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青萝忙唤了一声,从她身后抱住她,喊着,“主子,火太大了,不能过去啊!”
陈昭若哪里听得进去,她拼命地向前走着,想摆脱束缚。可青萝却不肯放手,一直紧紧抱着她,嘴里道:“主子,救火的人已经到了,你不能再过去了!”
陈昭若被常府传过来的烟呛得一阵猛咳,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跪倒在地,看着不远处的火海,一边咳着,一边落下泪来。
“主子……”青萝唤了一声,轻轻抱住了她,“不能过去,不能过去……”
陈昭若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双眼瞧着那火海,眼里尽是绝望。
“陛下,张夫人到了。”一个小太监通报了一声。
陈昭若回头看去,只见金风扶着常媛急匆匆地赶来。
常媛跪倒在地,口中道:“妾身参见……啊!”
一语未毕,她脸颊上已然挨了陈昭若一个巴掌。
常媛惊恐地抬起头看向陈昭若,只听陈昭若沙哑着嗓子问道:“你姐姐还在这里,你怎么反倒跑了?这是常府的待客之道,还是张府的待客之道?”
常媛低了头:“宴席已散,宾客尽去,长姐自己要留在这里,身为妹妹无法阻拦。”
“无法阻拦?”陈昭若红着眼,“若你姐姐出了事,你也别想好过。”
正说话着,火渐渐地灭了,只见几个常姝的宫女来到了车前。陈昭若勉力起身,忙问着:“皇后呢?”
宫女们连忙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
陈昭若看着那一点一点变小的火势,只觉心口一阵剧痛。
“你们所有人都在这里,她却不在这里。”陈昭若说着,向那火光旺盛之处又挪了一步,可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了,她被烟呛得咳嗽不止,几乎喘不过气来,也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心痛难忍。
上次在御舟上,常姝不顾自身安全冲进火海去救了她,若非常姝,陈昭若早已葬身火海。
常姝仿佛上天的宠儿,火从来伤不了她,多年前她醉酒误烧了自己的房子,最后也完好无损地出来了。
“这一次你也要完好无损地出来,一定要,”陈昭若想着,只恨自己不能同常姝一样,冲进火海去救她,“若这次火海里的是我,只怕你会奋不顾身地冲进来救我……我没用,我真没用。”
所有人都在救火,张勉也带着府兵来救火了。常媛和一众宫女跪在地上,连个大气都不敢出。好容易到了黎明之时,火终于熄灭了,而常姝依旧没有踪影。
陈昭若几乎已经认命了,可她还存着一丝希望:万一她走了呢?
她强撑着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就向常府的方向走去。常府几乎只剩了个架子,其余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陛下,”张勉拦住了陈昭若,“发现了皇后……”
张勉说着,声音弱了下来,剩下的几个字根本说不出口了。
陈昭若木木呆呆地看了一眼张勉,知道了他的意思,却仍不死心,口中说道:“我要去看看……”说着,便不管不顾地向前走去。
“陛下!”青萝一边喊着,一边忙跟着她。
“陛下,别去看了,皇后已经……不能看了!”张勉喊着。
陈昭若的脚步停了一下。青萝以为她要回去了,忙上前扶住她,却不想刚到她身侧,陈昭若竟然不管不顾地跑了起来。
“除非我死,你不能死!”她想。
“主子!”青萝忙喊着,跟了上去。
常媛等人跪了一夜,如今看陈昭若跑向常府,不由得赶紧起来,顾不上腿上的酸痛,忙一瘸一拐跟在身后。柳怀远也来了,他才听说常府的事,一来便看见常府因遭大火的侵蚀而成了一个空架子,而陈昭若正带着人疯了一样地奔进常府。
陈昭若一路直奔常姝旧日的房间,远远地便看见那院子里飘着黑烟,整个屋子几乎不剩什么了。然后她到了屋前,却不由得愣住了。
烧塌的横梁下分明有一具焦尸,已看不清楚面容了。但从尸体上残存衣服的凤纹可以看出,这是皇后的衣服。
陈昭若整个人都怔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待到反应过来后,她只觉得心头一阵剧痛,似乎要把五脏六腑搅碎,她喉咙间泛起一阵腥甜,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从口中呕了出来。然后她整个人气力不支,竟直直地向前栽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主子!”青萝忙唤了一声,来到她身侧,却见陈昭若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那尸体的方向,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魂魄,只有眼里的泪才能证明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传太医!”青萝忙喊着,又吩咐道,“来人,送陛下回宫!”说着,她拿出帕子,给陈昭若擦了擦嘴边的血迹。
