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走丢的。”
盛明盏觉得有点好笑。她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是自己坐公交上学放学,如今都初三了,怎么可能丢。
“那也不行,沈黛说了要我监督你一起回家的。你自己坐公交,回头她会说我欺负你。”
盛明盏看这只小奶猫似的小女孩,比自己矮了一截,还受了伤,感觉一只手就能将她制服。
分明只有被欺负的份,居然觉得自己能欺负别人。
那时候沈绒还没变声,说话奶声奶气的却总是一副凶凶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好相处,但盛明盏已经知道一个关于她的秘密了——其实她心肠很好。
见盛明盏没再说话也不走,沈绒便知道她算是在沉默中答应了。
沈绒用断的那只手握着奶茶,左手一旋,将瓶盖旋开,高高抛起稳稳命中五步开外的垃圾桶。
她在冰天雪地间爽快地喝了一口冰奶茶,随后睨盛明盏。
不过比我大两岁而已,居然比我高了大半个头……
沈绒在心里嘀
咕着,偷偷打量她都得稍微扬起脑袋一点,很容易暴露的好不好。
而且这么冷的天,为什么她不在校服外面加件衣服呢,她都不冷吗?
奇奇怪怪的。
雪还在下,落在少女们的头发、睫毛和肩头,为这两个在完全不同环境中成长的女孩勾勒出了相同的颜色。
沈家司机开着车已经穿过茫茫大雪,出现在她们的视野之中。
“之前,谢谢。”上车前盛明盏突然这么说。
沈绒不解地看着她。
“你没有将刀的事情跟你妈妈说。”盛明盏解释道。
“不是吧,盛明盏。”沈绒没有半分收到感谢的欣喜情绪,“我不是说过我不会说的么,谁要当告状精啊。”
“……”
盛明盏完全没想到自己道个谢也会踩到沈绒的雷区,还没来得及多说,沈绒就率先上车了,留给她一个气呼呼的背影。
回到家之后,沈黛不在。
沈绒给她打电话,盛明盏听那意思是,今晚沈黛要宴请一位重要的客人,就不回来了。
“你和明盏姐姐一块儿吃饭。”
沈黛在电话里交待,“好好相处,别闹人家。”
沈绒瞥盛明盏一眼,盛明盏立即将注视的目光收回来,专心喝水。
“知道了。”沈绒挂了电话坐到沙发上,尽情地玩手机,目光聚焦在手机屏幕上,对盛明盏说,“今晚沈黛不回来,晚餐吃牛排。五成熟你OK吗?”
盛明盏“嗯”了一声,算是赞同。
虽然她并不知道五成熟的牛排是什么口感。
沈家的餐厅在一楼南侧,两米长的黑胡桃木餐桌边上就是落地窗,窗外是一年四季都被打理得枝繁叶茂又明媚可爱的小花园。
平时大姨偶尔会来串门,其他时候沈黛并不把生意上的朋友带回家。
她不想让沈绒这个注定要踏上艺术道路的孩子沾染上铜臭味,有什么应酬沈黛都是在外面餐厅解决。
沈绒对交朋友这件事也兴致缺缺,很多时候她都和同龄人没什么共同话题。所以这三层独栋别墅一贯冷冷清清。
在多了一个盛明盏之后,依旧安静到不近人情。
不
过沈绒很早就学会了独处,沈黛不在家吃饭她也不觉得失落。
蒋阿姨做完饭,替手不太方便的沈绒切好了牛排就去二楼收拾卫生了。
宽大的餐桌前,只有两位相对而坐的沉默少女。
“盛明盏。”沈绒依旧没有改口叫她“姐姐”,“你那把刀呢?给我看看。”
盛明盏用刀叉不太顺手,还拿反了,这顿牛排吃得她有些心烦,沈绒叫她她就将刀叉一放,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弹.簧刀,推给沈绒。
沈绒拿起刀,按下锁扣,刀刃弹了出来。
沈绒看了刀刃一眼,目光转向盛明盏,眯起一双大眼睛像在审视,“你果然还带着它。”
盛明盏望着她,没说话。
“校服拉到最上面,是想遮住脖子上的伤口吗?你怎么受伤的?”
盛明盏还是没回应沈绒的好奇。
沈绒用这把刀切了一下盘子里的牛肉。
即便没有叉的协助,锋利的刀刃还是轻易划开了牛肉的肌理。
沈绒有些惊讶,“真刀啊?”
