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熄灭,一人躺在床上,一片漆黑,天地间突然安静下来,心徐徐沉寂。
一轮明月当空,明祎坐在廊下,灵堂内外十分寂静,太子从里面走出来,见到孤寂的背影,“阿姐,这里有我,你回府去。”
“太子,你可伤心?”明祎突然发问。
太子心头一跳,“阿姐,是何意?”
“字面意思,你可伤心?”明祎抬首看向明月。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伤心?”太子声音低沉。
明祎低笑,“你该伤心吗?”
“阿姐,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叫我该怎么做,她已经死了。”太子声音又低了几分。
“是吗?她死了,恩怨消散?太子,你果真是陛下看中的储君。”明祎狠狠嘲讽。
太子脸红,急忙解释:“三妹今日的话莫要放在心上,她还小,无心之失。”
“我素来不在意,因为这些话有人对阿娘说过了。”明祎扬首,脖子酸疼,抬手揉了揉脖子,微微缓解后,坐直身子,回身看向太子,“我做不到你这么心安理得。”
太子垂下眸子,“孤是太子,不能为一己恩怨而做出荒唐的事情。”
明祎凝眸,有些熟悉,多正直的话。她笑了,“太子殿下恩德四方,偏偏无法恩及自己的母亲,很好、你是最正直的储君。”
“阿姐,你折煞我了。”太子露出惶恐的神色。
明祎无所畏惧,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嫡母灵前,你应该多尽些孝心,臣不陪殿下了。”
言罢,她起身走了,背影孤绝。
太子紧紧抿住唇角,一言不发。
明祎回到自己的住处,已是子时,梳洗一番便躺在床上。疲惫不堪,偏偏又无法入睡。
三公主的话与德妃当年唾骂阿娘的话竟然奇迹般重合在一起,至亲的话最伤人,可如今,她却麻木了。
翻来覆去,最后想起顾锦瑟,她在做什?
应该睡觉了。
想到顾锦瑟,整个人忽而放松下来,睁眼看着虚空,伸手去摸索身侧的床板,空无一人。
突然间,又觉得孤独。
反反复复不知想了多久,终于,在天亮之际睡了过去。
刚眯了会儿,皇帝传召,又不得不起床。
匆忙赶到大殿,殿外站了几人,都是等候陛下召见的朝臣,相遇后,对方行礼。
“永平侯在里面。”
明祎颔首,负手而立,站了不过一刻钟,遥遥地见到一玉色身影。
很快,顾锦瑟走到台阶下,手中提着食盒,胆子不小,敢将吃食带到大殿。
明祎忙走下台阶,拉着人远离大殿,“你怎么来了?”
“你吃早膳了吗?”
“还没呢。”
“那、那给你。我先回去了。”顾锦瑟止步,眉眼弯弯,“记得要吃饭。”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明祎提着食盒在秋风中凌乱,果然还是小姑娘,热情奔放,走了那么久的路就为了送些早膳,值得吗?
但自己觉得很暖心。
提着食盒,去而复返,众人都在笑,来不及说话,永平侯垂头丧气地从殿内走了出来,小内侍请明相入殿。
明祎看了一眼食盒,递给小内侍,“随我来。”
皇帝脸色不好,十分憔悴,走近去看,印堂暗黑,明祎当作不知,反而说道:“臣备了些早膳,陛下可要用一用?”
