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吗?也不对,沈懿的样貌顶多十五岁,沈清徽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陆总。”沈清徽的不满,从冷薄的声里溢出来:“你觉得这个决定草率?”
陆莞尔后背生寒,她抖着唇,不敢与沈清徽对视。
女人眼尾上挑,轻笑:“把你放进来让她难过,才是我做过的最草率的事,不过幸好,还来得及补救。”
“费秘书,送客。”
一刻钟后,沈清徽手里缠绕着飘逸的裙带,红色衬得腕更白,她跟在沈懿身后,神色柔软又纵容。
她刻意放低声,一遍遍道:“阿懿,我知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这几年追求过她的合作方不在少数,陆莞尔不算其中最难缠的一位。
沈清徽是这段时间太忙,无暇处理这件事,加上在她眼里这不算是麻烦,便暂由陆莞尔去闹。
偏偏这次让沈懿知道了,沈懿对出现在她身边的陌生人,总是异常的敏感与警觉。
她容不下有外人介入她们的生活,她会不安,也会害怕。
沈清徽自觉检讨,这件事是她做得不对,明知道沈懿会计较,却没能及时解决,还让沈懿受了委屈。
少女这次似乎真的动气,竟是连“清徽”都不喊了,一口一个“沈总”,挠的沈清徽心里直发痒,只想把人搂进怀里好声哄着、安抚着,让她不要再难过。
“小沈总。”沈清徽又唤,眼看着细白的后颈,在她视野里晕开一抹红。
她带上几分笑意,提醒道:“你不是说要约我吃饭吗?”
“还是说小沈总另有邀约,不打算和我共进晚餐?”
闻言,沈懿陡然顿步,沈清徽来不及停下,干脆张开双臂,将转过身的人困在怀里。
这一路沈懿心里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她把脸埋在女人的肩头,酝酿已久的委屈散出来:“那位陆小姐很坏。”
沈清徽专注地瞧着发育后迅速抽条的少女,对答如流:“嗯,她很坏。”
沈懿鼻腔酸涩:“明知道你不喜欢她还要纠缠你。”
那么坏,妄图占有沈清徽留来陪伴她的时间。
沈清徽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以示安抚:“是,她还让阿懿受委屈了。”
该是有多愚蠢无知的人,才喜欢用年龄攻击别人。
沈清徽温柔地抚摸沈懿纤薄的后颈,让她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工作以外的时间,我只会留给阿懿。”
她哑声:“我只想陪着你。”
哪怕是工作时间,只要沈懿有需要,她也愿意全部奉上。
沈懿偶尔过来公司找她,便坐在办公室前开出的画室里,安静地做自己的事。
即使沈懿从不过来打扰她,也惹得沈清徽无心公务,她总会忍不住看向玻璃屋里的少女。
沈懿的长发乖顺地垂在肩侧,遇到难题时便蹙起清丽的眉,又一点点舒展开,她干净、青稚,好像将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凝藏在身上。
有时两人视线正好对上,她便抿起薄色的唇,眼角小小勾起,用笑意牵出深刻入骨的孺慕。
真好看。
沈清徽在心里勾画沈懿的容貌,从女孩到少女,无论过去多久,沈懿对她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叩、叩、叩。”三声敲击响起。
沈懿欣喜地抬起头,看到门外清雅素白的女人,她从椅子上下来,小跑过去,刚开门便迎来馥郁的冷香。
“阿懿,我该下班了。”
第40章 玫瑰
40、玫瑰
“八九之间,秋夏往返,浓夏品桂糕,初秋食菊蟹。”
华夏农历八月的最后一天夜里,某个地址建在国外的文艺爱好者交流网站上,拥有一千多万粉丝的画师“枕水”更新了一条动态。
画面上是桂糕和菊蟹,传统水墨的画风,色彩明暖、细腻。
短短几分钟内,评论数已经破千。
“太太什么时候看完画展回国?”
“呜呜呜画得好好看,滚去约小姐妹吃饭去了”
“又到了不动声色的秋天”
“夜长梦多,更深露重,天气渐渐转凉,水水记得添衣。”
“秋风奔赴,相思寄远,小枕会在这样的季节里和家主一起吃菊蟹吧。”
最后一条评论收获的回复和点赞数最高。
直到飞机从万米高空降落,沈懿才看到这条评论。
她回复道:“回家后她会陪我吃。”
一个“陪”字妙到极致,几分钟后,粉丝已经起了无数的猜测。
“磕代表划重点:陪。”
“按照家主的性格,既然会给枕枕剥虾,肯定也会帮她开蟹,也太宠了吧!我酸死了!”
