩子,阿爹在他身上付出诸多心血,我毁了他,阿爹也心疼,您也心疼,只有我一人觉得畅快。你们养育我,我却将您推进无尽痛苦中,这份畅快,我不要了。”
虞氏凝着女儿的面容一会儿,张了张唇角又说不出话来,她心里的怨恨忽而就此散了。
“阿瑟,我一直以你为荣。你不是男儿,胜过顾锦桓万般。”
“我不是顾锦桓,我只想做个快乐的小女子。”
“阿瑟,你的决定,你的想法,我都尊重你,这么多年来,我常自责自己为何没有教好他,恨你阿爹为何没有给我机会。我一直在怨恨他,看你为了父母放下后,我又觉得自己愧对你。我想过将他赶出去,可是对你的名声有碍,罢了,让他随同你爹去修行,愿他自己能想通。”
虞氏的肩膀忽而垮下来,双手捂着自己的脸,“我觉得我没脸见阿商,她那么信任我,我却害了她。”
顾锦瑟轻轻叹息,何止呢,但自己不能说,自己是阿娘的自豪,倘若说了,阿娘或许就活不下去了。
万般烦躁让她心口憋闷得厉害,倘若放过,谁又记得那个可怜的女孩呢。
她的阿娘那么喜欢她,可她却不见了,害她的弟弟好端端活着。
怎么就那么不公呢。
她站起来,转身说道:“阿娘,你随我去京城,不要去金陵,我养您,京城内大夫多,我替小姑姑选名医。您若不去京城,我怕我还会忍不住去找顾锦桓,您该活出自己的样子,不该为旁人所牵连。”
或许这样,自己才能心安。
虞氏看着女儿悲痛难忍的模样,神色微怔,“阿瑟,你有事瞒着我?”
“怎么会呢,我希望您长明百岁。”顾锦瑟不敢去看母亲,抬脚走了。
顾锦瑟落荒而逃,出了上房后,漫无目的地走动,走过甬道,来到昨日的湖前。
当年的事历历在目,她的心再度疼了起来,自己是现代人,没有古人对生命的冷漠。她走到湖边,蹲下来,双手掩面,嘴里嘀咕:“对不起哦,我知晓谁害了你,什么都不能做。”
“你娘若是坏一些,我一定手刃了顾锦桓,可我不能害了她。”
“明相说……”
嘀嘀咕咕许久,冷风扑面,吹动枯草,世间总该有人记得那个被顾锦桓害死的小小女孩吧。
腿脚麻木后,她选择坐了下来,看着冰冷的湖面。
明祎目睹心上人神色迷离,心中同样难忍,然而她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坐着,明祎站着,良久后,明祎走了过去,蹲下来,望向她被风刮得通红的鼻尖,道:“你在缅怀她吗?”
“明祎,我在想该怎么记住她?”顾锦瑟彷徨不安,“生命、很重要的。”
明祎想了想,“你记得、感恩就行了。”
顾锦瑟心中苦涩,抬首凝着明祎:“你知道,她是谁吗?”
明祎颔首,“十五年前,我打过的那个孩子。”
一瞬间,顾锦瑟鼻尖酸涩,忍了许久的泪水滑了下来,她有些害怕,又有些无措,最后,还是低下头。
“我查过,八岁前的顾锦瑟活泼些,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可爱中有些刁蛮,那是小姑娘独有的特性。然而昏迷中醒来后,八岁的孩子突然变得很懂礼,顾夫人害怕她伤了脑子,请来大师摆坛驱鬼。”明祎坦然,当她听到顾锦瑟不记得八岁前的事情后便让人彻底查了。
联系昨日的事情,她有些敏感,但还是没有相信。
突然间,她的心有些飘忽。
顾锦瑟却说道:“你记得、我记得,便也够了。”
明祎没有再答,拉起她。顾锦瑟不解,明祎脚步匆匆,很快回到卧房,很快回到卧房。明祎令人准备笔墨,松开顾锦瑟,对她说道:“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孩子和你一样,可爱中透着几分灵敏。”
顾锦瑟再度泪如雨下,她本没有那么在意,是虞氏的慈爱让她无地自容。
笔墨摆好,明祎提笔,她本就是丹青高手,一番笔墨下就描绘出两岁的孩童握着木棍,脸上的表情也很清晰,像明祎说的那般可爱,那双眼睛很明亮。
接着,还有一个大点的孩子,面露茫然,显然拿这个孩子没有办法了。
两人站在墙角下,一个嘻嘻笑笑,一个不知所措。
当看清画后,顾锦瑟面色惨白,明祎叹道:“未曾想过,你与她不是一人。”
顾锦瑟浑身一颤,她从明祎眼中看到了更为复杂的情绪,而明祎却笑了,“我不会对一孩子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可惜的是顾家,虞氏若是知晓这件事,该有多痛苦。”
“月长姨娘说我是阿娘的命,虞氏这么多年来对你的喜爱,何尝不是对用心良多,有些事情就该糊涂,何必那么清楚呢。你就是顾锦瑟,是余杭顾家的嫡长女,是金陵虞家的外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