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绒脸上一烫,小声说,“你不也未成年么……我,真的可以问你吗?”
“当然。你想知道什么?”
盛明盏在沈绒心里就是个谜语代言人。
关于她的家庭,她的过往,她为什么转学又为什么是同性恋……沈绒都很想知道。
只不过沈黛一向教导她,不要多言他人隐私,所以这些好奇她一直都埋在心里。
如今盛明盏大大方方敞开了自己世界的大门,邀请她进去一探究竟,她哪有拒绝的道理。
“我什么都想知道,你都说说呗。”
“什么都想知道?那不得说到天亮?”
“反正明天是周末,我作业都做完了,你肯定又在语文课上写完了吧?”
“……”
“可是你要跟我说的,不许耍赖!”
显而易见,别扭了一整天的沈大小姐这会儿心情好了,又活过来了。
这是个好懂的小鬼。
“行,那从哪儿说起?”
“从你和钱菲的事说起。等下,我问问蒋阿姨之前的卤味还有没有了。”
盛明盏:“……”
你这是来听说书么你?!
第30章 030
盛明盏的人生在父母过世之前,和普通的小孩没什么不同。
她父亲是钢琴家,母亲有自己的公司要打理,两人都很忙碌,却也没有疏于对盛明盏的爱。
“我记得我十岁之前,生活还算无忧无虑。”
直到父母因为一场意外过世,她被奶奶和姑姑接去照顾。
姑姑一直没结婚,也没有固定的工作,就跟着奶奶一块儿住。
爷爷早就过世了,一个屋檐下老中幼三代人住一起,在外人看来似乎很和谐,但是其中的细节只有盛明盏自己知道。
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走两步歇三回,耳朵还有点聋,所以家里无论是大钱小钱,都是由姑姑来定夺。
当初盛明盏父母留下来的遗产有多少,身为亲生女儿的盛明盏根本就不知道。
姑姑说这些钱奶奶都帮她收着,你一小孩吃家里的住家里的,根本不需要什么钱。
姑姑向她承诺,“等你长大了会都给你的。”
盛明盏那时候年纪小,又在父母的呵护中长大,根本不知人间险恶。
她姑姑这么说她就这么听,从来没有质疑过什么。
随着一天天长大,小姑娘本如纸一般纯白的心,浸染在万千世界中。
变得复杂,更清醒。
即便还是个孩子,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也心知肚明。
自从和奶奶、姑姑一起住之后,每天写完作业还得干家务活,腊月酷暑从不间断。
阳台上支个小折叠床,这就是她的卧室。
祁寒暑雨的,从不让她进屋睡。
她知道爸妈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看她了,这些日子是姑姑和奶奶在照顾她。
老房子本来就不大,她住进来肯定是给人添麻烦了,所以有多难受她也没说过,能忍就忍了。
可有件事渐渐露出端倪,由不得她不多想。
她发现一直没有上班的姑姑从来不为钱发愁,成天网购,新衣服新鞋一买就是好几双,家里都快堆不下了。每年出去旅游两次,回来也会给她和奶奶带点小礼物,嘴里说的都是她在外面玩得多肆意潇洒。
盛明盏十二岁那年,第一次问姑姑
,她爸妈留给她的遗产有多少,存折在哪里,她要拿回来。
那时候姑姑正在梳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后,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看着她,片刻后突然凶了起来,说: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怕你乱花都帮你存起来了啊!”
“是么?”盛明盏走到她面前,摊开手,“存在哪儿了,给我看看。”
“你什么意思?”
姑姑将梳子一放,正面对着她,但已经开始抽条的盛明盏跟她一样高了,在身高上完全不占优势又理亏的姑姑,从这小孩眼里看到的并不是疑问,而是一种笃定的嘲讽。
“你才多大啊,怎么可能给你?万一拿去乱花了怎么办?对得起爸妈吗?”
很快,姑姑转变了态度,用双手拢了拢她的双肩,笑着说:
“放心吧,等到你成年的那天,我一定会把钱都给你的。姑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你住在姑姑家,姑姑对你不好吗?你吃的穿的,上学的学费,姑姑有推辞过吗?”