皇帝抬首,看了一眼内侍手中的食盒,“你竟改了性子。”
“臣借花献佛,这是顾锦桓送来的。”明祎坦然道。
皇帝:“……”
“不吃,留着自己吃的了。朕召你来,是想问问和亲一事。”
“回陛下,鸿胪寺在交接呢,眼下尚未定夺,三公主若嫁去,只怕做不得正妻。”明祎回道。
“可恨。”皇帝怒火冲天。
“陛下息怒,依臣之见,不如选宗室女和亲,若不愿,就此作罢。”
皇帝沉默,凝着面前的女子。明祎挺直脊,神色如旧,任由陛下打量,不卑不亢。
须臾后,皇帝说道:“此事,你莫要再管了,皇后丧仪交于贵妃。”
“臣领旨。”明祎浅笑,“臣轻快些。”
皇帝一噎,赶客道:“赶紧走,眼不见心不烦,快些走,碍眼。”
明祎退出大殿,顺便将食盒带走。
****
皇后停棺七日,明祎出大殿后,就没再去过中宫,皇帝免朝七日,她睡了几日懒觉。
出殡这日,三公主扶灵柩出城,百官相送,明祎却去了西山,告诉母亲:“皇后死了,她来找您了,您善良,切记莫要与她争执,您会吃亏的。”
月长在一侧烧钱,恨恨说道:“死了又怎么样,还是皇后呢,葬在皇陵。”
“姨娘,我要不去将皇后的陵墓给挖了,让你出气?”明祎引着骄阳,挑了挑眉梢。
月长登时吃瘪,“我就是嘴上说说罢了,你当没有听见,姑爷怎么没有过来。”
“忙着呢,哪里像您这么悠闲。”明祎回道。
月长追问:“你二人何时准备要孩子,我与你说,女子有了孩子才有可靠的,男人都靠不住,钱与孩子才上最重要的,您可晓得了,若是没有钱,什么都是空茫的。”
“花奴,你年岁不小了,你阿娘这个时候都……”
“死了。”明祎冷冷地接过话来,“我还不想死,姨娘,您就消停些,我不喜欢孩子,养个太子那般的儿子,棺材板都盖不住。这回太子披麻戴孝,哭得可伤心了。”
月长再次吃瘪,干巴巴地看了明祎两眼,“也有好的,像你,不好吗?”
“不好,我这人嚣张乖戾,不服教养,打过的架比人家上的战场都多,养我这类的孩子最操心。”
“不不不,你小的时候可乖了,姑娘说什么,您听什么,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看人,别提多可爱了。你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一样可爱。您就听我的,放下一切,你看看太子都有一双孩子了,你还是孤家寡人。哎呦,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了,花奴、花奴……”
月长急得跺脚,三步并两步追上花奴,“花奴、花奴,你想让你娘安心吗?”
“我娘都死了快二十年了,要安心早就安心了,也不差这么一件事。”明祎脚步如风,发丝飘荡。
两人忽而止步,只见竹屋外站着一人,是一身玉色锦袍的顾锦瑟。
月长见到救星般立即开口:“姑爷来了,我在劝说花奴要孩子呢,哎呦,您也劝一劝。”
顾锦瑟握紧了拳头,道:“我不喜欢孩子。”
月长瞪大了眼睛,“您不喜欢孩子?”
顾锦瑟刚想点头,月长气道:“你不喜欢是你的事,你多大,花奴多大,你自己年轻别耽误花奴,年岁大了,愈发艰难。我当你是什么正经人,不想心思如此歹毒,你不是不喜欢孩子,是不喜欢花奴,更不喜欢花奴生的孩子。”
顾锦瑟:“……”她求助般看向明祎。
明祎尴尬极了,恨不得捂住姨娘的嘴,瞧着顾锦瑟被骂的凄楚模样,忙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该想下山了。”
两人匆匆离开,月长气得又跺脚。
两人一口气跑到山腰,都在弯腰喘气,顾锦瑟不明白:“她不知晓我是女子吗?”
“别告诉她,免得又是一阵唠叨。”明祎有些怕了,看到少女眉眼如黛,脸颊通红,心便暖了,“你怎么上来了。”
“我猜你会来此处。”顾锦瑟站直了身子,呼吸绵长,“她是在关心你,可惜了。”
山间幽冷,留存着夏日的葱郁,植被茂盛,一呼一吸间,极为舒服。
明祎看着她的侧颜,不禁在想:她为何懂自己的心思。
作者有话说:
月长:操碎了心!
早上好!
感谢在2022-08-28 07:23:48~2022-08-30 07:23: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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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真相
清风徐来, 树叶簌簌而落,山中清幽,慢知气节变幻。
两人携手下山, 慢慢走着,所有的喧嚣都被抛开。
“你如何知晓我在这里?”
