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东京————悠雨
悠雨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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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如果不是还系著安全带,陈轩霖早就激动得站起来了,「是你?」
  「嘘。」上城秀一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续道,「因为那天我看见那组照片时,正好是比赛作品募集的最後期限,来不及通知他,就帮他把照片寄出了。不过真没想到,居然引起了轰动。」
  居然是上城秀一帮风诚皓报名参加的比赛?!
  陈轩霖喉咙仿佛被堵住了,说不出话。这些仿佛都是命中注定一样,即使风诚皓不想从事人物摄影,即使风诚皓的梦想在海洋彼岸的非洲大陆,即使他想走,但陈雨晴的孩子和这次从天而降的大奖,仿佛都把他重新牢牢拴在东京。
  随後,陈轩霖没有再吵著下车,他乖乖和上城秀一去医院做了检查。其实陈轩霖没有受一点伤,倒是上城秀一的车,恐怕从此就要和这个世界说永别了。
  这就是陈轩霖和上城秀一的第一次见面。因为这场小小的意外,让两人生命中有了一个小小的交点。但是这个交点会逐渐变大,形成牵连。
  ◆◇◆◇◆◇◆◇◆◇
  上城秀一很负责地把陈轩霖送回家才离开。
  独自坐在客厅,陈轩霖双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墙上的锺。看见指针一圈一圈旋转,但是陈雨晴却始终没有回来。电话铃声也始终没有想起,看来今夜陈雨晴是不打算回来了。不......也许不是陈雨晴不回来,而是风诚皓不放她走。
  他们现在在做什麽呢?一定不会像自己这样傻傻盯著指针。
  「轩霖......」母亲突然走了过来,从眼神看还比较正常,轻轻搂住陈轩霖的脖子,柔声问道,「雨晴呢,怎麽还不回来?」
  陈轩霖没有作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你爸爸怎麽也不回来?」母亲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令人心痛的寂寞,紧紧抱住陈轩霖,就像孩子抱住了最心爱的玩具,「轩霖,你不要走......陪著妈妈......」
  陈轩霖拍拍她的手说:「不早了,去睡吧。」
  「雨晴不回来,我不睡。」
  「她不会回来了。」陈轩霖空洞的目光平视著正前方空无一物的白墙,低低地说,「她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会留在她最爱的人身边,这是她做出的选择。」
  「她不爱我吗?」母亲显得有些惊慌,十指紧紧缩拢,把陈轩霖的肩膀抓得一阵剧痛,疯疯癫癫地说,「雨晴不回来了,她不爱我了......你爸爸也不回来了,他也不爱我了......你们都不爱我了......你们全都不爱我了......」
  知道她又发病了,陈轩霖急忙安慰道:「会回来的,都会回来的,你先去睡吧,睡醒了,他们都回来了......」
  「不,我睡不著。」母亲抱紧陈轩霖,「轩霖,你爱我吗?爱我吗?」
  陈轩霖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面对发病中的母亲,将什麽都是多余的。
  「轩霖......」母亲颤抖的十指抚上了陈轩霖冰冷的脸,「所有人都抛弃了我,没有人来爱我......是我的错吗?是我做错了什麽吗?......轩霖,你告诉我,是我做错了什麽吗?」
  「你错了......」不知为何,陈轩霖眼角突然变得湿润,泪水不停打转,努力吸气,好不容易才讲了下去,「错在......以为别人会爱你,以为自己可以得到什麽......错在,以为别人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但是他们太吝啬,吝啬得忘了你的死活......」


  又过了三天,陈雨晴还是没有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故意安排,三天後陈轩霖一打开电视,就看见荧幕上出现风诚皓的身影。有那麽短短一瞬间,陈轩霖的脑筋没有运转过来,呆滞地盯著屏幕,脑中一片空白,直到看到上城秀一也出现在风诚皓身旁,才蓦然反应过来──这是领奖典礼。
