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轻易割破了她的手,伤口中缓缓渗出猩红的血。
沈绒和盛明盏同时上前要帮她止血,却见她双眼死死地瞪着地面,上身向下倾斜,脸色惨白到骇人。
“你不该说……不该告诉我。”
爷爷像被人用力扼住了喉咙,挣扎着,紧紧攥着床单,攥到发抖。
脖子伸长到诡异的程度,费劲了所有力气才发出浑浊不清、无力的呐喊。
“我根本,根本——不想知道!”
沈绒不解地看着爷爷,沈黛忽然呼吸急促,像是要说什么,又被太过激昂的情绪堵在了嗓子眼,浑身发着颤,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妈?妈!”
沈绒吓得不轻,立即扶住沈黛的身子,生怕她会突然摔在地上。
盛明盏双臂从沈黛身后环过来,把她牢牢地抱在轮椅上。
她的脑袋还是往前耷拉着,因为瘦得只剩一层皮,一双眼瞪着的眼睛更显得突出、可怖。
爷爷还在含糊地叫着,像只将死的怪物,已经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了。
奶奶在外面听到爷爷的喊声,立即快步进屋,站到了丈夫和女儿之间。
清洁工拿着拖把立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现在进来。
奶奶明白发生了什么,对爷爷说:“已经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你还发什么疯?”
爷爷听到这句话,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沈绒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爷爷。
极端又莫名地愤怒,疯狂又极其的
脆弱。
曾经那个森冷固执,任何时候都将自己装成山一般威严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初生婴儿般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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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该说……不该告诉我。”
“我根本,根本——不想知道!”
回家的路上,沈绒一直在想刚才爷爷喊的这一番话到底指的是什么。
很明显沈黛听懂了,还因此受了极大的刺激。
刚刚上车的时候一直在无声地哭,沈绒和她一起坐在后座,帮她擦了半天的眼泪。
这会儿哭累了,终于睡了。
沈绒心里疑惑着,本以为盛明盏也和她一样不解。
可回家的全程,盛明盏都在安静地开车,难得没有跟她多说半句话。
在沉默中思索着什么。
到了千里春秋,盛明盏将沈黛抱下车,放到轮椅上时,沈黛醒了。
“明盏。”
沈黛这一声轻的,几乎听不见。
盛明盏弯下腰,听她说话。
沈黛颤抖着抬起头,费力地抬起手,力气突然在半路泄了,“啪”地一下,无力地落在盛明盏的手背上。
盛明盏低头看时,沈黛在她耳边轻声说:
“我也是……一点都不想知道。一点都不想。”!
第84章 084
将沈黛送入卧室的时候,她已经伴随着痛吟再次昏睡。
嘴里还含糊地呢喃着什么,眼角控制不住的往下淌眼泪。
沈绒帮她将眼泪擦干净,陪了一会儿,见她情绪渐渐平复,盛明盏说:
“我先回去了。”
以往这种情况,盛明盏都会主动留下来照顾沈黛,很明显,今天她没什么心情。
“我送你出去。”
沈绒看出她心事重重,也没挽留。
两人一起沿着院子的石板路走到大门口,盛明盏就要上车,沈绒扶着她的车门问:
“沈黛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渐渐进入盛夏,阳光更加丰沛、毒辣。
只要离开空调房一会儿,身体就会发烫。
此刻她俩正站在烈日之下,沈绒鼻尖上已经沁出了一些细汗。
而看着远处若有所思的盛明盏,越是艳阳高照,她就越是白得发亮。
白得似脱去了七情六欲。
我也是。
一点都不想知道。
盛明盏咬着下唇的内侧,控制着它的轻颤。
隔着一辆车的宽度,沈绒似乎发现她的眼角有一些发亮的眼泪。
一晃,她转过头,神色如常,眼泪就像是幻觉。
“你说得对。”
沈绒:“啊?”
“当初你说有更好的办法,我没信。”
沈绒思绪一转,很快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盛明盏拉开车门坐到驾驶位,离开前深深地看了沈绒一眼。
沈绒从她这一眼中读出了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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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看爷爷回来后,沈黛的状况再一次恶化。
一次次长时间陷入昏迷,以及夏季的到来,让她患上褥疮的风险大大提升。
沈绒一直小心地照顾着她,可她的状况一直都像过山车一般,起起伏伏。
先前明明有了好转的健康状况,如今急转直下。
被病痛反复折磨的沈黛,即便用理性克制着不要迁怒女儿,脾气却一日大过一日。
沈绒让她回医院去。
她现在的情况需要专业
的医护人员。
“你是想甩开我这个累赘吗?”
