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绒和盛明盏也在,编舞老师,以及剧组其他的演员们都兴致勃勃地随着demo想象舞蹈和剧情结合在一起的场景。
看得出来大家都非常喜欢这个故事,喜欢这两位女主角以及她们忠贞不渝的关系。
剧组所有人讨论的是知己,是君臣之谊,是人生得失和国仇家恨。
是这些厚重又值得尊重的情感。
沈黛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发现竟没有一个人觉得两位女主角之间的关系暧昧。
大家甚至觉得,这么一对愿意为彼此献出生命的至交好友,现有剧本里的羁绊还不够,需要再往深里去想,去剖析。
林枳戴着顶帽子,将两天没洗的头发盘进去,身上也穿这件不是她尺寸的衣服。看得出来她根本没有去心思管穿衣打扮,正一边用手机录音,一边将自己在意的点迅速记在笔记本上。
这个还没有正式成立的剧组,已经开始因为这个故事和故事里的人物牵肠挂肚。
大家都在从剧情出发思考,从艺术的角度打磨沈黛扪心自问,我是不是太狭隘了?
沈黛额头和脖子
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脑袋有些发胀,坐到走廊的椅子上定定神。
感觉最近很容易精力不济,胡思乱想,疲倦感也总是如影随形。
是魔怔,还是太累了?
眼看着冬天就要过完,又一年的春天无法避免地再次来临。
春天在别人看来是美好的万象更新,而在沈黛心里,是春和景明与肝胆涂地交织成的诡异。
是满地狼藉的纷乱,以及冰冷的墓碑。
她憎恶每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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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稿剧本沈黛点头了,三堂会审过得都挺顺利,但要真正立项,得起一个像样的剧名。
《一部历史剧》这种名字肯定不行,资方和制作方想在外面招兵买马都觉得丢人。
林枳愁了好几天,在家里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个满意的结果来。
正好有人又在微信群里面招呼着大家去流金岁月吼几嗓子,热闹热闹解解压,林枳这就风风火火地去了。
沈绒今天要回学校一趟,办完了事自个儿去流金岁月。
一出7楼电梯就被这迷宫一样的走廊给弄得转向了。
转来转去都找不到712包厢在哪里,还该死的连个服务员都碰不到。
就在她想要打电话求助的时候,后颈传来一阵温热的按压感。
沈绒回头一看,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盛明盏正对着她笑。
“你怎么在这儿?”
“知道这儿有只迷途的小羊,我是来接小羊回家的。”
无人的走廊上,盛明盏直接将她揽进了怀里。
沈绒暗暗往走廊拐角处看了眼,确定暂时没有人会过来的气息,便捏了盛明盏的鼻尖一把,开心道:
“好心的狐狸,我在哪儿迷路的你都知道?”
“每次你出电梯都是左拐再左拐,然后发现自己迷路了就右拐再右拐,就到了这儿,迷路得更彻底了。”
沈绒也是惊讶,“我的脑回路都被你看透了?”
盛明盏点了点她的小腹,“被我看透的岂止是脑回路。”
沈绒不知道由她的话想到了什么,脸上一阵发红。
幸好遮挡脸部的
口罩,将她飘忽的心思也给遮去了。
要是盛明盏知道她因为一句话就胡思乱想,也不知道会怎么戏弄她。
在盛明盏的引领下,两人顺利进了712包厢。
一群人鬼哭狼嚎嚎得浑身是汗,另一群人根本就对唱歌没兴趣,一边吃喝一边聊天诉苦。
林枳、秦允还有一帮朋友不知道在聊什么。
林枳一个人愁眉苦脸,其他人围着她嘻嘻哈哈。
盛明盏和沈绒一块儿坐下时,听到有人说了一句,“这也不行那也不对,你可真难伺候。”
林枳挥了挥手,心烦得要命,“我怎么交了你们这群狐朋狗友?认真说事儿呢,我快要被这剧名烦死了,你们还拿我开玩笑。”
“我们不是在帮你集思广益吗?是你自己什么都看不上的。”
林枳摸着下巴,连续三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憔悴的黑眼圈让她看上去可以直接拖到丧尸片现场客串群演。
她用力揉着自己的脸,“严肃的名字会被嫌弃没有卖点,轻浮的名字我自己又不甘心。到底该叫什么啊,愁死我了!”
