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后————任雪
任雪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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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没想到奕容此时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银牙咬碎,他平时对我恭亲敬爱,没想到一听到我的身份,翻脸比翻书还要快,我觉得胸口一窒,喉头涌起一股甜腥,吐出一口血来。
哪想得到小小奕容几句话伤我,比慕容家还要深。
见我吐血,哥哥反过来安慰我:"他不过是一个孩子,哪里懂什么恩深似海,你就算心疼他,也是个外人,还是个烨国的外人,他躲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留你,不要气了,白白伤了身体。"
我凄然苦笑,奕容如此,不知道他父亲会怎样?
奕容仍没有走,踏前一步,走到我的跟前,拱手行了一礼。
"师傅,容儿也不是没血没肉不懂礼义的人,这一礼算是还你教我下棋之恩,还有,"奕容停了下来,在身上摸来摸去,不知道寻些什么,半天什么也没摸出来,索兴解下身上的腰带塞在我手里,又一揖到地,道:"我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带了送你,你出去恐怕也用不着,不如这样,就以一条腰带当作送别,还了你一年多的教养之情,你我恩断义绝,从此不要回来罢。"
哥哥在一旁也不阻拦,只是一味看着奕容冷笑,仿佛我被伤得越深,他的心里越是乐间欢喜,一幅恨不得全天下人都陪他喝黄莲苦水的样子。
送完腰带,奕容转过身去向哥哥作揖,对他说:"要走的话快些罢,不然的话又有人来也说不定,我也要赶在父王睡下之前把消息传给他,你们的计划要周全些,越早离开宫里越好。"
"你--"
我恨极,又吐了一口血,神志不堪摧残,开始迷迷糊糊。
哥哥果然不二话,挥挥手示意奕容快滚,一只手拎着我,一只手作掌刀劈了下来。
我被劈晕过去。

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黑暗中,耳中听到车马辚辚之声,却也不是在马车中,不知身处何地,伸手不见五指。
腰带还握在手里,我又一阵头疼胸闷,隐隐作呕。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有吐出来,转而发现很饿了,暗悔前几天怎么不好好吃些东西。
这条腰带本想着随手弃掉,但是又舍不得。
干脆留着吧,不管今生是否再能与奕容相见,总有些东西记着他当年的绝情。
我把腰带胡乱塞进怀里,想也没想,借着昏昏沉沉的势头又再睡去。
梦中有人抓着我问:这是要去哪里?

 

第十九章
"你把他怎么了?"
朦胧中是北月的吼声。
哥哥北翼的声音懒洋洋的,有些慵懒,更似休息中的狮豹,"没什么,只是打晕了容易带出来,免得他胡闹起来,打乱我们的计划。"
"不是大家撤到黎国么?此行有黎国公主护驾,谁敢动我们?"
