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在胸前的头仰了起来,秦央看到他醉红的眼睛和因激动而涨红的脸。
"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当年说得那么信誓旦旦那么好听,什么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什么今生唯一生生世世。才好了几年?不就是有了两个臭钱么?不就是花花世界见得多了不甘寂寞了么?不就是腻了累了不想一起过了么?他们说一声啊!感情不和?我去他妈的感情不和!他们连感情都没有了,还哪里来的不和?"
"秦央、秦央......爱情算什么东西?啊?今天说说明天就忘。秦央,你说,连感情都会变,还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嗯?既然是总有一天就会没有的东西,那我现在还要它干什么?"
质问声夹杂着喧腾的笑闹声、嘈杂的锅铲相碰声不断涌进耳朵里,邻桌的小情侣正在嬉闹着相互给对方喂饭;门口那桌边吃夜宵边玩着杀人游戏,时不时一阵尖叫;还有左前方那桌,是母亲带着补课补到很晚的孩子来休息,穿着小学校服的女孩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汤一边听着妈妈的唠叨:"老师刚刚讲的都听懂了伐?手指要抬高、要用力......等等我们回去再好好练两遍。"......爱情总会消失的,爱人总会离开的,世事变迁,谁都能离开他人一个人活下去,现在爱得轰轰烈烈却无法保证将来能一起看细水长流......他不愿托付爱情亦不相信爱情。
一阵疲倦袭上心头,一直垂在两侧的手推上他的胸膛,将自己和他拉开,秦央看着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静语调:"沈晋,我喜欢你。"
一直滔滔不绝的人诧异地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秦央看到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开始是惊讶,随后是迷茫,最后变成无措。
"秦央......"
秦央转身离开。
第二天,打开寝室门时,沈晋正站在门前,满脸踌躇。他还穿着昨天那身皱巴巴的衣服,脸色并不好,眼圈深深的,带着浓重的宿醉后的痕迹。
看到开门的是秦央后,沈晋欲言又止:"秦央,昨天晚上......"
秦央抢过话头:"你喝多了,我也喝多了。"
第十九章
软件学院搬去新校区那天,秦央正在帮糖糖搬家。在大批学生离开老校区后,糖糖寝室终于被批准住进四人间的公寓。小姑娘们兴奋得前一天起就拉着自己的小皮箱往新房子里送东西。如果那个时候,谁能站在本校的制高点,那幢高耸入云好似缩小版双子楼的理科大楼的顶层往下张望的话,他一定能看见路边的梧桐下那一队小小的、黑色的、缓缓向前的身影,好似正驮着米粒的蚂蚁,辛勤而又兴致高昂。
这或许是可以作为一个重要的纪念日载入本校校史的一天,校园的一划为二代表着整个学校的迅速发展,这所尚算年轻的大学至此迈进了一个新的历史纪元。校广播台不断播报着迁徙情况,从事先的准备到发车。广播里不断传出一个个或激动或期待的声音,他们说他们对在新校区的生活充满信心,他们说他们会怀念在老校区的校友,他们说他们坚信学校会不断发展壮大......
秦央听着广播一路慢悠悠地穿过宿舍楼前的篮球场,然后过桥,丽娃河碧波荡漾,传说河底布满被情人丢弃的戒指。
手里的箱子很沉,半透明的奶白色箱子依稀露出里头堆叠得整齐的书册。也不知道身后那个一身轻装咬着棒棒糖的小姑娘是怎么想的,那么大一个箱子,衣衣放的是衣服,精灵放的是首饰,大小姐她放的居然全是书。秦央没走几步就觉得两臂酸疼,垂眼一看,箱盖下依稀露出几张色彩明亮的封面,无一例外的、美貌的、分不清男女的人物,或宽袍大袖或一袭劲装,或神色冷漠或俏皮可爱,嘴角便控制不住地抽搐,掉下一头黑线:"你还没看厌?"
身后的小姑娘一抬下巴:"沈晋那张脸你看厌了么?"