“因为我懂你啊。”顾锦瑟轻笑,做了这么多, 为的是什么,她都知晓。
顷刻间,明祎冷艳的面容上绽开笑容,“顾锦瑟, 你这种人很招人喜欢。”
“是嘛。那你喜欢我吗?”顾锦瑟的声音轻轻的,害怕惊动山间精灵。
明祎眺望山间, 心胸陡然开阔许多, 握紧顾锦瑟的手, 道:“喜欢。”
顾锦瑟笑了,停下脚步, 侧身看着她,天地间似乎停滞,山川映于眼前, 她喜欢的女人就在面前。一见钟情太过虚幻, 明祎的美让人忍不住慢慢探索。年少热血,明祎这般的年岁, 身上沉积着许多少年人没有的知性与成熟美。
她顿了顿,粲然一笑, 道:“你的喜欢也很快呀, 你我上巳结识, 至今不过半载, 让人有些惊讶。”
六个月的生活,颠覆所有,明祎自觉六月来见到人间美好,人性美。
顾夫人的开阔、顾锦瑟的纯良,都与人间炼狱不同。
她略经思索,道:“或许是我未经□□,容易上当。”
顾锦瑟:“……”
回到城内,已是黄昏,城门口有人来迎,“丞相,陛下请您入宫,鸿胪寺那边似乎出事了。”
两人分别,明祎询问是何事。
新主登基,已立皇后,使臣们非要替他们的新主迎娶三公主为贵妃,鸿胪寺认为对方欺人太甚,一番唇枪舌战后,不欢而散。
皇帝动怒,太子举棋不定,只好召见明祎。
明祎嗤笑,这对父子想满足对方,又想自己的颜面,还想不动刀剑,忽略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入宫后,皇帝倚在软榻上,出气比进气还快,太子端着汤药在伺候。
“阿姐,来了。”太子直起身子,打招呼。
明祎朝两者揖礼,太子将事情说了一遍,明祎先问:“陛下是想要颜面还是自己的女儿。”
皇帝道:“自然都要。”
“那便只有出兵。”明祎摆烂。
皇帝气得翻了翻眼睛,太子朝明祎眨眼:“阿姐,你好好说话。”
明祎说道:“但凡陛下坚持,鸿胪寺也不会随意揣测您的意思后放松谈判条件。”
下面都在揣度皇帝的意思,想着息事宁人,谈判的时候态度有所偏向,让对方有机可乘。
“鸿胪寺都是些废物。”皇帝将错归咎于下属。
明祎习以为常,沉默不语。太子孝顺极了,一味附和皇帝,看着太子唯唯诺诺之色,她忽而想起那些年的阿娘也是这般迎合皇帝。
最后,大难来时,皇帝并没有选择庇护阿娘。
顷刻间,她好像明白些什么,皇帝在试探对方的底线,至于怎么做,皇帝并没想好,必要的时候还是会舍弃三公主。
她提议道:“他们要嫡出的公主,我们便给他们,选一宗室女过继给先皇后,便将次女嫁过去,也算是嫡出的公主了。”
太子拍掌,“此计甚好,就盼他们莫要再闹了。”
皇帝摆摆手,“此事交给明相去办。”
明祎微顿,得罪人的事便交给她去办!
从大殿出来,天色漆黑,她去南殿,让内侍将重臣召唤入宫,今夜都别想睡了。
同时,顾锦瑟遇到史诗级难题,月长下山了,来顾府小住。
白日刚被骂了一顿,再度面对她,都有些发憷。月长却告诉她:“当年就是你老不死的爷爷弹劾赵家养女不贞,气得赵老大人吐血而亡。”
“我祖父?”顾锦瑟懵懂,还有这件事吗?
“顾老头沽名钓誉,就爱抓着人家的错处不放,要不是他这么一闹,谁还管后宅之事。”月长摆摆手,“哪个男人盯着人家后宅之事,长舌妇一般嚼舌根,也就你那个讨人嫌的爷爷。”
顾锦瑟沉默下来,当年是顾老牵头闹出这档事,害得赵大姑娘不得不自尽保全两府名声,搁在现代,就是带头网曝人家。
他么的人神共愤。
这一刻,她明白明相为何说祖父沽名钓誉了。
“姑爷,你怎么不说话了。”月长奇怪,陡见她面色发白,道:“与你无关,你那个时候还没生呢,再说就算是你爹做的,也与你无甚关系,都是上上一辈的事情了。”
“是吗?”顾锦瑟心脏紧锁起来,喉咙里堵塞,“可我也姓顾。”
月长认真地观察姑爷的神色,哀叹一声:“你倒是有心的,不过,你有这番心思就可以了,毕竟花奴还是要给你生儿育女的,这些事情都不当紧,要紧的是你年岁小一些,对她好一些,不要在外面沾花惹草,一切都好。”
正沉浸悲伤的顾锦瑟浑身一颤,“明相明知我的身份,为何还要与我成亲?”
“你好看呀,花奴在信中一个劲夸你好看,这么一见你,确实好看,有你这张脸,也当弥补花奴了。”月长瞧着少年人好相貌,姑娘当年就说找一个相貌相当的夫婿,自己没遇到,让花奴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