沈黛却这样回应沈绒的担心。
沈绒没想到她会这么想,一时无言。
说完之后片刻,沈黛也意识到刚才自己胡言乱语,主动过来握了握沈绒的手指。
没过两天,沈黛自己说想喝点粥,沈绒帮她做了端过来要喂,她喝不下去,也不知哪来的脾气,一下子给掀了,烫红了沈绒的手背。
沈绒一声不吭,甚至被烫着的时候连动作都没停顿,便去收拾残局。
不想让沈黛发现她受伤了。
沈绒在沉默中将碎碗扫干净,地也擦好,再用冷水冲一下烫红的手背,抽了两张纸过来,轻轻贴在沈黛的眼角,帮她把眼泪擦掉。
“妈。”
沈绒很少这样喊她,少到当她唤这个天底下最普通不过的称呼时,窝心里全是酸楚。
“没事,你不高兴就骂骂我,解解压。我也不跟你不记仇。”
沈黛嘴唇颤了颤,眼泪涌得更多。
最后摸着沈绒的后背,倦累不堪间还是对着女儿笑了。
沈绒对她笑着说,“生着病呢,脾气肯定不好。别像爷爷那样就好。”
沈绒将她的手握紧几分,想到了什么,眉头猝然拧起,发誓一般道:
“而且你和他不像。一点都不像。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沈绒没让自己眼泪流出来。
她知道,病人的情绪很容易受病情的影响,不能只看到现在沈黛阴晴不定,她想到的都是沈黛从前的好。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沈绒也很累,但她舍不得对相依为命的沈黛说哪怕一个字的重话。
她们母女俩互相扶持着,在险恶人间走过一十多年的岁月,是贴心的亲人,也是亲密的战友,彼此都在全心全意爱着对方。
即便相处的时间不多,感情却比一般母女更为深厚。
沈绒将所有坏情绪压在心里,在沈黛面前一直都表现得相当熨帖。
沈黛生病已经很痛苦了,她不能也愁眉苦脸,得坚强起来,做沈黛坚强的护盾。
只是有些后悔。
不该同意沈黛去看爷爷。
不去老爷子那边受这顿气,沈黛如今也不会这副模样。
憋着一口浊气的沈绒,还得演出,还得排练。
同事们没招她没惹她的,她将烦躁感咽回肚子里,不迁怒别人。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她自己强行消化。
重压之下没有一点出口,心情自然越来越压抑。
每年春夏交际,长街都会举办一场慈善会。
长街的慈善会和其他圈子没什么区别,都是邀请业界精英,大家拿点儿私人物品,或是有纪念意义的旧物进行慈善拍卖。
重回长街焦点的沈绒,自然被邀请参加。
她本来没有心情去,可蒋阿姨又来看沈黛,这对老姐妹说着什么,声音压得特别低。
沈绒知道再亲近的关系,有些话会对她造成压力,沈黛想换一个倾诉对象,将压力往无害的出口倾倒。
只要沈黛开心就行,她就不在家耽误两姐妹说话了。
或许从某方面来说,蒋阿姨比她更能让沈黛毫无压力地倾诉。
她也想出门透透风,散一散心里的邪气。
去慈善会的路上,沈绒听说今年除了拍卖之外,又加了一个线上演出。
线上演出开通了打赏渠道,所有打赏钱款都会一块儿捐给慈善机构。
沈绒一开始还在纳闷,今年的组织者是谁,收刮民脂民膏这么得心应手。
后来一打听知道了,果然是老熟人。
她前任盛小姐。
慈善会举办的地点,也是盛明盏刚刚开张的私人俱乐部。
她和盛明盏的绯闻随着进入同一剧组,有死灰复燃的趋势。
沈绒也懒得避嫌,大大方方地来露脸。
躲躲闪闪的态度,才是让人找到嚼舌根的话题。
再说,搞慈善她肯定得来。
算是给她这张总是得罪人的嘴积点德了。
刚从线上直播回来,远远地,她看见盛明盏站在人群之中,正在和一群制作人聊着闲天。
不怪沈绒一眼就发现了盛明盏。
盛明盏那出类拔萃的身高,随便穿双有跟的鞋往人群中一站,就是金字塔尖似的焦点。
盛明盏依旧戴了那
副细金丝边眼镜,一贯的黑长直弄了点儿微卷,成熟又美艳。
穿着件黑色长裙,腰间一条别致的腰带,将她腰肢的曲线勾勒得更加曼妙。
今晚的盛明盏散发着成熟知性的风情,和以往冷若冰霜的风格略有不同。
沈绒留意到,她墨绿色的手表换了。