“麻烦那天直播一下,我流量够!”
“明明是温暖的亲情,是吧?为什么我尝到了爱情的甜”
沈懿坐在车内,往下翻看评论,她有些欣喜,也有些害羞。
两年前,几位成名已久的职业画家,联手举办了一个征稿活动,活动取名为“野生”。
主题不限,画派不限,稿数不限,分类评比。
所有参赛者不得超过十八岁,并且非正式签约画师,参赛者要以网络公开投稿的形式进行参赛,每类排行前十者,将得到丰厚的奖励,以及全平台的作品推广。
她们希望通过这个活动,反抗商业资本对艺术领域,尤其是对网络艺术的垄断。
同时,她们也希望挖掘出更多才华横溢的新人,让这些新人在这条路上,不会因没有背景而惨遭埋没,也不会因年龄尚小而低人一等。
“野生”这个活动引发了极大的轰动,大量少年画师出现在大众视野,同一时期,众多优秀的原创作品问世。
第一届活动落幕后,第一名中年龄最小的“枕水”只有十二岁。
而所有和她一样,通过这个活动崭露头角的画师,后来被公众称为“野生一代”,用以区别那些通过资本运作,形成“人气高、作品火”假象的营销派画师。
那个让沈懿获得第一名的作品是《懿生》,她以自己和沈清徽的故事为原型,用连载漫画的形式呈现出她们生活的点滴。
那以后,她又创作出无数题材的作品,吸引了众多来自国内外的忠实粉丝。
《懿生》也成为她更新时间最久,永远都不会完结的作品,粉丝几乎每天都能等来《懿生》的更新,两位主人公“阿懿”与“家主”的日常更是广为人知。
有的人感动于故事中所体现的“女性羁绊”,有的人认为她是在构建虚假的“桃花源”。
真真假假,沈懿从未主动做出过解释,网络会将每个人的情绪无限放大,她并不愿意被难听的言论影响到现实生活。
这件事沈懿羞于让沈清徽知情,然而即使有了不能言明的秘密,她对沈清徽的依赖与孺慕却与日俱深。
这次沈懿去巴黎参观画展,那位大师看过她的作品后想要收她为学生,被她婉拒。
沈懿将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沈清徽身上,做旁的事只能算是调剂生活的爱好。哪怕是画《懿生》,她利用的也是等沈清徽下班的那段空闲时间。
她太忙了,忙到只愿意围着沈清徽转。
尽管如此,沈懿还是比原计划在巴黎多留了几天,和那位大师相谈甚欢。而为了给沈清徽一个惊喜,沈懿都没有告诉她自己今晚回国。
甚至因为怕沈清徽有所察觉,连她今晚的行程,沈懿都是私下问的费舟桥。
晚上九点,一辆卡宴驶入“Thee”餐厅正门对面的停车道,缠挂在树上的LED灯流下暖黄色的光,轻柔地浮在后座的车窗上。
少女如初雪般清纯的五官,虚虚地倒映在玻璃上。
夏白焰停好车,轻声唤醒后座的沈懿:“小懿,到了。”
沈懿睁开乌眸,她的身上犹带跨国奔波后的疲倦,此刻的神色却明暖温柔,她软声:“谢谢白焰姐姐,辛苦你了。”
沈懿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样,相处起来让人觉得熨帖,夏白焰心里一软:“我有什么好辛苦,倒是你啊,也不肯先回家休息,都不知道家主什么时候忙完。”
沈懿刚下飞机便要来找沈清徽,她想要早一点见到这个人,哪怕是先到家里,等待沈清徽返程的那一点时间,她都不愿去熬受。
沈懿看一眼手机时间,眸子微动:“应该快了。”
忽然,沈懿似有所感地侧过头,她的视野里顿时出现两道身影,她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一下。
沈清徽手捧一大束红玫瑰,与一个人一起走出餐厅门口,她们并肩站在门口侧边的小道上,似乎在等司机开车过来。
今晚的沈清徽身穿波西米亚长裙,中间束有一条手工编织腰带,长而浓的鸦发柔顺地搭在肩背上,腰身线条窈窕优雅。
她的容貌正处于由少女过渡到女人的阶段,那是一种介乎清与媚之间的美,堪称绝色。
应当是不太正式的私人会面,否则沈清徽会穿规矩的正装出现,对方还是一位和她关系极其亲近的人,不然她不会露出这样的笑。
哪怕隔有一段距离,沈懿依旧直觉沈清徽此刻的心情很愉悦,她开心时,那对凤眸会浅浅弯起,其中藏起好看的笑意。
突然,沈清徽侧过身,将手中的红玫瑰送出去,对方欣然收下。
看到这一幕,沈懿的呼吸些许凝滞,一线寒意从她背脊升起,冷得她身体的温度陡然变凉。
红玫瑰,艳得欲滴的花色。
沈清徽从未送过别人花,她只送过沈懿花。
沈懿第一次收到的花是红月季,同样是蔷薇属的花,瑰美的花瓣上沾着莹润的水珠,颤颤地落入她心中。
眉眼清润的少女隔着花束,低头亲吻她的脸颊,嗓音温柔如水:“这世界上的每一位女孩,既需要宝剑,也需要鲜花。”
“阿懿,喜欢花吗?”
