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半,沈绒抵达《撩动全城》排练室,今天是这部剧第一次排练。
沈绒到得还算早,她开了开嗓又做了一会儿热身后,剧组其他演员陆陆续续都到了,姜哲成一行人也热热闹闹地来了。
从聊天中得知,这剧组的演员们都很年轻,好几个都是第一次登上长街剧场,本来就兴奋又心慌,忽然见着了沈绒本人,激动的情绪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排练签到都还没签完,就开始排队向沈绒要签名。
沈绒:“……”
姜哲成正好和舞台总监、导演等人往她们这儿走,沈绒想着这帮小年轻估计要被好一顿教训了。
没想到姜哲成假凶地喊了一嗓子“签完名快点排练”之后,就乐呵呵地继续看沈绒被围堵。
沈绒:“?”
你们是不是也太没紧迫
感了?
沈绒对于签名合影这种事,倒是不怎么抗拒。
她明白剧场的意义是什么,也明白支持者是艺术生命的一部分,所以以前SD的时候,只要观众们有要求,无论是签名、合照甚至是一起录视频,她都来者不拒。
这回被一群刚刚入行的年轻人拥着,吵得沈绒有点儿头疼。
但发现他们对自己的作品和每一个角色都如数家珍后,又有些开心。
速速签完名又拍完合照,沈绒督促着大家快点干正事。
一个个都喊她“偶像”,她说的话还挺管用。
无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群舞甚至是伴唱,一旦排练开始,所有人都一改刚才的玩闹状态,非常积极且投入,一连排了两个半小时才休息。
休息的时候沈绒听小伙子小姑娘们对长街,对自己的未来满腔的热情,一张张纯真的脸,让沈绒想起自己的十五岁。
十五岁时她第一次登上舞台,那个简陋的学校多功能厅,是她最初的舞台。
那是最激烈的挥洒,最热切的奔赴。
是最初喜欢音乐剧时简单又纯粹的热情,是真正因热爱迸发的能量。
再往前追溯,她第一次听她小姨的音乐剧,除了被小姨的天籁之音征服之外,更是被剧场的气氛深深震撼,陶醉在荡气回肠的故事和绚丽的舞美之中。
那时她就想,如果自己也能成为这精彩故事里的一员,该多好。
就算只是在角落里出演一个不起眼的角色,她都无怨无悔。
在不知不觉中,她不仅登上了舞台,还成了主角。
得了奖,越走越高,背负在她身上的重量也越来越沉重。
有时候她会被评论家的笔杆裹挟,有时候也为支持者的言论左右。
站在了高处,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不想让真正爱她的人失望,所以每一次演出她都要求自己尽善尽美,就像一台机器,永远不可以犯错。
票房得回本,每一部新剧每一个新角色都要有突破,要立意深刻要卓尔不群,不然就会被批评不思进取,自甘堕落成“劣币”。
与此同时,还得和永远纠缠着她的闲言碎语学会共处。
《撩动全城》固然是一部
没有故事内核可言的点唱机音乐剧。
它甚至比一般的点唱机音乐剧都要更低俗一些。
围绕在沈绒身边的合作伙伴们更不似从前,这儿没有长街最最顶尖的精英,没有能扛票房的演员,没有资深的舞监,编舞看上去跟玩似的,编剧也漏洞百出。
非常意外地,沈绒从这些人身上寻回了一种久违的快乐。
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闯敢拼的热切。
是可以出错,不惧重来,真真实实当个活人的肆意。
沈绒累得浑身是汗,完全不顾形象和小她七八岁的小孩们席地而坐,一块儿大笑,用袖子擦汗。
这如旧梦般新鲜的一切让她快乐。
让她日渐干枯的创作激情和挑战欲再一次井喷。
她忽然觉得,在《远方》里当那个超级替补也不是不行。
她还从来都没有担任过超级替补,的确是个非常有挑战的位置。
林枳和盛明盏已经走到排练厅前了,本来林枳要进去,盛明盏看见沈绒居然坐在地上开心的笑,又将林枳拉了回来。
“怎么,不去说了?”
