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姝虽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她还是镇定地坐着,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陈昭若的手,道:“莫要让她白白丢了性命就好。”
“是我亏欠了她的,”陈昭若颤抖着声音,“是周陵宣,为了讨我欢心,逼死了她……”
常姝一愣,想起了那日在柜中偷听来的话。她记得周陵宣对昏迷了的陈昭若道:“寡人如今已富有天下,最想得到的,不过是你的真心。”
为了讨好一个女子,他还真是不择手段。
不过,常姝才不信周陵宣会有如此真心。周陵宣只是渴望征服得不到的事物罢了。
只听陈昭若接着道:“我真是罪孽深重。”
“看来,他是真的很看重你。”常姝叹道。让旁人听起来,仿佛她还对周陵宣心存眷恋,以至于这话酸溜溜的。
这话的确有些酸,但却不是因为周陵宣。
常姝从前着实是不怎么了解陈昭若的,如今渐渐了解,才发现陈昭若简直就是个红颜祸水的体质,周陵宣、柳怀远,还有自己……似乎都和她有那些不清不楚的事。
不过此刻却不该纠结这些。陈昭若还陷在自责之中无法自拔。
“也不知天下人这次又要怎么看我了。”陈昭若似乎在自嘲。
“随他们去,”常姝道,“只要你心中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就好。坊间流言,何须在意?”
常姝绞尽脑汁想要宽慰她,便道:“昔日陈国长清公主,有那么多流传于坊间的传言,可你也说了,这其中不知多少是旁人编排的,一点儿都不真。就拿和长清公主和柳侯来说,不知多少人说他们是青梅竹马情深义重,可你看如今柳侯,哪里有半分为长清公主感怀伤神的模样,反而……”她说着,自己打住了。她本只想拿长清公主举个例子,也不知为何竟会突然说起柳怀远来。
想着,常姝看了看陈昭若,心中不由得感慨:“你果然是个红颜祸水,我果然是被你迷了心智,说话也没个正形了。”
陈昭若却难得一笑,接着她的话,问她:“反而如何?”
常姝索性放开了,道:“反而和这昭阳殿熟络的很。”
陈昭若只是轻轻一笑,看着常姝。被常姝这么一打岔,她心情好多了。
“我还真的挺喜欢看你这副模样。”陈昭若道。
“什么模样?”常姝反问。一回头,却正对上陈昭若的眸子。
虽有些不自在,但看到她眼里终于有了笑意,常姝也放下心来。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青萝急匆匆地从外边闯来,道:“主子,有眉目了!”
青萝说的太过着急,不清不楚的。陈昭若忙问:“何事?”
青萝顿了一下,看向常姝:“常二小姐的事,有眉目了。”
常姝愣了一下,又忙站起来,走向青萝,急急地问:“她在哪里?”
青萝道:“人还没找到,但已有了眉目。”
“讲。”陈昭若道。
那日,常媛是在被押去做官妓的前一夜失踪的。
她被从一屋子的人里提出来,特别关押到了常府的一个小房间里。多日来没有梳洗,她便提出了要沐浴的要求。看守的人觉得这小姑娘可怜,便允了。
可谁能料到,就在这沐浴的片刻工夫里,常媛便不见了。
看守的人见屋里半天没有反应,怕她寻死,便寻了一个老婆子进屋察看,一进门只看见浴盆里水波荡漾,而常媛已不见了。屋里的窗户开着,想来,她是翻窗走了。
常媛就这样消失了。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了。若没有人帮忙,常媛一个弱女子怎能轻易逃出常府、躲开追兵呢?
第二天,侍卫才在常府周围发现了一个看守常媛的侍卫昏倒在地。身上衣服已经被扒光了。而据这名侍卫所说,他只记得自己走在路上突然挨了一闷棍,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事情到这里似乎已经明了。有人打昏侍卫混了进来,带走了常媛。但却不知常媛去向何方了。她仿佛石沉大海,人间蒸发了。
这些都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而青萝要说的却是陈昭若派人查访之后的新发现。
“我们找到了那条街上的打更人,据那打更人说,在众人发现常二小姐逃走后到发现昏倒的侍卫这段时间里,他打了一次更,但街上并没有晕倒了的人。只是当时夜深了,他疑心自己老眼昏花看岔了,这才没说。”青萝道。
常姝忙问:“后来呢?”
“后来,”青萝道,“我们盯了那侍卫好几天,发现那侍卫和于府下人走动很近。我们查了那侍卫底细,才发现他曾经是少府丞手下小吏,后因酒后滋事,才被打发去廷尉府做了一个侍卫。”
少府丞于仲?