陈昭若看着那尸体的方向,张大了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陛下,先回宫吧,这里的事臣会料理。”柳怀远不知何时来到陈昭若身侧,帮着青萝把她从地上扶起。他看了一眼那焦尸,便再也看不了第二眼。
陈昭若张着嘴,似乎努力呼吸着,手却指了指那尸体的方向。
柳怀远忙握住她的手,柔声劝道:“臣都明白,陛下先回去休息吧。”
陈昭若张了张嘴,似乎在说些什么,柳怀远忙凑到跟前听了听,只听陈昭若似失了神般,口中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她的名字:“阿姝。”
字字泣血。
柳怀远看了不由得心疼,忙命人来扶她回去。陈昭若浑身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便任由着被扶回了车上。
常媛在陈昭若身后,看着屋内的那具焦尸,又看着陈昭若呕血失声,心中不由得一痛。
“姐姐──”她突然大喊了一声,跪倒在地,痛哭不已。张勉忙跑了过来,扶起常媛,将她搂在怀里。常媛的眼泪落在张勉的衣襟上,她哭的浑身发抖,哽咽难言。
“我在,还有我,还有我。”张勉心疼地轻声劝着。
常媛却看都不看张勉,只是看着屋内的焦尸,哽咽着喊了一句:“姐姐,我错了。”
皇帝的车辇以最快的速度回了未央宫,到了地方,青萝要请陈昭若下车,陈昭若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主子,到地方了。”青萝又轻轻唤了一句,见车内一点动静都没有,青萝慌了,忙上车掀开帘子查看,一掀帘子,不由得惊了:陈昭若已然昏厥过去,面无血色。
“主子!”
陈昭若再醒来时已是三日后。
她睁开眼睛,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宫殿,一时恍惚。
“主子你醒了!来人,快去告诉丞相!”耳畔传来青萝的呼唤。她轻轻扭过头去,看见青萝,眼前却浮现的常姝的面容。
“阿姝……”她无力地念着这两个字。
青萝眼睛一红,小心地提醒道:“主子,皇后已于三日前,薨逝了。”
陈昭若听了这话,只觉脑中“轰隆”一声,三日前的火光和常府被烧毁的灰烬又浮现在她眼前,以及那具失了原本模样的尸体。
几日前,她还在同她生气,对她避而不见,还说什么“再也不愿看见她”的话,可如今,她想再看见活生生的她,却已是难上加难。
陈昭若想着,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然后越来越止不住,从默默流泪,到抽泣,再到嚎啕大哭。
她仿佛肝胆俱裂,五脏六腑都渗着血,渗进了骨髓中。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正把自己撕裂,而自己对此却无能为力。
青萝见陈昭若如此,忙又是唤太医又是安抚她,正手忙脚乱时,却见陈昭若又咳了一声,又生生呕出了一口血。
“主子……”
“阿姝、阿姝……”
“陛下,”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道,“丞相求见。”
陈昭若听见柳怀远来了,忙道:“传、传……”她如今抽泣着,几乎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柳怀远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看见陈昭若面无血色、榻下有血,连礼也忘了行,忙担心地道:“你这是……”可说了三个字,他也说不下去了。
“她、她的事,你、料理的怎么样了?”陈昭若忍着抽泣,问着。
柳怀远低了头,道:“她已是面目全非,全靠衣服和首饰才能认出来。已入殓了。”想了想,又道:“当日,是常府的马厩被长安的焰火星子点了,常府的所有人和皇后殿下的随行都拥了过去救火,刚灭了火,一转头,皇后的屋子也起火了,那时便已来不及救火了。所有人都完好无损,只有她……”柳怀远已然说不下去了。
陈昭若静静地听着,时而抽泣两声。她双眼通红,看向柳怀远,只见柳怀远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烧变形的铜盒,犹豫了一下,道:“皇后是自尽的。”
“自、自尽?”
柳怀远点了点头,低下头来,看着手中的铜盒,道:“在皇后的屋子里发现了人为纵火的痕迹。据皇后的宫女说,那天,皇后特意把所有人都支开了,屋子里只留她一人。我们还在那屋子里发现了这个铜盒,里面有皇后的血书。铜盒虽变形,但里面的血书还依稀可辨。”说着,柳怀远犹豫了一下,看着陈昭若,问:“长清,你要看吗?”