林枳纳闷地问。
今天她也是受盛明盏所托,过来带沈绒回家,甭排这坑人的剧了。要是姓姜的有意见,咱们直接打官司。
林枳都已经准备好了霸总上身的戏码,盛明盏却阻止了她。
透过门缝,定定地看了浑身是汗,又笑弯了腰的沈绒一会儿后,盛明盏眼底荡开谁也没能发现的温柔。
“走。”
盛明盏调头离开。
“啊?”林枳上前问她,“怎么不去说了?真让她演那什么,撩动全城啊?”
盛明盏目视前方。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论任何时候,她都是那个能在逆境中成长的沈绒。”
.
嗡——
嗡——
刚回到酒店房间,盛明盏的手机就开始震个不停。
等她将第杯酒喝完时,对方已经挂了七通电话。
她这才慢吞吞地接了起来。
“姓盛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刚一接起来,杨晟的咆哮声几乎要
冲破话筒。
盛明盏一言未发,挂断电话,并将对方拉黑。
十五分钟后,助理涂颖发语音给她。
“老板,姓杨的果然火急火燎求到我这儿来了,约了明天下午两点。中餐厅我订好了,您直接下楼轻轻松松吃个饭就行。”
“嗯,谢谢。”
盛明盏这头挂了电话,那边海默老头的助理葆拉又发来语音,幽怨地说海默先生心情似乎很不好,晚餐都没吃他最爱的烤鸭。如果接下来的行程依旧没有惊喜的话,他可能真的会提前离开。这绝不是玩笑,请盛明盏务必重视。
盛明盏转了一部音乐剧的官博给这位金发女郎,并告诉她,这部剧首演应该在个月后,请海默先生看过女主角的表演之后再决定。
如果那时候他还是觉得毫无惊喜,盛明盏便不再多说,所有烂摊子她来收。
葆拉隔了半天才又发语音过来。
应该是花了时间看完官博发的宣传视频,又花了时间来无语,才回复的。
“盛女士,我想我已经说了请您重视。我不知道您是不是在开玩笑,想要逗笑我,以免我压力过剩。”
盛明盏回复:“我没有想逗你笑。《撩动全城》的确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戏,但女主角绝对值得一看,但要年后才会首演。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在N城的旅行计划,所有名胜古迹博物馆都在计划之列。之后飞日本,在东京玩五天四晚后,轻井泽的温泉之旅会让你们流连忘返。还有菲律宾的海滩和韩国的音乐剧等着二位。等这一趟玩回来,海默先生会和他期待已久的女主角相遇。”
葆拉:“……恕我直言,这听上去不怎么靠谱。”
盛明盏:“海默先生不是一直都想了解亚洲文化吗?这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祝你们蜜月愉快。”
葆拉从来没有跟盛明盏正面说过她和海默的关系,事实上他俩的确是在蜜月期,而她对海默蜜月期还在工作的行为颇有微词。
没想到盛明盏这么善解人意。
葆拉的声音温柔不少,充满了被理解的喜悦,一改口风。
“盛女士,多谢你的好意。我同意你,等旅行回来一切都能顺利解决的话,海默先生一定会心情大好。谢谢你盛女士,只有老天
和你知道蜜月对我而言有多重要。”
“不客气,明早我会送你们去机场。”
葆拉是真的被盛明盏哄开心了,“你真的很贴心,你的爱人肯定很幸福。”
知道对方是真心在夸奖她,可惜在她听来无疑是种嘲讽。
如果沈绒此刻也听到的话,肯定也会嗤之以鼻。
第二天盛明盏送海默和葆拉离开N城,从机场回到M酒店,已经是下午一点。
盛明盏本来还想先吃几口饭,安抚一下从起床到现在只喝了一杯咖啡的胃。
没想到杨晟已经来了,提前整整一小时。
杨晟着急忙慌地要见她,一刻都耽误不得。
要不是盛明盏故意压着他的时间,他又怕激怒盛明盏,昨晚非得蹲在M酒店一整晚。
在中餐厅见到杨晟的时候,这个男人看上去萎靡不堪,眼下两团浓浓的青黑,胡子拉碴,一只眼珠里沁了道血红,严重上火。
他衬衣外面套着件呢子外套,随便抓了条围巾胡乱裹着就来了,整个人灰头土脸,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不止十岁。
盛明盏坐下的时候,多看了他围巾一眼。
围巾的尾部绣着个金色的字母,“S”。
“盛小姐,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想你没必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吧?”