换成一只玫瑰金卡地亚。
想到那只被换掉的手表,沈绒耳尖上浮了点儿燥热的红晕,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盛明盏聊着聊着,目光很自然地转到沈绒身上,又很自然地转开。
仿佛没看见她。
沈绒:“……”
感觉这邪气没散,反而越积越多了。
沈绒心里有股无名火在蹿的时候,偏偏又遇到了赵鹿。
沈绒实在没想到,以往一年半载都遇不到一次的人,表白后这么快就又遇上了。
还是在一个有盛明盏的局上遇见。
人一旦要走背字,世界都变小了。
两人本来在两个小圈子里各聊各的,可在场的都是熟人,很快就互相招呼聊一块儿去了。
赵鹿灵动的目光扫过来,立即绽放甜美的笑容。
沈绒撑起一个相当有分寸的客气笑容。
“嗨,小绒姐。”
赵鹿被沈绒今天淡雅的装扮迷得心跳加速。
赵鹿以前见识到的,都是在舞台上的演员沈绒。
舞台展现总是偏浓烈,很多大开大合的情绪沈绒都把控得很好。
如今换上一身长裙盘起长发,却是另外一派恬静的模样。
白裙红唇,美丽中带着生人勿进的冷感。
她会对所有人礼貌地微笑,却因为心情不佳和本身的性格,自带一份凡事都不在乎,凡人不入眼底的高傲。
沈绒心里只有音乐剧。
这是多年来业界对沈绒的形容。
想起那晚沈绒直接拒绝她时说的话,的确有几分性冷感的滋味。
赵鹿和沈绒中间隔了两三个人,听旁人说话的时候会假装不经意瞄向沈绒。
沈绒甚至连礼貌的笑容都没有继续挂在脸上。
她眼眸略略低垂,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好像有点儿不耐,正在寻找一个适合离开的时间点。
赵鹿读过很多天才的传记。
像沈绒这样的天才大多如此,才高气傲,只有比她强的人才配入她的眼。
沈绒这般完美无缺,会被什么样的人征服?
聚在一块儿聊天的都是音乐剧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沈绒很少出席公开活动。
此刻见到沈绒也有些稀奇,大赞《撩动全城》里她唱跳实在精彩,更有人趁机询问她官摄发行和周边联动的事情。
她说这些事她不太了解,得去找姜哲成姜老板咨询。
询问她的人也是有些无语。
官摄发行和周边联动可不是一笔小数,对沈绒这个女主角而言也是可观的版权费,她居然这么不上心。
赵鹿见沈绒对音乐剧之外的事情都无甚兴趣。
但有人聊起她的作品,神色立即就变得很不一样,主动和两位资深制作人说起当初《汝宁》编排时的一些取舍。
聊着聊着,沈绒手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拿出来看了眼,神色略略凝滞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便恢复如常。
跟身边的人说了声“失陪”,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赵鹿想上去跟她说话,可见她应该是有正事要做,便识趣地没去讨人嫌了。
沈绒绕开人群,往三楼去。
到了三楼往右手边拐的时候,又看了眼手机。
还是只有刚才那条微信。
1:【三楼,右手边最里面的房间】
沈绒将手机往手包里一丢,眼底荡过不管不顾的火焰,几步就走到了房间门口,拉开门把手,果然没锁。
这是间休息室,开着灯,没人。
办公桌摆在左侧,右边是醒目且柔软的沙发。
沙发上放着的腰带,刚才还系盛明盏的腰间。
沈绒走过去,面无表情地将腰带握在手里时,听见有人走到门口了。
又是一样的把戏。
沈绒心想,如果今天赵鹿没来的话,你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我叫到这儿吧?
盛明盏站在门口了片刻,拧动门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