"别吵别吵,他用不了多久就醒了,北月,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
"我--只是不想你伤了他,以后事情难办。"
"父亲吩咐过要留活口,我知道自己下手的轻重。"
哥哥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走了,接下来有人用湿巾沾了水润湿我的唇。
这种感觉十分熟悉,当初就是这样北月一路照顾我回华京的。
睁开眼睛,真的是北月。
我向他眨了眨眼,示意我没事,北月放下心来,沾水的动作轻快不少。
"你拿给我自己喝吧。"
我动了动手指,发现没有被下药,只是晕过刚醒来手脚有些不听使唤,就再不肯让北月服侍我,想要自己来。
北月端起水靠过来,我刚醒,口唇十分干燥,一口气咕嘟咕嘟喝下大半碗。不管我还在喝,北月就抢着把碗拿走,我就着碗沿再抢喝了一口,发出一声不满意的呻吟。
"不要喝太多了,刚醒,空着胃,呆会吃过东西喝汤。"
还有汤喝,看样子慕容家暂时还不打算待薄我。
我挑起眉角看北月,他拿毛巾来擦干净我嘴角的水滴,扶我躺下,自己又去收拾桌子上的碗盘。桌上放了一份饭菜,一口也没动,似乎应该是给我送过来的,他刚准备端走,我反倒听到他肚子发出咕的一声响,忍不住笑起来,对他说:"你不计较的话就把饭吃了吧。"
此时身处不知何地,没想到与北月倒产生一丝相濡以沫的感情,他待我如亲兄弟,我待他?还值得商榷,毕竟不知道是敌是友。
北月的脸红了,没料到在我面前难堪。
可他垂下头来,也不推辞,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吃起看上去已经凉透的饭菜来,不单只吃了而且吃得极香,把整份饭吃得很干净,象是很久没吃东西的饿鬼。
"呵--我几时能吃你那么多。"
我怕他再尴尬,与他调笑。
他微微偏侧过头,让我看到一小半面孔,上面还沾了一颗很小的饭粒,我大笑起来,他的脸更红,此时此刻才更象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点点清朗,一点点秀美,一点点精明,一点点轻狂,加上一点点羞涩。
他只比我大数月,平时看上去不知老了几岁。
"不准笑我。"
他猜到嘴角沾了饭粒,拿汗巾擦干净,又把嘴角的油渍擦了,然后眨了眨眼睛说:"想问什么就问吧,我有问必答,不知道的就没办法说了。"
想必慕容家此次行动还有很多只掌握在父亲和哥哥手中,北月提到不知道三个字的时候眼底闪过一抹痛苦和无奈。
从他的表情,我估计哥哥安然无恙且在黎国当了附马的事情他也是近日才知道。
我点了点头,不故作谦虚,打铁趁热:"我们现在在哪?"
"在去黎国的路上,已经过了绘江,离宜芷还有三日路程。"
啊,我已昏了这么久?
"几天,我们怕出异外,日夜兼程,希望尽快离开烨地,进入黎国国境。"
"有追兵么?"
北月摇了摇头。
"黎国此次全力支持慕容家?仅仅因为凤琴公主?"
北月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凤琴现在还瞒在鼓里,知道得不多,黎国会相信大哥主要是因为她,而且慕容家有王牌,你是烨国王族后人,而且是嫡系血脉,黎国乐得扶你登上烨国国君的位置,至于利益自然会与大伯他们谈好。"
"这就是大哥不杀我也不伤我的原因。"
难怪大哥说我还有用处。
"如果你杀了奕焰就用不着你了,直接阵兵城下,慕容家登帝位,你是退而求其次的一步棋,如果奕焰不死,慕容家则必拼死保你,黎国也会出兵保你。"
"哦?"
有些事情大概在我脑海中渐渐成形,这也是二十几年来我还活着的原因吧。
烨瑞身上有四分之三慕容家的血,烨祥不是嫡出不能承继烨国王位,慕容家留着我说不定哪一天会派上用场,烨瑞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慕容家不方便夺位的时候......
"可是--"
"可是什么?"
北月不明所以地问。
我想答他,可是身体一阵阵颤抖地痛起来。
直到今日,一想到烨瑞如何对我,我仍然怕得发抖。
"为什么会把我送给烨瑞?"
"啊--"北月没想到我会问这件事,他摆了摆头,似乎想摆脱些什么,"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有一次隐约听到大哥与大伯争论,大伯说烨王似乎很气愤有个威胁存在,可是大哥说毕竟是自己家带大人,怎么可以送给他折磨,可是父亲说宫里比慕容府安全,谁也不会想到会把人藏在后宫里,这样大哥就没说什么了。"
想不到哥哥还替我争过,我差点不争气地流出泪来。
猛然间忆起答应过奕焰再不落泪,硬生生将泪水收了回去。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是问题的结症所在,不问清楚,我无法相信北月。
"我--"北月欲言又止,咬住下唇,咬得嘴唇上一片殷红,仿佛要滴出血来,"你也是流着慕容家血的人,虽然不跟我是同一个父亲,你的母亲跟我父亲也是姐妹兄弟,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我怕--"
"怕有一日他们这样对你?"
