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耳边微红,然后迅速下床穿好靴子,柔声提醒道:“还不走吗?”
其它人这才如梦初醒,如阵风一样飞奔出去。
书房里,沈清徽用手背撑起额角,大拇指摩擦别在耳边的蓝牙。
她答应过阿懿,无论多晚都要等她回电话。
桌上摊开的相册里,女孩正仰头朝她笑,眼里深藏孺慕与依恋。
年年如一日,未曾更改。
两天后。
集合场上,教官们去开会,总教官一个班接一个班的训话。
“那边那个女生往哪看?前边有你小男友呢?”
“男生都打起精神来!不要连女生都不如!都给我把背挺直!”
“你们不要像个娘们一样!要做个爷们!”
整个集合场鸦雀无声,所有人只能听到总教官的训斥声,还有树叶摇动的沙沙声。
“你!站好!”
又一个不合标准的学生被逮住,总教官沉声:“你看看你周围的同学,连女生都站得比你好,你不嫌丢人啊?”
那位男生颓下背:“报告教官!不丢人。”
队伍里有人憋笑,总教官被下了面子,脸都黑了,他大力拍一下男生的背,呵斥:“你不嫌丢人,我嫌你丢人!”
“女生都比你强!你算什么男人?”
他话音刚落,队伍里突然传来清冷的一声:“报告教官!”
总教官沉下脸,不满地望过去。
女生婉白纤丽,气质清雅,直直地看他。
总教官神色一顿:“讲!”
“您的意思是,女生本来就不如男生,男生天生就比女生强吗?”女生嗓音柔和动听,说的话却有些“刺耳”。
总教官确实是这样认为,他和女生平静的乌瞳对视片刻,又巡视一圈队伍里的学生,额头抬得老高。
他冷声问:“你叫什么?”
队伍里传来片刻躁动,许多人面露怒色。
“报告教官!我叫沈懿。”沈懿面不改色,补充了一句:“我是女生。”
“出列!”总教官厉喝,全场噤若寒蝉。
沈懿走出队伍,静立在他跟前。
总教官脸色铁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懿字句清晰:“我知道。”
她稍提音量:“女生不比男生弱,男生不比女生强,强弱与性别无关。”
好啊,死不悔改!
总教官讥讽地撇一下嘴,他说:“在家听父母!在学校听老师!在公司听老板!”
语一顿,他怒声:“在这里!听我的!”
“报告教官!”沈懿绷紧后背,表情起了变化:“我的家人告诉我:‘如果一位将军在战场上做出错误的判断,依旧刚愎自用不肯听从别人的劝谏,那么,ta输掉的不止是一支军队,一场战争,甚至可能是一个国家。’”
这话太扎心,总教官气得额角突疼,他指着地面,表情凶狠:“你好好站在这反省,想清楚自己哪里错了再走!”
沈懿挺直脊梁,她扬声:“我没有错,即使您是教官,也无权让我受罚。”
全场哗然。
其他班里有人不满道:“至于吗?一点小事顶撞教官。”
“就是啊,害我们不能解散。”
“艹,热死了,有完没完?”
“要不要那么敏感?”
“那么喜欢出风头?”
“女生就是比男生弱啊,无语。”
人类是群居性动物,在集体之中容易失去自我,要么保持沉默,要么跟随主流,自己都能成为“正确”且“安全”的大多数人。
有人实在听不下去,大声喊道:“所以有些人活该被歧视,活该被看不起,活该一辈子被当成连男生都不如的废物。”
“你什么意思?”知道自己被骂的那些人看向那名女生。
女生同是梧桐初中出来的人,她朝这些人翻了一个白眼:“我说你们跪久了站不起来,被男人歧视都不敢反抗。”
难道这真得只是小事吗?
明明性别歧视隐藏在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里,永远没有人指出它是错误的观念,永远都把它当成常无伤大雅的日常言行,一旦有人发声,便觉得对方是异类,过于敏感和多事。
岂不荒谬?怎不可笑?
旁边一位姓夏的女生搭腔:“封建社会,女人要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裹脚束腰,这在当时不寻常吗?现在你们觉得这样正确吗?”
她朋友跟着说:“就是啊,不是那些女性先烈站出来,指出其中的不平等,这样的‘正确’还要延续多久?”