“怎么又是于仲?”常姝的心里十分疑惑。桩桩件件,怎么都和于仲扯在了一起?
“那侍卫爱喝酒是吗?”陈昭若问。
青萝点了点头:“是,几乎每日都饮,进了酒馆,还都挑最好的。”
陈昭若冷笑:“他哪来那么多钱?”
青萝明白了,颔首道:“奴婢这就吩咐下去,趁他酒醉套话,查他家钱财来源。”
陈昭若点了点头。
眼看青萝就要退下,常姝忙道:“还有于府!”
青萝有些惊异地回头看向常姝,似乎这里还轮不到常姝来发号施令。
陈昭若清了清嗓子,道:“听她的。”
青萝恭敬道:“是,奴婢会派人盯紧于府。”
青萝退下了,常姝却还僵直着站在原地。陈昭若叹了口气,要拉过她手,她却只是呆呆的。
“也不知阿媛如今过得好不好。”常姝喃喃道。
陈昭若宽慰道:“阿媛机敏,定能逢凶化吉。”
“可若真和于二有关,”常姝急了,回头看向陈昭若,“若真和于二有关,于二心思深沉,她如何能脱身?”
“这些日子,于二、宁王也都一直在找阿媛。可却无一人发现阿媛的踪迹。你觉得,这是为何?”陈昭若问。
常姝冷静了一下,想了想,答道:“若不是阿媛已遭遇不测,便是她躲在了一切寻常人难以进入找寻的所在。而这样的所在,必然是豪门权贵才可有的地方。阿媛失踪个于二有关,而于二还在找她,若非是阿媛自己又从于二那里离开,便是于二藏了阿媛,又怕众人知晓,故而派人找寻引众人误解。”
陈昭若点了点头。
“我已派人注意长安城内各府动向,只是潜入其中尚需时间。于府我也派了人盯着,只是目前来看并无不妥。你放心,若有发现,我一定会告诉你,”陈昭若说着,顿了一下,“因为阿媛也是我的妹妹。”
常姝闻言,心里感动,可她不愿显露出来,便坐了下来,喝了口茶,强稳住自己的心神。
阿媛的事总算有了些眉目,她却仍放不下心来。
还有于仲……
在常姝的印象里,于仲只是个不善刀枪的温润如玉的公子罢了。可最近这么多事,似乎都和于仲有些牵连。
前丞相的眼线,非亲近之人决不能调用,算来算去也就一个于仲,可偏生于仲又没有加害常家的理由。若说是因为当时常家被疑心是刺杀前丞相的幕后主使,他为了前丞相报仇,也实在说不过去。如果单单是为了报仇,他没必要做到这份上。
至于解救常媛这事,想来就更加匪夷所思了。于仲和常媛本订了亲,二人在围场相处之时也还算融洽,常姝也能看出来两人都对对方有意。可常家一出了事,于仲立马就写了退婚书,弃常媛于不顾。若是有那一纸婚书,常媛也不至于被周陵宣下令没为官妓来羞辱常家。他既退了婚,又为何要搭救她?
常姝想着,只觉头昏脑胀。
陈昭若见了,叹了口气,轻轻抚上了常姝的肩头:“想不明白,就莫要再想了。”
常姝抬头,看向陈昭若,看着她那柔情似水的眼睛,问:“你能想明白吗?”
“想不明白。”
“那你想不明白之时,会怎么做?”
“我便不想了。”
“为何?”常姝问。
陈昭若一笑:“想不明白,一定是因为证据不够多,这时候不论想多少都是徒劳。不如静下心来,理一理头绪,看看还有哪些地方可以突破,及早下手。”
常姝听了,点了点头,刚要再说话,却听门外潘复声音响起:“陛下驾到!”
常姝不由得叫苦道:“他怎么又来了!”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副模样,和她刚入宫时日日盼着见周陵宣的模样截然不同。
陈昭若掩嘴一笑,指了指常姝身后的衣柜。常姝叹了口气,自己钻进去了。
周陵宣进来了,并未发现异常。陈昭若给他倒了杯酒,他接过饮了。
“琏儿呢?”周陵宣问。
陈昭若一边斟酒,一边面不改色地道:“不知陛下要来,妾身看天色已晚,便让乳母抱他睡觉去了。”
周陵宣点了点头,又问:“下月骊山秋猎,你可愿和寡人同去?”
骊山秋猎?