盛明盏听完那一系列的剧名后,眉头就没舒展过。
“的确很轻浮。”盛明盏说,“但最近的剧名好像都有点这风格。”
林枳说:“去年票房第一的剧不就是《独居女人和她的情人》?”
沈绒更正她,“是《独居寡妇和她的性感情人》。”
林枳两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去,一位朋友却说:“我看过,我真看过,我就是被剧名吸引去看的!”
轻浮剧名让她不甘心,严肃剧名又不吸睛。
林枳可太难了。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这剧名如果再定不下来,制作人又得上她家闹,恐怕还会耽误立项的进度。
今晚无论如何得做决定。
林枳在轻浮剧名里选了一个,严肃剧名里也选了一个,打算用抛硬币的方式来决定。
抛到花的那一面选轻浮的,字的那一面就选严肃的。
让老天爷来定吧。
712包厢里所有人歌都不唱了,全围过来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林枳将硬币往空中一抛,盖在手背上,
念了半天的“阿弥陀佛”之后才鼓足勇气将它打开。
是花。
林枳一脸菜色,不甘心地说:“……我觉得还可以再抢救一下。三局两胜。”
坐在角落里的秦允终于把一大罐豆奶喝完,“哎”了一声,拍拍林枳的肩膀:
“小枳姐姐,你心里明明早就有倾向了,如果刚才抛到字,你肯定不会说三局两胜吧。我觉得《汝宁》这名字挺好的,严肃点就严肃点啊,它本来就是这样的故事,不会因为文名而改变。你起个花里胡哨的名字将观众骗进剧场,发现故事和剧名不搭,才会被骂吧。你心里早就有倾向了,又何必和自己作对呢?”
林枳听她这么说,心中的惊涛骇浪忽然风和日丽。
捏着硬币,沉思片刻后,嘴角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出乎意料,《汝宁》这个名字也没有被资方和制作强烈反对。
只是觉得有些寻常,但大家都尊重林枳的想法。
“你写出来的故事,当然你才是最懂它的人。”
整个故事由林枳撰写,林向宇算半个编剧,主要还是当任历史顾问。帮她细化剧本细节的同时,也和两位主角以及服化一块儿定制戏服,规划舞台布景。
那时的长街剧目更新换代非常快,浮躁的风气随着经济的下行见长。
很多观众来到长街不过是想要消遣一个寂寞的周末,找些乐子,抚慰摸爬滚打一周的疲倦。
大众的选择渐渐往轻快欢乐,娱乐功能强的剧目靠拢。
这样的气氛中,《莫妮卡》在驻演的第二年已经有了颓势。异国文化背景和双女主没有清晰爱情线的设定,本身就会筛掉一部分观众。随着演出场次的增加,小众观众的支持最终没能将它留住,《莫妮卡》演出至第四百场时,遗憾地封箱了。
它不是唯一封箱的正剧,甚至在长街正剧中已经算是长寿。
在众人惋惜沈绒和盛明盏第一部 搭档商业剧就此落幕的同时,《汝宁》终于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汝宁》官宣的那日,除了沈绒和盛明盏的粉丝之外,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
毕竟长街来来去去的音乐剧目太多了,早就呈现饱和状态。
而这对年轻搭档在
《莫妮卡》首演时已经锋芒毕露过,这回是三搭,新鲜劲儿不再。
编剧还是个名不见经传,在外长街混饭吃的小编剧,没人对这部剧抱太大的希望。
评论家们轻轻松松隔空调侃。
【也就是词曲作家还算有点噱头吧。】
【不会觉得所谓的双女主搭档还会有人买账吧?恕我直言,没有男主角的戏就是少了主心骨,差点意思。】
【谁会对安真剧场再一次自娱自乐的剧感兴趣呢?票房如何,就看韭菜们准备得怎么样了(笑)】
关注度低迷,外界冷嘲热讽不断,也没有削减《汝宁》剧组的热忱。
何广臣和兰旭在写歌之初,就深入接触过沈绒和盛明盏。
充分了解音域之后,开始为她们量身打造《汝宁》中的歌曲。
沈绒的高音非常优秀。对于一般人而言极其勉强的高音对她来说反而是舒适区。而盛明盏除了在中音区游刃有余,音域的广度也相当惊人。
何广臣和兰旭都感叹,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搭在一起这么天衣无缝的搭档了。