那张脸,以后大概就很少能看见了。秦央边走边想。
广播里放着煽情的歌曲,一个并不好听的男声在激情洋溢地做着现场报道:"各位老校区的老师和同学们,我现在正在前往南区新校区的巴士上,在我身边的是XX学院的04级学生......大家可以听到,车内始终歌声笑声不断、士气高涨......"
秦央抱着糖糖的箱子穿过活动中心前的小道,前方的游泳池正在施工,一片尘土飞扬,开得绚丽的绣球花上蒙了暗暗的一层灰。
"你怎么不去送他?"糖糖出声问道。
秦央吃力地吐出一口气:"那谁来帮你搬箱子?"
糖糖就咬着棒棒糖诡异地笑:"我认识的沈晋和秦央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那应该是什么样?"白色外墙的女生宿舍终于出现在眼前,秦央暗自咬牙,勉力提起一口气。
糖糖的眼睛月牙一样弯了起来:"反正不是现在这样。"
秦央也跟着笑了起来,手里的箱子终于重重地放到了糖糖新寝室的地上:"还有什么能为大小姐效劳的吗?"
"不用了,我让我老爸过来帮我了。"糖糖忽然歪过头一本正经地看着秦央,"秦央,你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嫁给你的女人会很幸福,真的。"
"嗯......谢谢。"秦央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视线落到她杂乱无章的新写字台上,不由又是一窘,"那个......收拾一下吧。"
走出房门时,毫不意外地听到身后"啊--"的一声尖叫,和乒乒乓乓的杂物落地声:"秦央!你看到了多少?"
没多少......秦央在心里回答,赶紧快步离开台风现场。想起沈晋曾经的评论,外表大大咧咧的女孩也许内心很纯情,比如糖糖。
如果换作是沈晋的话,他会当场做出"很保守的款式啊"这样的评论吧?然后被暴怒的太后大卸八块剁碎了送去食堂作肉包。沈晋对糖糖总是很感冒,沈晋弄不明白为什么秦央会和她相处甚欢,沈晋这个人其实很聪明,打游戏时功课一流的秦央堪堪只能和他并肩,沈晋这个人其实很笨,很脆弱,沈晋......
软院是最早搬走的学院,一大清早就能楼道里软院学生的交谈声和脚步声。脚步是纷乱的,谈话声也是飘忽不定的,秦央听到他们相互问候:"东西都打包好了么?"
"箱子上都写好自己的名字学号了吗?"
"几点发车啊?"
"坐几号车?"
秦央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爬下床榻,打开房门,走到楼道边。那边站着一个人,周遭满脸干劲的人群忙碌地上上下下来来往往,他只是站在一边,背靠着墙,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烟。光影把他的身形剪成一个黑黑的剪影,孤单的,与周遭朝气蓬勃的人群格格不入。
秦央走过去将烟从他手里抽走,丢进一边的垃圾桶里:"一大早就抽烟,对身体不好。"
沈晋看着秦央因逆光而模糊不清的脸:"我以为你不会来送我。"
秦央笑着捶他一拳:"又不是再也见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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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女生宿舍时,老班正满脸幸福地端着衣衣塞满衣服的箱子往这边而来,小天王和精灵穿着情侣装一般的宽大球衣,相牵的手摆得一晃一晃。载满学生大巴士一辆接一辆地驶出校门。广播里说,第一批学生已经正式入住新校区。
"叫你不接叫你不接叫你不接......"突兀的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地响起,秦央平淡地说:"我知道你已经到了。"
沈晋说:"秦央,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把我扔在饭馆里?"
秦央有些发怔,阳光灿烂得刺眼,人们夹着书本疾步往各个教学楼里走去:"好兄弟,下一次我会把你扔进河里。"
话题就此结束。沈晋说新校区设施很好,两个人住一间,有空调有热水器有大大的阳台,只是校区太大,人烟太少,没有老校区高大的梧桐也没有后门热闹繁华的夜市。
秦央含着笑静静地听:"不要让我知道你又祸害了哪家的姑娘。"
一如以往的玩笑口吻。那边一如以往地哈哈大笑。
似乎什么都是一如以往,只有两人明白,那晚萦绕在鼻间的酒气和那个门面不起眼的小饭馆成了一个不清不楚的灰色地带,沈晋想要尝试着提起,秦央却带着他小心翼翼地绕开。这些天,沈晋没有在秦央寝室留宿,每当夜幕降临,秦央便道:"太晚了,回去吧,你明天上午八点有课。"
沈晋迟疑地起身,秦央体贴地为他打开房门。
糖糖好奇地绕着秦央打量了一圈:"另一个呢?又忙去了?"