  突然,从一闪而过的镜头中,陈轩霖音乐看见陈雨晴的身影。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陈轩霖切断了电视电源。当屏幕变成一片漆黑之後的好几秒锺,他僵硬得连眼睛都无法眨动。盯著漆黑的屏幕,仿佛还能看见刚才那一瞬间出现的陈雨晴的笑容。那个笑容堆陈轩霖来说已经非常遥远,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姐姐那样幸福的样子。就连当初结婚时,陈雨晴也没有那样迷人地笑过。
  小时候曾经以为,姐姐的幸福可以是自己的幸福,只要姐姐开心,自己也会开心。
  但是现在,清晰浮现陈轩霖心中的,却是完全相反的想法。
  是姐姐抢走了自己的幸福,是姐姐从自己身边夺去了应该属於自己的爱。她笑了,但自己悲哀得甚至哭不出来,陷入彻底绝望的黑暗深渊。突然觉得姐姐很丑陋,她的笑容也不再迷人,每当陈雨晴的脸浮现在陈轩霖脑海中时,都会变成一个邪恶可怕的鬼影。
  随後几天,陈轩霖仿佛彻底脱离了这个世界,完全不和外界接触。他不看任何报纸,不看任何电视,不接任何电话,甚至不出门,不说话,他怕见到任何人,怕从外界得到任何一点关於风诚皓和陈雨晴的最新消息。
  即使知道自己这样逃避,现实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但就是无法说服自己接受那样的事实。明明两个都是自己最喜欢的人,但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宽恕他们的爱,觉得他们的行为是对自己的背叛和欺瞒。
  又过了几天,继父小野寺康平终於回来了。
  他问陈轩霖为何不接电话,陈轩霖说自己不想说话。他又问为什麽,这次陈轩霖没有回答,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任凭继父怎麽敲门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不属於这个世界,他想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个──风诚皓和陈雨晴相爱的世界。
  ◆◇◆◇◆◇◆◇◆◇
  母亲的病情没有一点转好,但风诚皓的名气却越来越大。
  甚至就连用尽苦心将自己和这个世界分离的陈轩霖,都无法逃脱地被卷入关於风诚皓报道的狂潮。风诚皓没有对外宣布他和陈雨晴的关系,在外界看来,他们两人只是摄影师与模特的关系。陈雨晴也开始渐渐走红,上了不少杂志的封面。
  小野寺家也因此引起媒体的兴趣,但陈轩霖冰冷的态度,却常常令前来采访的记者碰一鼻子灰。可是,无论多少记者前仆後继地涌向小野寺家,但陈雨晴──她却始终没有回来。
  她仿佛已经忘了家中还有一个需要她照顾的母亲,甚至忘了她当初到底为了什麽来到东京。不过也许,她不回家不是忘了她应该回来,而只是无法面对无法原谅她的陈轩霖,或许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给小野寺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渐渐,陈雨晴当初的房间已经积上了灰尘。
  陈轩霖买了一把锁,把那个房间紧紧锁了起来。每当他走过那扇房门时,心中总会传来一阵又酸又痛的感觉。时间这样过去一个月,冬季最大的雪仿佛已把伤口掩埋,把心中流出的血冻成冰块。陈轩霖渐渐感觉不到痛,他已经被寒冬冻得麻木。
  然而就在冬雪初晴的一天,陈轩霖冻结的伤口再次融化──陈雨晴回来了。
  但回来的却不是她本人。
  那是陈轩霖偶尔经过陈雨晴房间的门时,突然发现门开著。
  从房门虚掩的缝隙中,他看见了陈雨晴的脸──她被装入一个巨大的相框,挂在墙上,嘴角淡淡浮出的笑容,就像窗口暖暖的阳光。
  但是,陈轩霖无法从那个笑容之中感到暖意,只觉得自己被严寒彻底包裹。
  就在他发现那幅巨画下还站著一个人时,那种寒意竟变成深深的恐惧,将陈轩霖的身体掷入冰窟,全身血液在瞬间冻结成冰。因为那个站在画下,手掌轻轻抚过画中陈雨晴脸庞的人──正是他的继父,小野寺康平。
  继父望著陈雨晴的目光之中,隐约可以看见就像当初望著陈轩霖母亲时的温柔。
  「天......」陈轩霖低低发出一声惊呼,忍不住後退,差点摔倒在墙角。
  是恐怖,非常清晰的恐怖......就像身边流动的空气一样,随著呼吸被吸入身体。
  无法回避,无法逃离的恐怖......将陈轩霖牢牢包入其中。
  有什麽事情,就要发生......