编舞组根据两人的舞蹈优势和短板,结合故事背景细致编排,力求淋漓尽致地展现她们的长项,与此同时尽量还原历史风貌,展示文化底蕴。
“力与美”,是整部剧舞蹈编排的核心。
正因为剧组同心戮力,没有一个人怠慢敷衍,沈绒作为整部剧的核心人物,更是不允许自己拖后腿。
但尚且二十一岁还是在校生的她,就算年少成名,依旧太过年轻,身上保留了不少青涩稚嫩。
她饰演的女帝长念年龄设定在三十岁,比盛明盏饰演的积雪大上七岁,在演绎难度上就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细数下来,全场歌舞仅有五场没有沈绒的戏份,其余的不仅有她,还都是重头戏。
独舞难度高,双人舞难度更高,更不要说气势恢宏的群舞。
古风台词数量前所未有的多,拗口且难记,歌又是史无前例的难唱。
几场情绪消耗极大的大戏还是连在一块儿的。从国破家亡到自戕殉国,一路都需要爆发性的输出,想要出色完成,可想而知有多不容易。
每一项单拿出来,对演员来说都
是极大的挑战。
更别说是集合到一块儿。
“长念这个角色是我职业生涯见过最难的。”
入行四十年的何广臣感叹,“想要将她出色地完成,即便是巅峰时期的沈玉都不可能吧。”
的确很难。
是沈绒从未想过的难度。
在极高的音域中大体力的唱跳,纷杂的剧情和情感投入非常耗费精力。
沈绒第一次感到了力不从心。
察觉到沈绒的吃力,导演担心她会不会太勉强,想先从舞蹈开始删减一些过高难度。
某天早上,排练厅里只零星来了几个人,导演正好和编舞组碰到面了,就将自己的想法提了。
“要不然难度稍微往下降一点吧。毕竟咱们这部剧不是为了挑战吉尼斯,对吧。还是得让演员能有能力演好、演完整了,演出效果得放在第一位啊。”
编舞组有三个人,两女一男,都是非常资深的编舞老师。
她们听完之后也觉得言之有理,就是有些可惜。
“哎,你说的对。不过好遗憾啊,现在的编舞是最佳方案,舞台呈现也会非常惊艳非常美。是很难,放在别的演员身上肯定不可能完成,我们本以为沈绒可以的。”
我们本以为沈绒可以的。
沈绒站在门口正想进去的时候,听到了她们这番话。
沈绒最不喜欢的就是“服软”这个词。
她不希望当个弱者。
踏着荆棘长大的小孩,最终将荆棘长成了一身傲骨。
从不愿让沈黛失望的她,渐渐养成了不让任何对她寄予厚望的人失落的性格。
我怎么能拖剧组的后腿?
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以。
我一定可以。
沈绒卯足了劲想要完成超高难度的挑战。
但年轻的她经验尚且不足,一身蛮力很容易让自己受伤。
排练的时候她心里想着下一句的台词,原本只是跳下来的简单动作因为注意力分散,身体失去平衡直接摔在地上。
“咚”地一声,动静骇人。
“小绒!”
“没事吧,没摔伤吧!”
大家迅速围了上来。
多年练舞摔摔打打的,让她养成了自我防护,就算摔倒也会本能地保护自己不摔得太惨。
但肌肉拉伤了,很痛。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跌倒,更是灰心又羞耻。
沈绒坐在地上,垂着头,脸色煞白。
汗水挂在额前的头发上,滴滴答答的。
她从未这么狼狈。
我是不是没办法完成了?
剧组要迁就我吗?我真的做不到吗?
他们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无数的疑问充斥着她的心,挫败感和前所未有的沮丧差点将她骄傲了二十年的心击碎。
就连盛明盏什么时候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的都没有注意到。
“宝贝。”
盛明盏蹲下来,握住她的手。
沈绒没动。
此时她不想听安慰的话。
“小绒。”
盛明盏扣着她的双臂,强有力地一托,不留余地甚至有些蛮横地将她上半身板正。
脊背挺直了。
倏然间,两人对视。
“别怕。”
盛明盏雪亮的眼眸带着犀利又坚定的光,凝视着她发红的眼眶,刺破了她的失落和消沉。
没有劝她退缩,也没有安慰她失败并不可怕,而是说——
“咱们再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