“你们也不想想,自己今天凭什么站在这里?和其他男生一样走出家门接受教育?”
有些人根本听不懂人话,他们不禁骂道:“神经病吧,扯那么多。”
每个班都乱成一团,彼此间辱骂不断,还差点引发肢体冲突。
“够了!”总教官一声怒吼。
吵闹的声音消停了一点。
“你觉得你没错?”他僵着脸问沈懿,谁能想到一个外表那么无害的女生,原来那么难对付。
沈懿不卑不亢:“我没有错,错的是您。”
沈家人,不以侮辱摧颜,不以强权折腰。
总教官沉默,用猎鹰似的目光盯着少女,一滴汗从沈懿鼻尖掉落。
突然,总教官摘下军帽,他把军帽捏在手里来回踱步,时不时指着沈懿喊:“你啊!你啊!”
沈懿岿然不动。
“原地解散!”总教官拿她没办法,怒气冲冲地走了,所有人轰然散开。
“沈懿。”沈懿的舍友一拥而上。
“吓死我了。”其中一位舍友心有余悸:“我还以为教官要对你动手。”
“没事,他不会的。”沈懿眉眼弯弯,随后又想到什么,苦恼地抿一下唇。
糟了,清徽知道这件事后,一定会很担心她。
“阿懿有没有被他吓到?”晚间,沈清徽将双手搭在护栏上,阳台的风吹过裙摆,牵出底下的莹白。
不远处,长灯绰绰,树影迎迎,离人还未归家。
沈懿跪坐在床上,绕玩耳机线:“没有啊,不过总教官被我气得够呛。”
梧桐学校从来没有用性别定义过学生的能力,无论是智力还是体能,都是按照个体的综合素质进行考量。
老师也从来没有教过学生,女生就应该怎么样,女生不应该怎么样,而是作为人本身应该如何。
谁知道世俗学校这般不堪。
总教官说的话过分难听,沈懿忍无可忍才会发声,还有下次,她一样会做出这种选择。
听她语气,并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沈清徽心里松了松。
她揶揄:“和你西洲姐姐有样学样。”
沈西洲高一军训时,也曾因教官说了侮辱女性的话,与教官发生冲突,好在事情和平解决。
后来这个事被当成经典案例,编入梧桐小学的心理课教材,三家孩子无人不知。
沈懿听到沈清徽的笑声,脸都红了,她抱紧从家里带来的龙猫抱枕,轻声控诉:“你还笑。”
沈清徽清咳一声,她说:“我不笑。”
“阿懿。”女人眉心微冷,她叩击护栏:“需要我帮忙吗?”
沈懿知道她的意思,少女语气绵柔:“不用啊,都过去了。”
她有些叹息:“如果让你出面,传出去别人只会觉得,我敢发声只是仗着家里有权有势,顶撞教官不必考虑后果,而不是关注这件事本身的对错。”
这个社会上有很多人,根本没有思辨能力,毫无理智,只会盲从,怀揣恶意猜测别人。
一如这些天,有心之人对沈懿的造谣与诋毁,无凭无据都能编得和真事一样。
家里的小丫头性子倔,思虑周全,沈清徽妥协:“好,要是他针对你,你就和我说。”
沈懿应声好,与她说起悄悄话。
三家从来不会放弃对利益与权势的追逐,世道艰险,身为女子更是不易,如果没有物质与法律的保障,又怎么能幸存到今天。
她们不去主动伤害别人,要自保时也绝对不会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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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嚼舌根的人真得很缺德。
第44章 回家
44、回家
次日。
总教官站在(7)班队伍前喊:“沈懿,出列!”
沈懿走出来,面沉如水。
总教官指一下领队的男生:“你!和她换!”
他看向女生,语气讥讽:“你不是挺能逞强吗?我倒要看看你能练成什么样子!”
沈懿对上他的目光,极轻地笑了一下。
梧桐中学的体育课是选修,走班教学,课程几乎涵盖了所有常见的体育项目。
每个项目的常规训练,比军训的标准更为严格,也更有意义。
这种程度的训练对于沈懿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晚上,沈懿将这件事告诉沈清徽。
一向冷静稳重的人难得动怒,决定帮她做点什么出口恶气。
“没关系的。”沈懿却没有答应沈清徽的提议,她说的认真:“清徽,是你教我的,凡事要自己争气。”
哪怕她一个人改变不了,那些人对女性的偏见,她也要挫挫总教官和好事者们,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傲慢。
女生语气转软,小声地求:“好清徽~这件事让我自己来解决。”
听到沈懿的撒娇,沈清徽心里的躁动逐渐被安抚。
她幽幽叹口气:“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能怎么办?”
