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GL百合]——BY:宁远
宁远  发于:2023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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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刻这般尴尬的沉默,蒋阿姨是从来没见过的。
  蒋阿姨端了菜本要出来,听到盛明盏那句斩钉截铁之后,餐厅的三人都沉默了。
  蒋阿姨脚下一顿,退回了厨房里。
  沈黛的声音缓缓响起。
  “明盏,平行卡司可以为你们分担,不让你和小绒太累。长街百分之九十的剧组都有平行卡司,妈不知道你为什么排斥。”
  蒋阿姨在沈家帮忙这么多年,和沈黛非常熟悉。
  能从她的语气里分辨出她心情的变化。
  当下沉黛正压着不良情绪。
  盛明盏戴上手套,帮沈黛剥了一只她喜欢吃的鳌虾,放到她碗里。
  语气里的恭敬依旧,但争锋相对的话半点后退的意思都没有。
  “一周五六场演出是很商业化流程的强度,我和小绒都是职业音乐剧演员,要是这种程度的演出都承受不了,也没法吃这碗饭了。只要不分心就不会太累,妈你不必操心。”
  沈绒屏住了呼吸。
  沈黛安静地听完盛明盏说的话,胸口微微起伏,浓郁的情绪正在心中酝酿着。
  她们要吵起来。
  惊慌的感觉从沈绒心上呼啸而过,她握住沈黛的手腕,想阻止这场从未有过的争执。
  一触即发,终究没有发。
  沈黛笑了起来,对盛明盏温和道:“宝贝,妈不操心你们操心谁呢?”
  盛明盏也跟着笑,“我当然知道妈一片苦心,我一定会好好演出好好工作,将所有事做到最好,不留遗憾。”
  沈绒见她俩温情脉脉,维持住了面上的和气。
  话题也落在此处,谁都没再延续,戛然而止。
  刚才还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回去。
  沈绒心事重重地喝了一口汤。
  完全没注意汤的温度,被狠狠烫了一下。
  舌头发麻的痛楚和心下慌忙难安的心情交织着。
  虽然身处熟悉的家里,眼前这两个人又是她生命中最最熟悉的亲人,沈绒却被一种荒谬的陌生感笼
  罩着。
  这两个人刚才还剑拔弩张的,这会儿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了。
  只是盛明盏帮沈黛剥的鳌虾,到最后沈黛也没有吃。
  沈绒摊开手掌,见汗水染湿了她的戒指。
  这顿饭最后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往后一段时间,谁都没再提。
  现在沈绒再往回看,在那场决裂来临之前,是有预兆的。
  她清晰地察觉到风暴沾湿了眉眼,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珍贵的一切被席卷成剩山残水。
  那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越深切的感情,在倾覆之时越是会迸发出摧毁所有的巨大力量。
  二十三岁到和盛明盏分手的二十六岁,那三年是她不愿再重来的噩梦。
  之后的两年,更是噩梦的延续。
  一直到盛明盏回到N城,甩开了巨额负债的阴云,沈黛孱弱的身体又拾回了一些气力,沈绒才稍微喘了一口气。
  脸庞再一次被镜花水月中摇晃着曾经幸福的碎片照亮。
  ……
  带着音乐节的烟火气回到家中,要不是欢喜乐队那条手链还戴在手腕上,沈绒可能都要怀疑音乐节之旅是场梦。
  晚餐是奶奶做的。
  说起来,沈绒没怎么吃过奶奶做的饭。
  以前难得去她和爷爷那儿吃饭的时候,吃的也都是住家阿姨做的饭。
  今天才知道,奶奶做菜很咸。
  沈黛是吃不了这些菜和肉的,奶奶单独给她做了一碗粥。
  很争气地吃了小半碗后,实在吃不下了。
  奶奶把碗放到一旁,又一次跟沈绒提起,爷爷想她们娘俩过去看看。
  沈绒记得她去音乐节之前,奶奶还在说非得晾爷爷几天,吃点苦头才知道谁对他好。
  看来这么快奶奶就觉得他苦头就吃够了。
  “我没问题,主要看她。”沈绒问沈黛,“你动弹得了吗?”