陈昭若知道,他怕自己如今禁不起,却还是伸出了手,示意柳怀远把盒子呈上来。柳怀远轻轻叹了口气,便把铜盒交给了青萝,青萝把那铜盒费劲地打开,才又送到了陈昭若手上。
那块方帕被炙烤得发黄发黑,但字迹却依稀可辨。
“常姝与常媛断绝姐妹关系。”陈昭若喃喃念着,心中忽然又是一痛,竟躺在榻上大笑起来,笑得苦涩,笑得凄凉,笑着笑着,眼泪又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你还真是思虑周全、一心向死。我说,你死了,我便要你妹妹陪葬,你便与你妹妹断绝姐妹关系来护着她……常姝啊常姝,你可真是个好姐姐,至死也不忘护着她。”陈昭若眼中含泪,嘴里喃喃说着。
“你把所有人都想到了,把侍女支出去不让她们受连累,又和自己的亲妹妹断绝姐妹关系,然后才放心去死。可我呢?你把所有人都考虑到了,却把我忘了。你把我一人留在这世间,常姝,你好狠。你何不干脆把我一起带走,这样,你想庇护的人也安全了。”陈昭若想着,眼泪直流。
“长清,”柳怀远叹了口气,道,“节哀顺变吧。”
119 第119章
常皇后薨逝,皇帝下令罢朝一月,举国哀悼。
陈昭若躺在榻上,昏昏沉沉的过了一个月,她清醒的时日越来越少了。她的阿姝没了,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希望,眼里的光彩全部消失殆尽了。
而琴音也醒来了。她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求见陈昭若。她日日都来,可陈昭若一听见琴音的名字,便想到常姝,便又心痛难忍,故而,每次琴音求见陈昭若几乎都被青萝挡了回去。
“主子,琴音来了,说有话要说。”这日青萝终于挡不住了,一边给陈昭若喂药,一边道。
陈昭若半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看着手里的香囊,那个常姝之前绣的不伦不类的香囊。青萝无法,只得去回绝了琴音。却不想琴音异常坚定,竟跪下来求青萝,道:“求姐姐让我见陛下一面,皇后她冤枉!”说着,连连叩头。
青萝一愣,道:“那你再等等。”说着,又回了屋,向陈昭若又说了一遍,小心翼翼补了一句,道:“琴音说,是和常皇后有关的事,她说皇后冤枉。”
一听青萝如此说,陈昭若终于有了些反应,口中道:“让她进来吧。”
片刻之后,琴音便进了殿来,在陈昭若的榻前跪下,直截了当地哭道:“陛下真的误会皇后了!”
“如何误会?”
琴音伏在地上,不自觉地滴下泪来,道:“张夫人为了荣华富贵,想为张家搏个功名,私下里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当时还是宁王世子的太子,又以她母女的性命逼迫皇后在大婚之期与他们里应外合,毒杀陛下,扶宁王上位。皇后自然不肯,可阻止不了,又不敢告诉陛下,怕自己的妹妹因此获罪,只得应了。大婚前三日,皇后回了常府,张夫人才把计划向皇后说了。他们打算在大婚之日,众人防守懈怠之时,把宁王从天牢里劫出来,然后让皇后将毒药带进宫去,与宫中内应联手毒死陛下。然后内应放出攻城信号,羽林军便可里应外合,攻入王城。当日所有京城的臣子都在未央宫,羽林军便可将陛下心腹尽皆剿灭。”
“什么?”陈昭若惊诧不已,她本以为,那日常姝所为才是他们原本的计划。
只听琴音接着道:“皇后不忍妹妹误入歧途并因此全家获罪,又不能听任妹妹谋杀陛下,两难之下,只好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她先是早早地就设计让我向陛下放出消息,说在大婚那日有人对陛下不利,让陛下增强了宫城防卫,以防万一。又在常府唤来李齐李布,命二人在大婚之日,抢在张夫人之前,劫出宁王。她不知内应是谁,便只好带了毒药进宫,等着内应自己来找,最后她发现内应是潘复公公,潘复公公不知何时投了宗室……”琴音说着,哽咽难言。
陈昭若听了,不由得滴下泪来,道:“她杀了潘复,是为我除害;她劫了宁王,一是怕我反悔立周从瑗为储,二是怕宁王落入别人手中对我不利;她立了周从瑗为储,一来是为了保全常媛一家,二来也是为了我,她在帮我平衡局势,她怕再有人借此对我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