陈昭若微笑着回应:“怎么十月就要去骊山了?妾身记得,去年是十一月初才去的。”
周陵宣似乎有无数牢骚:“宫里待得烦了。宁王啊,寡人从前看他是个浪荡却又认真的性子,还想着让他做丞相,寡人或许会轻松些。没想到,这几日他催寡人比前丞相还要狠,动不动就带着文物百官在宣室门口默站,也不说话……寡人想去骊山清静着些。”
看来宁王很是不满了?
陈昭若仍是语气如常:“宁王好大的气性。”又问:“陛下怎么了?竟让宁王如此动作?”
周陵宣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寡人身体不适,半月未曾上朝,奏折也看的慢了些,他们便动了气了。”
陈昭若听了,微微一笑,又开始给周陵宣添酒。
“妾身自然愿意去骊山行宫了,只是琏儿初来昭阳殿,妾身不放心。”陈昭若说着,放下酒壶,靠在了周陵宣肩头。
“也是,寡人思虑不周了。”周陵宣道。
“那陛下打算和谁一起去骊山行宫呢?”陈昭若又问。
“那些王公大臣,寡人是一个都不想带,可不带又落人口实,你觉得寡人应该怎么办?”周陵宣反问。
陈昭若想了想,轻轻一笑:“陛下不想带,那便一个都不带的好。只说是去骊山行宫安心养病,想来那些文武大臣为了陛下龙体着想,也不会都说什么了。”
“奏折怎么办呢?”
“带几个文书过去给陛下代笔,或是让长安的宁王代劳。”陈昭若道。
周陵宣点了点头:“还是带文书吧。”他还是担心自己大权旁落。
又想享福,又想固权,可真是贪心。
“妾身不能服侍陛下,只怕陛下会孤单了。”陈昭若道。
周陵宣听了这话,只是看着陈昭若,问:“你的意思是,寡人再多带些姬妾也使得?”
“陛下开心,妾身就开心。”陈昭若看似十分真诚地道。
周陵宣静静地看着陈昭若,似乎有些失望,半晌,道了一句:“依你。”
常姝在柜中听得了一些,只觉如今的周陵宣似乎过分宠爱陈昭若了,连这些事都同她讲。而陈昭若似乎也是没安好心,偏偏把周陵宣往邪路上引……常姝不信陈昭若是那等拎不清轻重的目光短浅之人,她这样做绝对有她的目的。
“寡人去骊山后,宫中的事由你全权定夺,不必问寡人了。”周陵宣道。
陈昭若颔首微笑,答道:“是。”
这一夜,陈昭若又忽然犯了咳疾,周陵宣依旧没有留在昭阳殿。
常姝从柜子里出来,想着方才听到的二人对话,心中疑窦丛生。但她看向陈昭若,却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道了一句:“我回房了。”
这些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话,还是不要讲了。
她只需要知道,如今自己只有陈昭若可以信任,陈昭若不会害自己,足矣。
61 第61章
周陵宣很快就带着朝云和七八个姬妾躲去了骊山行宫,留下了堆积如山的政事和惶惶无措的百官。
宁王周陵言十分头大:怎么到自己当丞相之时,陛下就这般不思进取了?
不明真相的天下人若知道了,岂不是会在他背后说丞相未尽劝谏之责?
想到这里,周陵言叹了口气,饮了一杯酒。一旁门响,柳怀远从内室中走了出来,披散着头发,松松垮垮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和平日里那副正经模样截然不同。
“我看你府里那些美艳的姬妾都郁郁不乐的,想来你近来定是被朝堂之事折磨惨了,连美色都不亲近了。”柳怀远坐了下来,自己斟了一杯酒,笑盈盈地看着周陵言。
周陵言只是盯着柳怀远,似乎在发狠,道:“你如今倒说起风凉话了?我的确有日子没亲近美色了,不过既然你如今在这里,我怕是要亲近亲近了。”
“别,宁王殿下,我们还是说正事吧。”柳怀远浅浅一笑,看着周陵言,抿了一口酒。
“如今又没有仗要打,你能有什么正事?”周陵言问。
柳怀远放下酒杯,正色道:“常家之事。”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疑点重重,不得不让人细思,却百思不得其解。”柳怀远道。
周陵宣放下酒杯,道:“还请你细讲。”
柳怀远便把常姝和陈昭若所向他提过的疑点都说了一遍,又说了些自己的猜想,只是隐去了自己曾去过昭阳殿这一节。说罢,他看着周陵言,问:“你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