盛明盏才刚坐下来,杨晟就急着开场。
这话多少带着点咬牙切齿,又不敢真的起急。
一口牙都要咬碎了,还得努力挤出笑脸。
“无冤无仇?杨先生好像记性不太好。”
盛明盏那悠然又高傲的态度,让杨晟头皮发麻。
杨晟心里骂了一万八千句的脏话,面上还是陪着笑。
“盛总,您这是何必呢……久腾地产的项目全给搅黄了,您也捞不着多少好处不是吗?”
见盛明盏还是不咸不淡地看着他,杨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单口相声。
也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捡重点说。
“盛总,您不就是想给沈黛和沈绒母女两出口恶气吗?可这一刀下去也太不分青红皂白了吧?没这么办事的。行,我死这儿了,可您能捞着什么好处?久腾地产这项目多少人身家性
命全在里面呢,都是长街有头有脸的人物。您这回大老远回来,是想回长街闯荡的吧?将人都得罪完了您有想过之后路该怎么走吗?盛总,把自己堵进死胡同又何必呢?”
“无辜的人?你是说和你联合起来坑了我妈的人里面,还有无辜的人?”
盛明盏将玫瑰金袖扣解开,哂笑道,
“我只是将你们那些下滥的手段如数奉还而已。倒是没发现哪儿有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一群不要脸的臭虫罢了。”
“你……”
杨晟一句脏话差点没忍住飙出来,差点把肺给憋炸了,才好不容易憋回去。
“我知道杨先生将下半辈子砸到了久腾地产的项目里,和我妈当初一模一样。你用这招搞垮了我妈,我只是替她还回来而已。”
盛明盏说:“至于这里面会死多少人,那是杨先生需要考虑的。”
前段时间她一直都在暗中推进这件事。
除了别有意味地刺激了同样投资了久腾地产的牟梨之外,没让任何人知道。
一切顺利推到了现在的地步。
等于说杨晟从沈黛那里坑走的钱,盛明盏反手又给捞了回来,还捞了个双倍。
杨晟越听脸色越白,而盛明盏的眼里含着笑。
她才回来多久,就一手扼住了长街的喉咙。
掌控欲,让这女人打心底里开怀。
到这儿,杨晟都明白了。
“安真剧场也是你买走的吧?沈绒敢这么多天不来找我,肯定有了新靠山,那个人也是你吗?”
盛明盏没有义务回答他的问题。
不过这个时候的沉默,也等于默认了。
杨晟气得眼珠子火烧一般的疼。
大概是因为猛坑了沈黛一把,还将沈绒绑到了身边,差一口就能吞进肚子里,杨晟多少有点儿得意忘形。
久腾地产项目不仅是他下半辈子的指望,还有他经营了多年的人脉,一股脑全搭进去了。
结果被盛明盏一锅端?
盛明盏这一招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是要他的命。
杨晟发抖,气到失声而笑。
餐厅里其他客人默默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
“姓盛的,你他妈有什么好得意的?”
杨晟俯低身子靠近她,“你就住这楼上吧,租了辆车,车牌号H6411。你要是玩阴的就别怪我不客气。就算我死,我也会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盛明盏面对杨晟的穷凶极恶,没有一点儿害怕。
这个大近视眼还在他放完狠话之后,将眼镜摘了下来,慢慢擦拭。
“杨先生这是恐吓,下滥的那套还没玩腻。要不要我教你玩点新鲜的?”
杨晟眯起眼睛。
他倒是要看看盛明盏还能怎么故弄玄虚。
“杨先生赚钱没什么真本事,职务侵占和逃税倒是很有一手。”
盛明盏将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眼镜重新戴起来,懒洋洋地靠到椅背上,欣赏着杨晟因为她这句话神色骤变的模样。
“如果我将你这五年来犯的事儿全都移交警方……”
“盛明盏!”
杨晟猛拍桌面,气泡水直接被震洒了一桌子,“你——闭嘴!”
盛明盏冷笑了两声,起身拿上了自己的外套,准备离开。
“杨先生在做任何事之前,都应该评估一下风险。”
盛明盏就要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杨晟彻底没了底气,无可奈何地问她,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消失。”盛明盏用眼角乜他,“不许再出现在沈家母女面前。我想这件小事杨先生一定能办好。不过我想,我放不放过你根本不重要,对吗?”
杨晟:“……”
盛明盏将他挂在椅背上的围巾给抽走,缓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