秦央啜着手里温热的奶茶:"是我比较忙。"
一旦熟悉了环境,日子就过得飞快,日复一日,手边的书似乎昨天就已看过,今天仍然维持着昨天的姿势。沈晋每天都会发来几条短信,抱怨着课程的无聊枯燥,老师的名不副实,新校区的诸多不便。秦央看了就放在一边,偶尔寥寥地回两句:是吗?坚持吧,会好的......
后排的精灵正在跟糖糖哭诉,她和小天王吵架了,她无法忍受小天王的自以为是,无法忍受天天穿着显不出身材的球衣,更无法忍受约会的时候只能乖乖地听着男友高谈阔论NBA、R&B,却无法表达自己对周杰伦、王力宏的热爱......
她哭着说:"篮球是他的大老婆,R&B是他的二老婆,球鞋是他的小老婆,我连双脏兮兮的球鞋都比不上!"
秦央暗想,难怪昨天晚上小天王一反常态地不到十点就回来了,脸上一片红彤彤的印子。
糖糖苦口婆心地劝说:"好男人都是调教出来的。男人就跟石头一样,那么大一座山,你能看到几块金子?真正好的玉石都是从毛石胚子起一点一点耐心地磨出来的。你看看人家小新,是个好男人吧?那是人家的那位辛辛苦苦调教了十二年的成果。你和小天王才好了几天?再说了,好男人之所以叫好男人就是因为少,要跟蛤蟆似的满街爬,那还是好男人吗?哪个女人那么傻,肯把自己的劳动成果拱手让人?男人是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孩,尤其是你们家那个小天王,要你手把手一点一点地教,做好了给颗糖,做错了赏顿鞭子,慢慢地,他就能小学毕业了。"
秦央听得不住点头,后面那位说得越发起劲,快在讲台下另开起一堂婚姻家庭与爱情课,千言万语归结起一句:"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是男人总是欠抽的。"
众人听得头头是道,忍不住要热烈鼓掌以资鼓励,讲台上的被大家忽略起许久的教授先开了腔:"那个、最后一排中间那个穿红衣服的女生,请你举例说明结构主义教学理论。"
"我......"糖糖艰难地站起身。
秦央听到"哗哗"地翻书声,然后后颈一阵钝痛。小姑娘正用笔头不停地捅他。苦笑着回过头去看她:"我光听你讲了。"
糖糖面对着脸色严谨的教授,笑得比哭还难看。
桌上的手机"嗡嗡"作响,是沈晋:"秦央,在上课?刚才那个姓唐的为难我。"
"那个姓唐的"听说是软院今年刚从国外请来的副教授,很年轻,很受欢迎,糖糖常去篮球场边看他和学生打球,看到一脸花痴相。
秦央摇了摇头,没有回他。于是在半夜接到了沈晋打来的电话:"秦央,你躲我。"
秦央失笑:"怎么会?"
对面的小新开始"咯吱咯吱"地磨牙,耳边的沈晋口气捉摸不定:"我们一直在一起的。"
秦央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第二十章
暑假里秦央找了份家教,给一个初二的小男孩补数学。那家的父母对孩子的学习要求很严,他们希望秦央能够每天都能过去上课。
两个小时的课时在电风扇的飞速转动下显得格外漫长。瘦瘦小小带着牙套的小孩痛苦地哀求:"老师,可不可以提早十分钟下课?"
一会儿又扔了笔,无赖地在椅子上不断扭动:"我不会做,不会做,不、会、做!"