喜欢我送的花吗?
后来,只要沈懿上台参加获奖典礼,无论沈清徽是否在场,她都能在下台后收到一捧花。
沈清徽亲自为她挑选的花,每一支都开得正盛,袭人花气里盈满送花人的体贴与宠溺。
送孩子花是不需要考虑每种花背后寓意的事,只需要花相漂亮,能让人一眼喜欢。
可是这次不同,成年的沈清徽将红玫瑰送给了一位成年女性。
不知两人是交谈到什么,对方抽出一支玫瑰递给沈清徽。
沈清徽接下那支花,她还低头笑了下,花衬得人更艳。
成年人之间互赠玫瑰的用意,少长皆知。
沈懿僵坐在座椅里无法动弹,她的眼里涌起水润的泪,浸得她看不清沈清徽此刻的样子。
少女恍然间想起一件,自己一直以来刻意逃避的事。
那个和沈清徽相依为命的人,不只是家人,也能是爱人。
一个还没有正式出现在她和沈清徽的世界里,却足够让她感到强烈的威胁与不安的人。
毕竟一个人的心那样小,比如沈懿自己,她几乎把心里所有的空间,都留给沈清徽居住,无法再容纳其他人进入。
那么沈清徽呢?当她有了爱人后,她的心里还会有自己的存在吗?
她将不再独享沈清徽的亲吻与拥抱,也许沈清徽会为了自己的爱人,将投注在她身上的在意与关怀,一天天减少至消失。
她会亲眼见证沈清徽与那个人恩爱一生、共度白头,看着她和那个人做尽一切亲密无间的事。
沈家人的情深意重,这么多年了,沈懿深有体会。
她以后又以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资格留在沈清徽身边不走?
即使这些年沈清徽从未对谁表示过上心,难道就代表她不会喜欢上任何人吗?
当看到她送出那捧玫瑰花时,沈懿一直抱有的侥幸顷刻崩塌,最后在她收下那支玫瑰后,沈懿所有复杂的情绪彻底失控。
沈清徽有喜欢的人了。
她呢?她该怎么办?
她的一切都来源于沈清徽,沈清徽啊,是她的养分,她的安乐乡,她的喜怒哀乐,沈懿这单薄一命都系在这个人身上。
这个人可能为了别人而不要她。
她冷汗潸然,她热泪打滚。
沈懿最终没能控制住心中翻涌的难过,她大力拉开车门,在夏白焰担心的惊呼声中,径直朝沈清徽跑去。
“这几天你……”沈清徽蓦然中断与沈滢渟的交谈声,执在手心的玫瑰花颓然掉落。
“清徽——”沈懿扑入她怀里,瑟瑟发抖地搂紧她的腰身。
沈懿像是一只刚从猎枪下仓皇逃回家的小兽,靠在她的脖颈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阿懿?”沈清徽拥住突然出现的沈懿,清寂的凤眸里霎时溢开惊喜。
明明才分隔短短几日,思念也成为压叠在枝头的深雪,被沈懿这一扑,簌簌地往下落,在她的心头融化,又凉又柔。
可她又立即被沈懿脆弱的哭声,摄去所有的注意力,她从未见过沈懿哭得这样凶,一副被人欺负惨了的模样。
沈懿很少哭,泪却多。
初到沈清徽身边时,偶尔午夜梦回,那些灰暗的过往张露狰狞的獠牙,凶狠地朝她扑来,仿佛即将把她撕碎。
小孩吓得止不住泪,拼命地往身边人怀里藏。
沈清徽总会一遍又一遍,将她救出无尽深渊,哄得她渐渐止住哭声,再细细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阿懿,不哭了。”沈清徽拍抚沈懿耸动的后背,心脏处一阵钝痛。
这么多年过去,她发现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每次看到沈懿落泪,她都觉得自己的心跟着丢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