除了宠她、纵她,她还能怎么办?
沈懿耳尖微红,她确实让沈清徽惯“坏”了。
忽然,她想到一件事,惆怅道:“还要好久才能回家呀。”
“是啊,好久。”沈清徽心里一软,问她:“回家后给你做雪媚娘好吗?”
沈懿喉咙微动。
沈清徽眼尾上勾,她抛出诱饵:“蝴蝶酥呢?”
“嗯……凉粉不错。”
“金桔柠檬也好喝。”
听她念出一连串好吃的,沈懿馋得不住舔唇。
她急道:“清徽!坏人!”
训练营的三餐,时而咸得让人舌头发麻,时而淡得让人尝不出味来,米饭还又糙又硬,磨人喉咙。
沈懿再是不挑食,食量也比在家里少了大半,沈清徽还这样勾她。
“刚才不是还说我好来着。”沈清徽故作叹息:“真不知道阿懿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沈懿说不过她,娇娇地“哼”一声,以示抗议。
沈清徽舍不得把她惹急,温下声同她说着软话,不一会儿,沈懿被她逗得笑出来。
沈清徽也笑,她问:“还想要点什么吗?我准备一下。”
沈懿垂了睫,她用很轻的声音说:“要一见面就有你的拥抱。”
“以及你亲口告诉我‘我很想你’。”最后一句话几近气音,依旧让沈清徽捕抓到。
女人的心都软化了,沉默半晌,她才放柔声线:“阿懿,我有些紧张,可不可以提前练习一下?”
沈懿一愣,乌黑的长发在胸前一晃:“嗯?”
“阿懿。”沈清徽的声音似乎就落在她耳边,沈懿耳尖发烫,烧得厉害。
“我很想你。”
沈清徽咬字很雅,仿佛在念一首来自远古时期的诗歌,每个字里都藏着溶溶月光。
“宝宝。”她低声唤人,透出几分入骨的慵懒:“我每天都在想你。”
“清徽。”沈懿心里漫过一池香水,她弯着眉眼笑:“我也很想你呀。”
想得都快要病倒了。
书上说,这叫相思病。
只有心上人的陪伴才是治病的良方。
军训的日子转瞬即逝,最后一天晚上。
“小懿?”
听到有人喊她,沈懿放下手机,乌黑的瞳递过来,眼里水波潋滟,盛起轻微的疑惑。
喊她的人被这一眼,看得心里砰砰直跳,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理智。
她忐忑不安地问:“你又要给喜欢的人打电话了吗?”
一语惊人,正在收拾行李的女生们纷纷停手,默默地对发问的人竖起大拇指。
这才是真的勇士!那么暧昧的事就这样直接询问当事人!
沈懿抬起纤长的指,绕玩自己的长发,她在借这样的小动作,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
好一会儿,沈懿看向坐在下方的各位舍友,有什么柔软的情绪,逐渐漫上她的瞳眸。
她轻声:“嗯,她现在有时间。”
沈清徽一切私人时间都专属于她。
有人忍不住问:“那你们在一起了吗?”
看起来那么乖的女生,居然早恋!
她们可担心沈懿被人给欺负了。
“没有呀。”沈懿揪揪被角,脸颊滚烫,表情坚定且认真:“我要再长大一点,才能争取她的喜欢。"
这怎么和她们想的不一样?舍友们群情激奋。
“什么啊,还没在一起!”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
“所以你是在暗恋她吗?”
“她凭什么不喜欢你?”
她们义愤填膺。
该有多眼盲心傻的人,才不愿意喜欢沈懿!
她们都愿意为沈懿改变性取向诶!
通过这几天沈懿和对方聊天时说的话,她们拼凑出无数篇晋江金榜文,什么虐恋情深,什么爱而不得,什么年下养成……
她们痛心疾首。
“她是工作党!比我们大那么多岁的成年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