秦央喝着凉茶冷眼看他赌气胡闹,书桌另一面的鱼缸里养着几条橘红色的金鱼,裙摆般的尾巴悠闲地摇摆着。没有得到回应的孩子在大吵大闹了一阵后,又悻悻地闭上嘴,抓起笔,挫败地乖乖做题的同时还不忘瞪始终保持着温和神色的秦央两眼。
秦央这才弯起嘴角去摸他的头:"乖,这道题你要是做对了,就让你去喂鱼。"
小孩乌龟一样的写字速度立刻进化到了兔子的程度。
秦央看看百叶窗外的灿烂阳光,又看看鱼缸里游弋的小鱼,心情大好。
小孩喜欢养鱼,秦央第一次听他提起这个爱好时,颇有些意外,现在的孩子大都喜欢电子游戏之类的,整天"秘技"、"绝招"不离口,稚嫩青涩的脸上无端端多出几分不合年龄的戾气。养鱼这样的喜好,真是......有个性。
秦央发现,小孩家中每间房里都摆着鱼缸,小孩说,家里的鱼全部由他亲自喂养,如果考试考得很好,他就要求父母带他去花鸟市场再买几条。在书桌前坐立不安好似猴子一样的小孩在鱼缸前可以一动不动地站上许久,痴迷而执着。他给每条鱼取名字,充分显示出了这个年龄的孩子的想象力。它们的习性、喜好与差异他都知道。说话含糊不清的小孩一提起他的鱼总是两眼放光,语言清晰而流利。
秦央看着他就想起从前的自己,半大不大,却喜欢装出一副尽知世事的大人模样。怪不得沈晋会说他"装腔作势"。小孩其实很寂寞,这一代都是独生子女,出生在人情淡漠的新式小区里,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伙伴,成天被父母关在房里做着永远也做不完的作业,唯一陪伴他的就只有不会说话的鱼。
而自己身边至少还有一个沈晋,何其有幸。
暑假里和沈晋一起去看过一场电影,《Mr.&Mrs.Smith》。一对同床异梦各自暗怀心事的夫妻。
银幕下的秦央坐在右边,沈晋坐在左边,中间坐着糖糖。看电影的提议是沈晋提出的,糖糖是秦央带来的。
秦央还记得沈晋看到糖糖时的表情,惊讶,然后失落,和糖糖明亮的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姑娘对家有着极度的眷恋,一踏进房门就再也不肯走出半步,MSN签名再度变成"吃饭、睡觉、上网、吃饭......",两个月的暑期不过才刚过了一半,原本因通宵背书而显露出的尖尖下巴再度变得浑圆,笑起来招摇不可一世,让楼外的正午烈阳黯然失色。
影片渐入高潮,恩爱的夫妻齐心协力拆了亲手构筑的爱巢,秦央转过头,恰好对上沈晋正看向自己的眼睛。银幕上反射出的银白光线照在他的脸上,秦央看到他在向自己笑,笑容有些撒娇的意味,有点无奈,有点委屈。秦央神色不变,把视线调回到影片中,投注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却始终挥之不去。
"你做得也太明显了吧?"回程的车上,糖糖对秦央道。
S市的交通尽管年年嚷着要整治,却年年依旧。公车常常会到了点却迟迟不来,终于姗姗来迟,却已是人满为患,要挤上车非得使出吃奶的劲不可。方才就是如此,久候不到的公车终于到站,原本好好的,三个人都候在后门边,秦央却忽然拉着糖糖挤上了前门。人头济济的车厢里,谁也顾上谁,香水味、汗水味和汽油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反胃的气味。
秦央没有回答糖糖的问话,伸长脖子往后门的方向看,前方那个裹着碎花连衣裙的肥硕身体挡住了视线,再也看不见。
"喂!"糖糖见秦央不说话,便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
秦央痛得一缩手,方才回过神:"嗯?"
"开学后,每天早上一个肉包一个茶叶蛋外加一盒牛奶送到我宿舍门口,肉包和茶叶蛋要热的,牛奶要温的,麻烦了。"小姑娘仰起头毫不客气地开价,还是一脸拒绝杀价的表情。