  沈黛喝完粥,似乎累着了,说话都漏着风。
  “去吧……看一眼。”
  看一眼少一眼,大家心里都明白。
  今晚还是奶奶陪沈黛的床,沈绒洗了个澡便回到自己卧室里。
  拿着手机翻来覆去了一会儿,想起音乐节那晚在酒店的同床共枕,沈绒点开了微信,发了条语音给盛明盏。
  一点都不好吃:【还活着吗?】
  从音乐节回来后,盛明盏没回酒店休息,直接去了剧场,正在盯某部剧的技术合成。
  收到沈绒的微信,瞥一眼,是沈绒独有的傲慢式关心。
  盛明盏在工作,不方便打字,直接回复了语音。
  S:【怎么?】
  沈绒见她居然回复了语音过来,心中一动。
  原本平躺在床上的姿势变成趴着。
  稳了稳呼吸,将语音点开。
  盛明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
  但也如出一辙的没有情绪。
  语音太短了,短到沈绒都听不出来她还有没有不舒服。
  背景音好像还有点嘈杂。
  她没回酒店吗?
  沈绒也回了一条语音。
  【没怎么,活着就好。妈听说你宿醉,让我提醒你宿醉伤身,早点收工回家休息。】
  盛明盏用沈黛当过借口,沈绒也来试一试。
  别太好用了。
  盛明盏将手机贴在耳边听语音。
  嘴角渐渐扬起。
  剧组的人远远看见盛总居然笑了。
  这可太稀奇了,行走的冰箱居然也有笑这个功能。
  沈绒在床上翻了两圈,终于等到了盛明盏的回复——
  一秒的语音。
  沈绒:“……”
  哪来的吝啬鬼啊!
  点开之后,就一个平淡的“嗯”。
  真行。
  就一秒钟,听力不好的人都听不出来这是什么动静。
  沈绒戳了戳自己的手机。
  不能说句完整的人话啊盛明盏?
  沈绒知道她在忙,即便心里跟猫抓似的发痒,也只能忍着。
  一直到很晚的时候,确定这个时间点大忙人也得回家休息了,沈绒再发了条语音过去。
  将之前就想说的事儿说了。
  【妈要去看看爷爷,就在明天。你有空就来,没空也没事儿,我带她去。】
  盛明盏
  回复得不算慢,却依旧很简短。
  【几点?】
  只是两人已经形成了一定的默契。
  不再是冰冷的文字,来来回回再简短都是语音。
  【你要来的话就看你几点能醒,反正沈黛女士和爷爷已经没有生物钟可言了。】
  【那明早十点。】
  第二天早上十点整,盛明盏的车停在院门口。
  盛明盏进屋来接沈黛上车时,自然和奶奶打了个照面。
  盛明盏颔首,“奶奶,好久不见,身体还好吗?”
  当初盛明盏离开沈家的时候,闹出的动静可不小。
  大姨传话向来快,更何况就算没有大姨,也有无孔不入的网络。
  当初的事,知道完整内情的就千里春秋128号这三位当事人,落进了奶奶的耳朵里不知道又有什么样的变化。
  如今奶奶看她又回来了,淡淡的问候之下,连她的眼睛都回避了,兴致不高地应了一声“还好”。
  奶奶冷淡,盛明盏对她也没什么热情。
  沈绒那头要将沈黛抱上车,被盛明盏拦下来。
  “我来。”
  盛明盏稳稳地将沈黛从轮椅上抱起来,安置入后座。
  沈绒挨近盛明盏说:“盛明盏,我叫你来不是来当苦力的。你惦记着沈黛,才跟你说……”
  沈绒还没说完,就被盛明盏转头看她的动作打断。
  “你说这些做什么?”盛明盏将车门关上,嫌弃道,“我不知道?”
  沈绒瞪她一眼。
  凶死了。
  是熟悉的互怼。
  被凶的人一点都不生气,坐到副驾的时候,嘴角还露出了一抹笑意。
  .
  沈家变故以来,沈绒来探望爷爷的时间不太多。
  从小到大她都不怎么被这对长辈待见。
  印象里每回见到爷爷奶奶必定会惨遭冷脸,沈黛去一次就和爷爷干一次仗。
  哪一次最后不是闹了个鸡飞狗跳。
  爱是相互的,爷爷奶奶不爱她们母女,沈绒也不怎么喜欢这老两口。
  沈绒这辈子亲情淡薄,只爱沈黛,甚至已经忘记亲爹长什么德性。
  爷爷生病之后,她去看过几回,和奶奶视频的时候瞧了几眼,也都是看在沈黛的面子上。
  其他时间忙得很,很难想起这人来。
  上回见他的时候,老头瘦得基本上就剩一层皮,形容枯槁,呼吸机根本拿不下来,医生也不建议他这个年纪再做手术,就保守治疗。
  说白了,就是砸钱等死。
  奶奶在重症病房陪着他一个月又一个月,累得人都脱了相,好不容易挺过一遭,老头刚有点力气就将奶奶气走了。
  奶奶说走就走,爷爷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不得而知。
  在去医院的路上,奶奶跟说笑话一样说起护工一天就给他换一次生理裤,屎尿都攒在那儿,就任他脏着。
  难受得他每天存的那点力气都用来骂人了。
  护工呢,根本不将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放在眼里,反正他收钱办事,所有人都是这么伺候的,不舒服也只能忍着。
  奶奶说到这事,是以说笑话看热闹的口吻来说的。
  “老头子风光了大半辈子,末了躺在床上跟个摆件似的,还对人吆五喝六的。除了我,谁还搭理他?”