我问的声音很小,却仿佛如雷击在北月身上,他惊得跳起来,再不坐下,在屋子里不停地踱步。
"没错,我怕了,怕有一天我也被人牺牲掉,稀里糊涂地死了,连原因都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我都很信任大伯和大哥,可是越懂事我就越发现他们做的事情和说的不一样,表面上很有正义公理,暗地里算计阴谋什么都做,接你回华京的时候,你都快死了,他们还飞鸽传书让我加重药量,那药--那药--"
我不敢再说话,只用清明的眼神凝视他。
"那药如果用多了,可能再不会醒过来,就此成为痴颠。"
想不到我捡回一条命来。
"我只想逃走,远远地逃开,本来都准备走了,可是又放不下你,毕竟你是我第一个亲手害了的人,以前大哥在,我只管帮他杀几个人跑跑腿,从不问因由,可是对你,我有一份说不出的愧疚,似乎不救你,会一世良心不安。"
声音越说越低,低得几首听不见。
我们不知道在哪个小镇的哪间客栈里,前途渺渺,生死未卜,听到北月的一番真心话,我哑口无言,想不到他竟然出于责任心想要帮我,以前猜度的种种都是我太过小人了。
我歉疚地对北月说一声"对不起"。
他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向我胡乱地挥挥手。
我等了一会,让他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问:"我们怎么办?"
他安静了一会,静得我听到自己的心脏嘭嘭的跳动声,有些杂,有些乱,有些担心。
然后他突然间向空中挥舞着拳头,象只激动的公鸡,挺胸抬头一颠一颠地跳动,似乎在表明决心,"逃走,我们一定要逃走。"
"怎么逃?"
"车队在宜芷会停下,一是补充给养,二是宜芷可能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只有两天,两天,够了,完全够了。"
口里叫嚷着两天的北月的表情象个兴奋过头的孩子,脸上绷满希望和光明。
我不忍打击他的热情,他既然可以想到在宜芷可以找机会逃走,比他还要聪明的哥哥难道想不到么?何况我是那么的重要,关系着慕容家的成败,如果失去我,黎国师出无名不能出兵,慕容家从此在烨地无立锥之地,能这么轻易地让北月把我带走么?
我有很多疑惑,自烨亡以后我经历了许多,早已不是当年单纯的北羽。
从奕焰那学到很多东西,事情我也会考虑得周详,我觉得能逃走的希望不大,但是我不是十分的了解北月,说不定他真的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又或者藏了什么必杀招。
这件事于我成败都无关紧要,怎样北翼都不会杀我,所以我闭口不谈,任由北月去安排。
北月一直不肯假手他手,亲自动手帮我端来饭食,我知道他是怕我被人下毒。
当我听到车队中传来高低起伏的轻呼赞叹声时,也忍不住轻轻揭开车窗的帘布。
他们还算好留了一小方透气的空间给我,不过外面有人守着,我稍有动作,那人的头已凑到车窗前来。
我指了指外面对他说:"只是想看看热闹。"
可能这人觉得热闹无伤大雅,所以闪开了去。
果然外面除了车队再无其它人。
我也发出一声淡淡的惊叹。
啊!好美的芷湖,远处群山逶迤,一池碧波依山荡漾,轻风过处波光粼粼,山碧水更青,湖山如极淡的水墨,又染了浅浅的碧彩,如清秀娉婷的佳人,袅袅而立,水上有数叶扁舟,在极远处,如水面飘落的几片枯叶,山水如画,如画山水。
车马仍然在跑,越行越近,水光山色本应该看得更清楚,不知道是天气的关系,还是近黄昏,水上起了一层薄雾,更显得山水朦胧,如裹了轻纱的美女若隐还现,不由人不赞叹。
奕焰呀奕焰,如果止刻你在身旁,我与你携手,漫步于这山水之间,情意绵绵,从此朝朝暮暮,生死又何憾?俱可抛之度外了。
我一念起来,心口剧痛,又欲吐血,忙取过北月一早备下的药丸来吞下数颗,这才止住。
但是相思之情被撩起,又哪里几颗小药丸可以停止,不由得满山满水都化做他的音容笑貌,他的浅笑,他的大笑,他温和的笑,他冷冷的笑,他含情而笑,宠腻的笑,撒娇的笑,任性的笑,被情欲薰透的笑......满心满眼,竟没有一个无情的笑,绝情的笑。
"奕焰......"