盛明盏将她的手挥开,带着戾气的眼神杀入姑姑的眼底。
“把我爸妈留给我的东西还给我,现在。”
姑姑当然没那么容易妥协,更何况她早就将盛明盏那份遗产挥霍一空,根本没办法马上拿出来。
她之前想这小孩还有好几年才能懂事,知道要钱的时候或许奶奶也不在了,到时候老太太的遗产也是她的,自然能把这个窟窿填上去。
没想到,盛明盏这个小鬼才十二岁,就这么难对付了。
姑姑一直赖着不肯给钱,盛明盏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很长一段时间她对回家有强烈的排斥。
她觉得那不是她的家。
“我的家早就没了。”
盛明盏坐在夕阳下沉的操场石阶上,迷茫又难过,不知前路该如何走。
“别怕,明盏,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钱菲握住她的手,靠在她肩头。
钱菲和盛明盏在一个学区,小学到初中都在同一个学校,初一时两人还成了同桌,关系更加亲近。
钱菲是班里唯一一个知道盛明盏家庭变故的人。
在盛明盏最自闭的时间里,钱菲是她心情的唯一
出口。
和阴沉的盛明盏不同,钱菲脾气好长得也漂亮,说话温柔细语成天乐呵呵的,在学校很受欢迎,班上一半的男生都喜欢和她聊天。
她也有两三个要好的女同学,但她就是喜欢和盛明盏出双入对。
盛明盏会去接她上学放学,会精挑细选帮她决定今天吃什么,放假的时候和她一块儿逛街。如果有了一点零用钱,还会请她看电影。
“我觉得你和其他的女孩不太一样。”
钱菲总说她特别,盛明盏也渐渐喜欢钱菲陪伴着她的日子。
“所以……”
听到这里,吃着卤鸭舌的沈绒已经猜到了,“你就是这样喜欢上钱菲的么?”
盛明盏不置可否。
沈绒知道自己说中了。
原来不是前女友,只是暗恋。
一想到盛明盏这样的冰块成精,居然也会喜欢某个人,惦记着某个人,全心全意地照顾谁,沈绒心里就莫名升出一丝不爽的情绪。
“后来,因为你转校了,所以跟钱菲联系少了,渐渐疏远了吗?”
沈绒记得钱菲说盛明盏一直都没回她的微信。
“在那之前,就因为一些事闹翻了。”
“什么事?”
盛明盏沉默了好久,久到沈绒以为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正想着找个别的话题岔开,却听盛明盏说:
“你还记得那把刀吗?我随身携带的弹.簧刀。”
“嗯,记得。”
“我,用那把刀割伤了钱菲。就是从那件事起,我和她的关系就破裂了。”
“……”
沈绒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是这样。
“你,为什么割伤她?你们之前不是很要好吗?”
要是别人追问这种事,盛明盏肯定得冷飕飕的怼一句“关你什么事”。
可沈绒问她,她不仅不抗拒,甚至有倾诉的欲望。
而且她听出来了,此时此刻沈绒的疑问中带着的,是清晰的担心。
沈绒是真的在意她过往的变故。
有人真心在意,盛明盏便有了倾诉欲。
“是很要好,我当初会成天带着把刀,就
是为了保护她。钱菲在六中很有名,连带着附近半混不混的流氓也都对她虎视眈眈。有段时间她回家的时候,一直有三两个男孩跟踪她,她害怕便让我陪着她回家,我怕出事买了把刀,时不时亮出来震慑一下对方。”
说到这儿,见沈绒听得有点儿愣神,一脸的不可思议。
盛明盏说:“六中那块比你学校这儿乱很多,正常。”
“什么叫‘你学校’?现在也是你的学校了好吧。”沈绒纠正。
“嗯嗯,咱们学校。”盛明盏难得乖乖地附和她。
“我带着刀护了钱菲一段时间后,那几个男孩就消失了。加上校运会要到了,班主任给我报了跳高,每天下午她都要亲自监督,拉着我和一群体育生一块儿训练。我看几个混混有阵子没出现,就训练去了,让钱菲自己回家。等到校运会开完……”
“跳高你得了第几?”