  这些话沈绒不是第一次听了。
  无论是带入爷爷还是奶奶,都让她恶心。
  人在生命的尾声,自己病入膏肓或者是相伴一生的爱人重病的时刻,给予彼此的不是最后温暖的相处和无微不至的照顾,竟是刻意的刁难和冷嘲热讽。
  沈绒无法想象,这竟是“爱情”。
  如果她这一生将走到尽头,临终时最希望陪伴在侧的是谁?
  沈绒透过车窗玻璃的反光,凝视着专注开车的盛明盏。
  好像只要看到这个人,心里就会滋生出巨大的安全感。
  她无法想象自己病入膏肓不能自理的时候,能放心将自己交托给盛明盏之外的任何人。
  .
  沈家曾经有三个女儿。
  大女儿高血压,早扛就不住了,借着治病由头,被孝顺的儿子接国外安享晚年,甩下一堆的烂摊子,再也没过问。
  二女儿没比老爷子好多少,小女儿更是比他们一家子走得都早。
  偶尔会有些表亲、远亲来探访,其他时
  间里病房内冷冷清清的。
  多年前沈黛预感沈家家道中落,没想到还真被她说中了。
  沈家如今凋零的个中原因,大家心里都有数。
  沈绒推着沈黛,奶奶一块儿进病房,盛明盏走在最后。
  病房门一开,正好见到爷爷一挥手,打翻了护工手里刚刚买来的稀饭。
  “咣当”一声,喷了满地。
  爷爷躺在被摇起一半的床上,氧气罩下的嘴都没办法自己合拢了,还在哆哆嗦嗦地使厉害。
  奶奶已经见怪不怪,面无表情地将兜了满当当汤粥的塑料袋拾起来,放到一旁。
  看到爷爷她就心烦,又闻到屋子里有熟悉的臭味,嫌弃地皱起鼻子,和护工一起出去,叫清洁工来打扫。
  爷爷瞧了沈黛和沈绒一眼,见身后还跟着个盛明盏,眼珠子便转到天花板上,胸口费劲地起伏着,似乎在一点点地把刚才那一挥所花费的所有力气慢慢养回来。
  沈黛脑袋无力地靠着轮椅扶手。
  看到父亲这个样子觉得挺可笑的,但也没力气没心情笑话他。
  沈绒知道,沈黛今天是来见爷爷最后一面的。
  沈黛最近的状态和之前比,勉强能称得上一句“还好”。
  起码每天清醒的时间足够聊几句有逻辑的话。
  但她们都明白,沈黛已经活过了当初医生所说的“半年时间”。
  这种病起起伏伏,沈绒陪床的那段时间她看了太多,昨天还在说话的人第二天就没了。
  沈黛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到底父女一场,道别的话能留就留一句。
  谁知,一过来还是这样的场面。
  和以前回家吃饭时的经历差不多,不是摔筷子就是砸碗的。
  沈绒在心里感叹,爷爷不愧是“一家之主”,他走到哪儿,哪儿就是沈家。
  一地狼藉。
  沈黛向沈绒使了个眼神,沈绒明白,将她推到爷爷的床前。
  沈黛拿了个苹果在手上。
  她生病这么些日子,全都是沈绒和盛明盏忙前忙后地照顾着,她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动手做任何一件事了。
  此刻她拿起水果刀,
  沈绒也没有阻止。
  她知道这可能是沈黛身为女儿,为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
  沈绒看着沈黛艰难地削出断断续续的苹果皮,眼色沉沉。
  她记得沈黛以前能轻松地削出一条非常均匀,且完全不断的果皮。
  在她的记忆里,沈黛年轻的笑容和那一条条在空中缓缓沉下的果皮一样新鲜,散发着甜甜的滋味。
  爷爷看着沈黛手里的苹果,发滞的眼神忽然被某件往事催动。
  “当初你不该说的……”
  躺在床上宛若一具尸体的爷爷突然开口。
  沈绒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的时候,沈黛手中的动作猛然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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