  耳边不停传来孤鬼的呻吟,脑中不停浮现出支离破碎的画面。
  在这个异常寒冷的冬季,连雪花仿佛都不再轻盈,像冰雹一样恶狠狠地把积著薄雪的路面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坑。
  同一个冬季,但圣诞之後不久,时间就由2000转入2001。
  而这个把整个东京笼进大雪之中的2001,注定是陈轩霖生命中最恐怖的一个冬季。


  就在陈轩霖渐渐相信小野寺不会放弃母亲的时候,他放弃了她。
  结束替她治疗,把她关在一个小房间里,每天只定时送去食物,连话也不常说。看著母亲一天天虚弱下去,陈轩霖心如刀绞。他知道小野寺为什麽改变......当他发现小野寺总是坐在陈雨晴的房间中,望著墙上那幅美丽的画像发呆,有时还会把头埋进陈雨晴留下的衣物中使劲嗅时,他就明白......姐姐不但毁了他的幸福,也毁了母亲的。
  陈轩霖不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有没有恨过姐姐,但他知道......自己想过,如果陈雨晴消失就好了......如果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陈雨晴就好了。他可以不要以前和陈雨晴在一起的美好回忆,但他想要一个正常的生活环境,想要风诚皓。
  但现实却在逐渐脱离他的希望,不久之後,小野寺家再也看不到一张母亲的照片,以前摆放母亲照片的地方,全部都换成了陈雨晴的。
  在这样的环境中,陈轩霖几乎窒息。
  无论他抬头还是低头,总能看见陈雨晴温柔的笑脸。但这幅笑容就像一个恶毒的诅咒,令陈轩霖浑身战栗,凉气从脚底一直贯穿入心。
  终於有一天,他把陈雨晴的相片和画像全都收到院子中,放了一把火,烧毁。
  痴痴望著那些美丽的笑脸在鲜红的火光中化为灰烬,那种包裹住陈轩霖的窒息般的感觉,才稍稍消散。就在他天真以为一切都能恢复正常的时候,小野寺反常地狠狠打了他一顿。当小野寺的第一记耳光抽到陈轩霖脸上时,陈轩霖恍然醒悟......他的生活已经不可能恢复正常,他自己,小野寺,母亲,姐姐,甚至风诚皓......都将一步一步走向毁灭的深渊。
  陈轩霖的嘴角被小野寺打出了血,全身淤青,骨头好像散架似的,蜷缩在墙角。
  但他没有呻吟也没有求饶,他的头脑异常清醒。无论失去多少血,无论多麽头晕眼花,他都非常清醒。清醒地知道,当母亲为了维护自己而头部受伤时,那维系在他和小野寺之间的细线,就渐渐开始断裂。当母亲的病情不见任何好转,而继承了母亲美貌和气质的陈雨晴出现时,小野寺的目光,渐渐由如何拯救母亲转移到如何占有陈雨晴上。
  那天晚上,当陈轩霖最终昏倒在小野寺的暴力之下时,很不可思议的是,他竟依稀看见了一年前的冬季,看见小野寺蹲在他床前,向他道歉,对他说「你是爸爸最爱的孩子」时那副真诚的表情。时间不过短短一年而已,可再回忆时,却觉得恍若隔世。
  那个小野寺已经消失了,就像那个时候原谅了小野寺的自己也消失了一样。
  在这个寒冷的冬季,连心脏仿佛也被冻得坚硬──他绝不原谅。
  绝不原谅小野寺,也绝不原谅陈雨晴。
  这是陈轩霖昏迷之前最後的意识。他咬紧牙,非常紧,甚至把嘴皮都咬破了。即使昏迷,也没有丝毫放松,他发誓要让小野寺和陈雨晴偿还一切。
  ◆◇◆◇◆◇◆◇◆◇
  再次睁眼时,陈轩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四周环境非常熟悉,因为这里是他自己的房间。
  头上缠了厚厚一圈绷带,四肢,脖子和背部都被包扎过,被绷带缠得好像一个木乃伊似的,连想抬一抬手都不行。伤口传来阵阵钝痛,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似的,无法想象自己也有被揍得这麽惨的一天,原因是自己烧毁了陈雨晴的所有照片。
  陈轩霖以为只要那样做,就可以不用再见到陈雨晴──但是他错了。
  上天好像故意折磨他似的,安排了一个巧合。
  就在他烧毁陈雨晴所有照片,挨了小野寺一顿暴打之後的第二天,陈雨晴回来了。
  就像什麽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又回到小野寺家。