“还给我。”盛明盏说,“别弄伤自己。”
沈绒不仅没还,还用转笔的动作夹着刀柄,让它在自己雪白的小手间快速转了两圈。
“小瞧我,我怎么会弄伤自己。”
盛明盏看了眼她还吊在胸前的断臂,低语:“难怪摔断手。”
沈绒:“……”
沈绒好奇地看盛明盏。
盛明盏应沈黛和新的班主任要求,将长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有几天了,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
她不是单眼皮,内双的褶纹很清晰,很好看。
沈绒感觉她的眼神和这把刀一样锋利。
“盛明盏。”沈绒说,“你长这么高又不爱说话,声音低低的还长得凶神恶煞,再随身带把刀……你转学之前是不是你们学校校霸啊?老拿这把刀吓唬人?”
“没。”盛明盏摇了摇头,沈绒以为她要否认,没想到下一刻,她抬起那双灼人的眼,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随意说道,“我拿它捅过人。”
沈绒脸色一变,手中哆嗦。
刀“咣”地一声砸在桌上。!
第9章 009
见沈绒手里的刀掉了,盛明盏眼神一晃,垂下头继续和眼前的牛肉较劲,顺便丢出两个字,“怕了?”
沈绒“哈”了一声,又将刀拿了起来。
“怕?我为什么要怕?盛明盏我跟你说,我才不怕你。”
盛明盏听小姑娘说着强装镇定的话,忍不住嘴角往上扬了扬。
随后想到了什么,将心情平复回来,无论沈绒再说什么她都不再搭理,没给沈绒气出个好歹来。
有毛病。
沈绒狠狠瞪盛明盏高挺的鼻子,在心里骂了一声。
第二天沈绒依旧六点不到就醒了。
以往这时候她会练声或者练形,自从手断之后别说使劲儿了,就是要发力之前一口气往上抬的时候,都会惹得她伤处一阵痛,这会儿什么都没法练。
可醒都醒了,沈绒也不想再睡,将明年才会学到的初二课本拿出来看了半小时,又去学了一会儿乐理,疲倦的沈黛才披着晨光进屋。
“昨晚你没回来?”
沈绒站在二楼的栏杆后问她。
“嗯……”沈黛一身的烟酒味,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了,抬头问女儿,“你怎么也不多睡会儿?”
“习惯了,睡不着。”
“那来陪妈吃早饭。”
沈绒快步下楼,到了最后几阶台阶直接跳坐在扶手上,滑了下来。
沈黛皱眉,“慢着点,你也不怕再摔着。”
“没事,我还有另一只手可以断。”
“你这孩子,别瞎说。早上吃什么?你蒋阿姨还没醒别打扰她了,我给你做。”
“不会又是大早上给我煮泡面吧?”
沈黛没好气地敲了她脑袋一下。
沈绒走到咖啡机前,也没问她,单手给她接了一杯美式。
她知道她妈熬夜之后不喜欢喝牛奶和吃任何的糖,美式的苦味能帮她刮除身心的油腻感,多少能补个好觉。
沈黛昨晚又陪着一群资本家喝酒去了,为的就是能套点她想知道的消息回来,好早人一步行动。
商场上的糟烂事儿她向来不跟沈绒说,沈绒也不问,母女俩相依为命这些年早就有了默契。
她知道她妈这些年绷得很紧,拼得很累,从和那混蛋离婚开始就憋着的气,到现在也没彻底舒出去。
当初大动干戈又极其狼狈的离婚沈绒都看在眼里。
没说过,但她打心里心疼她妈。
她清晰地记得那场离婚大战的所有细节。
在沈绒十岁生日前夕,沈黛发现了丈夫挥霍着她赚回来的钱还搞外遇,自然要离婚。
“行啊——”那混蛋听完沈黛的话,扬起漂亮的脸蛋,拖长了音调浑不在意地说,“离婚可以,家产平分。”
沈黛差点用手里的花瓶砸烂他脑袋。
“你好意思?姓暴的这话你说出来不怕闪了舌头?!结婚以来除了好吃懒做搞烂了三家公司,在外面养了个小三,你还干什么了?你在外面乱搞还要分我的家产?哪来的脸啊?”
姓暴的还穿着皮鞋,往沙发上歪歪斜斜地一靠,手里握着的酒杯里洒出了几滴酒,落在干干净净的沙发上。
他双腿交叉搭在一尘不染的茶几上,眯着眼看沈黛。
“当初是你非要嫁给我,现在怎么就对我这么绝情?你们女人呐可真是善变。你没良心可我有啊,宝贝儿,我怎么会舍得跟你离婚呢?我还等着你再给我生个儿子呢。”
沈黛感觉脑子里的神经一跳。
“谁他妈的要跟你耗着?我要打官司,将你扫地出门!”