沈绒打断她,好奇地问。
“……第一。”
盛明盏看沈绒双腿蜷缩到沙发上,将小脑袋支在膝盖上,可可爱爱地好奇着。
没想到她会在意这件小事。
“第一?盛明盏,你牛哇,你牛哇本哇。没白长这么长的腿。”说着沈绒从盛明盏小腿摸一把直接摸到她大腿。
“……”
“你接着说。”
盛明盏被她弄得心思有点飞,收了收才继续说。
“等校运会开完,我想着继续陪她回家,没想到去找她的路上,看见消失有一阵子的小流氓又回来了,还搂着她的肩膀。我以为她被对方威胁了,刀一直都丢在书包里没拿出来过,我就直接抽了刀上去,想将对方逼开。”
沈绒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觉得刺激,跟拍电影似的,又恐怖又热血。
“你等会,什么叫‘你以为’,难道……”
“就是你想的那样,钱菲没被威胁,在我为校运会训练的那段日子里,钱菲已经成了那混混的女朋友。”
“……”
“我拿着刀上去想隔开小混混,没想到被钱菲推了一把。就是那个时候,她的手掌被割伤了。”
“你护着她,结果她推了你?”
“太突然了,她条件反射。”
“那她不是自己割伤自己的么,也不是你的错,你是去保护她的啊!”
沈绒越说越急,如果她在现场的话,指不定已经气得一脚踹钱菲身上了。
盛明盏看着沈绒憋得通红的小脸,反而笑了起来。
“怎么不吃你那‘吃哪儿补哪儿’的卤鸭舌了?”
据说沈黛常年让蒋阿姨卤鸭舌给沈绒吃,希望她唱歌能越唱越好。
盛明盏都不好意思说,鸭子叫唤起来有好听的么?
“我都气饱了,还吃什么。”
沈绒急得跪在沙发面上,支起上半身,居高临下追问盛明盏。
“那后来呢?就因为这事儿你要转学?不会是钱菲告的你吧?”
“钱菲手掌被割得挺严重,她妈知道后就跑学校来了,找到我班主任,要求我赔偿医药费的同时,退学处理。我不服气,就嘲讽了她几句,她气疯了,挠伤了我的脖子。”
“……”
虽然沈绒不知道盛明盏具体说了什么,但也知道她嘴皮子有多利索。
被她“嘲讽几句”,估计挺上火的。
“我们班主任还是挺护着我的,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后,要去我家做家访。说来也巧……”
说来也巧。
沈黛那些年都忙着赚钱,又因为小妹妹自杀所带来的一系列巨大的阴影和麻烦,盛明盏父母过世的事情是好几年之后,她参加同学聚会时才听人提及的。
没想到年少时仰慕的人匆匆离开人世,剩下个孤苦伶仃的孩子,沈黛光是想想就觉得难受。
打听到盛明盏现在住在她奶奶家,便买了点东西上门去看看。
来的那天,就是班主任做家访的日子。
听班主任说什么刀啊什么割伤女同学啊,姑姑直接跟她吵起来了,口口声声说家里没钱给人看病。
沈黛觉得自己来得不是适合,怎么遇到这么尴尬的场合,想放下东西就离开。
可是看了看站在角落,低着头一声不吭的盛明盏,沈黛想起数年前这小姑娘的父母都还健在的时候,爱笑又爱闹的,可没现在这么阴沉。
盛明盏感觉到沈黛的目光,无意间和她对视后,便不自然地扭开了。
沈黛不知道怎么就从盛明盏那一眼中读出了委屈,这就没走,拉着被姑姑说得一肚子火气的班主任到楼下聊了半天。
盛明盏不记得沈黛是谁了,只觉得有点眼熟。
她趴在阳台往下看,见沈黛穿着一身名牌,站在她们家楼下臭烘烘的水沟边上,认真地听班主任说得口沫横飞,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说到最后,沈黛抬起头,发现了盛明盏。
沈黛对盛明盏招了招手,说:“明盏,你来。阿姨有话问你。”
沈黛将盛明盏带到了自己的车里,将车门一关,非常认真地问她,在学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有没有故意刺伤同学。
盛明盏那会儿正是叛逆的时候,看全世界都不顺眼,这莫名其妙出现的阿姨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
盛明盏顶了一句,“我说了又怎么样?在你们眼里,每个小孩都会说谎。”
“我没把你当小孩看,明盏。”沈黛说,“从你父母不在的那一天起,你也没有将自己当成小孩看了吧。如果我要听谎言的话,不会选择来问你。我想要从你这儿得到的当然是真话,我想知道你真实的处境。”
盛明盏有些意外地看向沈黛。
妆容精致还开着豪车,这样的女人时间都是很宝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