  不过陈雨晴没有想到,她回来以後看到的陈轩霖,竟然重伤躺在床上。她不知道陈轩霖为什麽受伤,小野寺不说,陈轩霖自己也闭口不谈。他拒绝了陈雨晴说话,也不听陈雨晴的任何解释,他已经不承认他有这个姐姐,陈雨晴在他眼里就像一个可怕的诅咒。


  「轩霖,你原谅我......」陈雨晴总是不停重复说著这一句话。
  如果不是陈轩霖重伤在床不能动弹,他肯定早就离开这个家了。
  陈雨晴又开始照顾病情恶化的母亲,就像她刚来小野寺家一样,尽职尽责。她用尽全力想让一切恢复如常,但无论她怎麽努力,陈轩霖看她的眼光都不会再有任何改变。无论她做什麽来补偿,都无法使陈轩霖冷漠的眼神升温。
  陈雨晴一定非常痛苦,但她没有放弃,默默以自己的方式偿还著,希望陈轩霖有朝一日能原谅他。
  但就在这个小野寺家中,不仅是陈轩霖一人改变了看待陈雨晴的目光,就连小野寺康平,望著陈雨晴的目光也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陈雨晴似乎还没有意识到那种变化意味著什麽。
  不然,她也就不可能继续留在小野寺家中......不会踏入最後的深渊。
  ◆◇◆◇◆◇◆◇◆◇
  就在陈雨晴回来後的第三天夜里,陈轩霖在梦中听见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那尖叫声就像一把刀,将他的梦境割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鲜红一片。
  他猛地睁开眼睛,喘息著从噩梦中惊醒,因惊惧而睁大的眼瞳,眨也不眨地盯著被漆黑笼罩的房间。短短一瞬,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突然,和梦境中相同的尖叫又从门外传来,那声音非常熟悉──是陈雨晴的尖叫。
  但很快,那尖叫声就变得低哑,仿佛被什麽东西捂住了嘴。接著就传来一阵乒乓乱响,仿佛有两个人推打起来。很快,又响起一声谁重重倒地的声音。嘶哑的求救和无助的呻吟,在寂静的黑暗之中清晰传来,但陈轩霖却无法动弹。
  他害怕极了,虽然目所能及之处只能看见一片深邃的黑暗。
  但是从门外不远处来的声音,却仿佛在他眼前展开一幅清晰无比的画面。
  在那副画面之中,陈雨晴被小野寺推倒在地。她拼命挣扎,但却被对方牢牢按在地上。她的衣服被扒开,雪白的皮肤在黑暗之中仿佛可以发光一般,令人无法移开视线。她在侵犯性的抚摸之下流下眼泪,泪光中闪动著无助又悲哀的乞求,但这无济於事,很快,她就被对方牢牢控制。
  「不......求你,不要......」
  断断续续的呻吟从黑暗中传入陈轩霖耳中,陈轩霖坐在床上,背脊僵直,双手紧紧揪住被子,无法动弹。他想冲出去,但却不敢......他的伤口尚未痊愈,行动依旧不便。在深深的恐惧之中,他似乎感到一种复仇的快感,体内血液流动的速度似乎瞬间加快,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也骤然加快。
  小野寺......陈雨晴......
  他曾发誓要让这两个人偿还罪孽。
  就让小野寺却毁了陈雨晴吧......心中突然出现这样残忍的想法。
  姐姐悲惨的哭泣就像一把锉刀,把陈轩霖全身骨头都锉得发麻。他的内心不停交战,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冲出去阻止这一切。但就在他考虑得最出神的时候,突然听见「!」的一声巨响,紧接著就是什麽碎了一地的声音。
  陈轩霖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脑中立刻浮现出陈雨晴用花瓶敲击小野寺头部的画面。
  他没想到陈雨晴竟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但更可怕的还在後面,他听见陈雨晴嘶哑的叫声,听见她夹杂著咒骂和喘息的哭泣,听见她摇摇晃晃後退到墙边的声音,听见满地破碎的瓷片被踩得更碎的声音。在这一切声音之中,还夹著小野寺很低很缓慢的说话声,听不清他讲的什麽,但却知道他一直向陈雨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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