我终忍不住喊出他的名字,将这两个字在舌尖齿间打转轮回,恨不得将它生生地刻在骨头里,融在血里,再不能磨灭,再不会分离。
车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停在一间客栈前。
我被人带进客房。
哥哥随后跟了进来,冷眼看着我,眼底藏不住蠢蠢欲动的恨意。
"怎么?想他了?"
我昂扬起头,把满身的不驯与桀骜显摆在他眼前。
"是,我想他,想得快死了,如果说死可以换他在我眼前出现,我立刻就去死。"
"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哥哥走过来,残忍地挑起我的下巴,用冷绝的目光打破我的梦想。
"你这一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吧,"得意而残酷的笑,"就算相见,你们也是敌人,你是烨主,他是奕王,你要杀了他,他要杀了你。"
"我绝不会杀他。"
我的绝决比哥哥的冷酷更势不可挡。
"你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他还爱你?我们一行走了十天,他没派一兵一卒出来追你,也许是他念着旧情,安心放你走,以后大家战场上再相见了,又或者,他更加想的是忘记你,不再看你,不再想我,不再碰与你有关的任何事。"
"不--"我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我说过,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要与他在一起,不管他恨我也好爱我也好。"
"如果你这么说,我更不能让你活着再见到他。"


客栈依芷湖而建,每个房间的窗户都正对芷湖,我房间的窗户也不例外。
窗外是客栈的院子,空荡荡的通向湖边堤岸,一条小路从屋子旁婉婉延延伸展,远方湖畔的大石上遥遥可望见有"画矶"两个巨大的字。
遥望着画矶,有登高临远之意,心思已飞了上去,从这小小窗口看美丽的芷湖远远不够,如果能凭栏高处,江山尽在脚下的感觉一定很好吧?
哥哥冰冷的话语没有影响我的情绪,他根本想不到我甚至有些雀跃,因为北月的计划,我可能在今夜逃走,或许可以有机会上画矶看一眼,满足我的心愿。
人越是身处危险的时候越兴奋,越想做一些平时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
曾记得答应要和奕焰一同来宜芷看看的,可惜他没有来,只好我一个人去了,把他那一份也看个饱,做奕国的王,那么忙,根本抽不出空来呀。
我打了一个小小的主意,瞒着北月,我决定一逃出去就上画矶,哥哥认为我一心逃走,想不到还有心情游山玩水吧。
北月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如常地送晚饭过来,其实他也很兴奋,也和我一样压抑着,表面上装着什么事也没有,一脸木然,故意摆出清冷的姿态。
下午的时候,客栈外传来轰隆隆的车马声,又有人来了。
我悄悄地打开门向外窥望,不奇怪自己的房间门口没有人看守,外面全是慕容府的人,量我也走不出客栈大门。
有很多家丁府卒满身尘土,不断地搬运箱笼等物品,堆到通道的另一头,那边是什么样的房间我看不到,视线被转角挡住,我猜他们运的是慕容家府眷们随身的家当。
搬了大约一个时辰才搬完,那些人都下楼去了,客人们都住在二楼,仆人们全在一楼。
我这个角度可以从门缝里看到上楼的楼梯,没过一会,哥哥陪着父亲上楼,还有一些叔叔辈的人物跟在后面,其它年轻的子弟全都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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