“打官司,行啊,我奉陪到底。不过就算你最后赢了又怎么样?”
姓暴的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打了个酒嗝说,
“你不会以为咱们离婚了,就能彻底摆脱我了吧?你,还有……”
他目光转到站在门口背著书包不知道看这场家庭闹剧多久的女儿身上,笑得更得意。
“还有我的小宝贝小绒,无论你们住在这儿还是搬到了别处,只要爸爸还活着,爸爸就会一直、一直陪在你和妈妈身边哦。”
沈黛气得发抖。
她知道这无赖什么都干得出来。
为了女儿能在健康的环境中成长,沈黛只能尽量满足他的离婚条件。
割出去的是这些年她拿命拼回来的家产,以及她在沈家的尊严。
沈黛父亲是名冠海内外的
钢琴家,母亲是著名翻译家,家风严谨。
当初沈黛的婚姻二老就极力反对,年轻气盛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沈黛不信这个邪,偏要和南墙比一比谁硬。结局就是自个儿撞了个头破血流,离婚之后父母更是没少冷嘲热讽。
将那男人赶出家门,沈黛独自收拾狼藉一片和极其糟糕的心情,怕影响到女儿的学习,从来不敢在女儿面前提离婚的事儿。
只跟她说,以后跟着妈妈生活,姓也改随妈姓。
生意上有一堆的事儿需要解决,生活还一团乱,沈黛的心情自然很低落。
和女儿一块儿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手里拿着没打开的伞,连绵细雨飘飘荡荡,将她俩的头发和衣服打湿了,心不在焉的沈黛也没发现。
最后还是沈绒将伞拿了过来,“呯”地撑开,踮起脚尖为妈妈挡风遮雨。
沈黛有些诧异地低头看向十岁的女儿。
沈绒挺着小胸脯,脸却扭向别的地方,似乎并不太习惯表达爱意。
她微微撅起嘴,学着她妈平日里给予下属肯定时的语气道:
“叫沈绒挺好听的。”
沈绒身上那些高傲全都遗传自她妈,但她妈比她能忍。
离婚时沈黛打落牙齿和血吞,离婚之后就没再回她爸妈家,没给爸妈继续嘲讽她的机会。
“文艺工作者普遍比较刻薄。”
身为两位文艺工作者女儿的沈黛如此评价道。
沈绒问:“爷爷奶奶以前也这样吗?”
自从她随妈姓之后,以前的“外公外婆”也改成了“爷爷奶奶”。
沈绒记性好,没一次叫错——虽然统共也就当面叫过两次。
“差不多。”
沈黛回忆了一下,说,
“只不过以前比较收敛,自从……自从你小姨过世之后,他们就觉得全世界都欠他们似的,越老越暴躁。”
沈黛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文艺工作者是普遍比较刻薄,也更脆弱。”
虽说四面楚歌,但想着要照顾好女儿,要活出个人样不让任何人看轻,沈黛更加卖力工作,赚的钱也越来越多,陪伴女儿的时间自然变少了。
沈绒知道她妈要强,多累也从来不说
。
“这是我自己选的,没什么好抱怨。”
沈黛常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
被这世界残酷对待过,自然会催生出一些善意。
给无家可归的盛明盏一个家,就是沈黛的善意。
沈黛很不熟练地煎了个蛋又烤了面包,给女儿倒了杯热牛奶之后,开开心心喝着女儿给她准备的美式。
黑胡桃木桌面上落下第一道晨光的时候,沈绒问沈黛:
“盛明盏为什么转学啊?”
沈黛听到她这么问,满是血丝的眼睛收回了落在小花园里的目光,带着复杂的情绪转到女儿身上。
……
沈绒从回忆里回神时,是秦允递了个麦给她。
她环视一圈,有些人玩游戏输了被迫喝了个大红脸;有些人倾诉这些年的不如意后,把自己灌了个烂醉;剩下不喝酒的基本都唱两轮了,载歌载舞累得靠在沙发上挺尸。
到底是一群中年人,刚闹过上半场基本上都歇菜了。
秦允看着沈绒,就像是看着下半场的救星。
“你这个麦霸怎么今天半首歌都不唱啊?快,速速让大家的耳朵享享福。”
还没等沈绒回应,就听身后盛明盏也被递了个麦,她那头的人嚷嚷着:
“快,学姐!《你最珍贵》来了!这不是你和你家沈绒的主打歌吗?每次必点!我懂不懂事儿?提前给你们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